商嘉玉一愣,然后颇有些不习惯道:“你这么顺遂地应我的话,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在江南的时候,知常你可不是这般做人,任凭是谁,除了祖父,你可是嘴上从不饶人的。哪像现在,居然还会顺着他的话头说话了。
稀奇,太稀奇了。
“大表哥这话说得,可着实是太伤人了,小生就这么喜欢跟人斗乌鸡吗?”
商嘉玉没好气道:“何止啊,怎么如今心境这么平和了?”
拿着糕饼进来的黎晴一脸纳闷:……平和吗?嘉玉表哥你醒醒,你这么说话,巽羽楼的食客们第一个不同意啊!
“二哥,大表哥,吃糕饼吗?听说是通许县最好吃的枣泥酥饼,我尝了挺好吃的,还新鲜热乎着呢。”
黎望闻言,伸手捻了一块,枣泥细滑,也不甜腻,确实不错。
“哪来的?”
“白师傅送来的啊,他正在外头,听说你救了人,他还挺惊讶的。”
黎望:……小生平日为人不错啊,为什么会惊讶?!
说起来,这会儿晌午已经过了,五爷这个时候来,应是第四次验尸结果出来了。看五爷来得这么快,怕不是真查出什么好歹来了?
正想着呢,五爷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哟,听说你今日出门,救了个人?”这一开口,就知是老损友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商嘉玉已经带着黎晴去了隔壁用饭,顺便还叫下人送了清淡的吃食进去,知常的脾胃可不禁饿,再有正事要说,也不能耽误了吃饭。
“你这一出来,就吃这?”
“有的吃就不错了,小生可不比五爷的脾胃,什么大鱼大肉都能消化自如。”再说吃惯了黎府厨娘的菜,这外面的菜其实味道都差不多,淡点咸点没太大差别。
“还有,食不言寝不语,不要在小生吃饭的时候,说什么验尸之事。”怪让人吃不下饭的。
白玉堂:“……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讲究人。”
说是这么说,但五爷确实没再开口,只是聊了两句里面受伤的人,然后他才知道,是黎知常教小晴儿处世之道时,顺手救的人。
“你自己叫他明哲保身,转头就把人救下了,这是何理?”五爷翘着两郎腿诧异道。
“所以五爷的意思,是叫小生以身作则,见死不救?”
……说不过你,白玉堂也懒得管黎家兄弟的破事,见朋友吃完饭,便说起了正事:“还真叫那周青松告对了,那周青柏确实为人所害。”
“哦?”
“你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难不成,黎半仙又能掐会算了?”
黎望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才道:“非是小生能掐会算,而是咱们包大人但凡遇上案子,大多数都是命案,五爷你不觉得吗?”
……你这话,敢当着包大人的面说吗?
“算是你猜着了,今日开棺,好家伙,那么长一根长钉,足有七寸,钉进人的颅内,难怪人一下就没了。”五爷比划了一下,那长度足够将颅脑捅穿了。
别说了,光听文字描述,颅顶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长钉?”黎望有些纳闷道,“市面上,有这么长的钉子售卖吗?”
盐铁一向都是官府把控的特殊行业,如果不是世面上常见的款式,那么就需要特殊定制,这钉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打的,这凶器特殊,就说明可以由此追查凶手。
白玉堂闻言,不得不赞叹道:“你和包大人的第一反应,竟是一模一样的。这会儿,恐怕已经有人去县内各处铁匠铺打听这枚铁钉的由来了。”
“而且,这铁钉极长极细,绝不是普通铁匠打造,此案应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白玉堂觉得这杀夫案根本没什么难点,因此也提不起多少兴致。
“五爷觉得,是那周吴氏杀夫?”
五爷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一来是只有她有作案时间,再有她和那城西的胡西霸确实有些不清不楚。”
“唔,小生只是觉得,那周吴氏一介妇道人家,到底哪里来的神力,能够将七寸长的铁钉钉入一成年男子的脑袋?”
周吴氏又不学医,无从知道人头部的穴道,头颅坚硬,远甚胸腔,寻常女子刺人胸腔,拿匕首都可能扎不进去,更何况是拿没有柄的长钉扎人脑袋了。
再有,周青柏的仵作报告上,并没有被下迷药的特征,手上也没有被绑缚的痕迹,一个成年男子,无病无灾,即便睡死了,周吴氏一介女流,能用钉子将其一击毙命吗?
“以五爷的本事,若要以铁钉杀人,自然轻而易举,但周吴氏,你觉得她做得到吗?”
白玉堂当下就明白过来了:“你果然是要那胡西霸死啊。”
不过也对,周青柏的死状这么干净,让熟手的仵作验了三次都验不出来,还是那李县令夫人惊魂一梦,才给了验尸的线索,找到了这枚七寸长的铁钉。
如此行事,绝不是一个普通妇道人家能办成的事情。
“五爷这话说得,怎么是小生要他死呢?”黎望拉长了声音道,“若他不行不义之事,即便是官家来了,又能奈他何呢?”
说到底,还是不作不死,这夺人老婆,还要杀人夺家产,吃绝户都不是这么个吃法。关键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竟还敢打他大表哥家的主意,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
“老婆婆,你这是做什么呀?快快起来,不用这么跪的。”
这是黎晴的声音,明显带着点无所适从,五爷一推门出去,就见一老婆子跪在院内,就朝着黎知常这边的方向。
“多谢公子救我儿性命,公子善心,老婆子无以为谢,就在这里磕头了。”
“老人家不必这么客气,既是遇上了,便是缘分。”黎望将大氅披上,才进了院中,“看老人家的模样,似乎还有什么难事?若是不便言说,权当小子没有问过。”
五爷、黎晴和商嘉玉:……你突然这么友善,怪让人不习惯的。
老婆子闻言,却又是哭了起来:“公子,我家遭了横祸,我儿如今还躺在床上,按理说我应该看着他,可我小女儿被一伙贼人劫走了,我得去县衙报案。”
去县衙报案,那不就是巧了嘛。
黎望看向五爷,五爷最好打不平,见此也不推辞,只上前两步将老人家扶起来:“我带你去县衙,包大人正在通许县,他必能还你家一个公道,将你小女儿安然找回来。”
老婆子一听,当即道:“包大人?可是开封府的包青天包大人?”
“恩,若你信我,我便带你去见包大人。”
老婆子哪里有不信的道理,闻言当即道谢:“谢谢公子,你们都是好人,谢谢你们。”
第223章
瓶儿
五爷行事,惯来是不大爱走门的。
黎望曾经就此调侃过朋友,但五爷说这是区别江湖人和普通人最直接的辨别方法,还说展昭打从入了公门后,才学会了走门。
当时黎望就说五爷很会抬高自己,甚至借此还踩了一脚展昭。
如今他带着王婆子去报官,本该是走门的,却被某位黎姓朋友特意提醒,叫他带人翻墙进去。
“五爷,你怎么从墙头跳下来?”张龙非常讶异道,甚至还带了个老婆子,难不成是什么重要证人?
“别提了,包大人可在里间?”
“在的,李县令也在里面,五爷可要现在进去?”
王婆子一听县令老爷也在,当即就哭着跪了下去:“求差老爷救命啊!我苦命的女儿被歹人抓走了,求求你们,救救她!”
张龙最是见不得人受苦,当即就将老人家扶起来,宽慰道:“老人家你慢慢说,有包大人在,一定能将您女儿找回来。”
外面的哭闹声不小,包公和李城南自然也听到了,两人一起出来,刚好看到张龙把一老太扶起来的场景。
包公当即就问:“张龙,这是怎么回事?”
张龙就道:“属下也不知,这位老人家是白五爷从外头带进来的。”
包公看向白玉堂,白玉堂当即抱拳道:“启禀大人,这位老人家是知常于路边救下的,他托我带其来告官。”
知常?包公忍不住看向老人家,只问:“你有何冤屈,不妨说来。”
王婆子说话还算有条理,见是黑脸月牙,便知是包青天包大人,当即跪着过去道:“包大人,求您救救我女儿!”
“你女儿怎么了?”
王婆子便自述夫家姓王,丈夫早逝,有一儿一女,儿子名叫王魁,是县里卖猪肉的,昨日突然有一伙强盗杀到她家里来,不仅杀伤了她儿子,还将她女儿瓶儿掳走,今日若不是有好心人相救,她苦命的魁儿也要没命。
“强盗?”包公转头看向李城南,作为本县的父母官,应最是了解通许县才是,“李县令,此地竟还有强盗作案?”
李城南却也是惊愕不已,忙跪下道:“下官不知,请大人责罚。”
李城南生得年轻,约莫而立之年上下,很有几分俊朗,这个年纪能当到京城脚下的县官,前途已然是不可限量。
事实上,包公也挺看好这个后辈的,见此也没苛责,只问:“你的意思是,县里没有强盗?难不成,是新来的盗匪?”
这临近年关,盗匪也不可能往京城流窜,这不是找死吗?五爷随便一想,都觉得这事儿不可能。
“下官确实从未听过县中有强盗。”李城南诚惶诚恐道。
王婆子闻言,却厉声道:“那伙人嚣张得很,有拿着刀剑的,有举着弓箭的,我儿王魁就是被弓箭射中才倒地不起的,否则以我儿的武力,绝不至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刀剑和弓箭?
说起来,他临走前,黎知常还给了他一支断箭,五爷闻言,当即将他呈送给包大人:“大人请看,这就是射伤那王魁的羽箭。”
箭头上还残存着血腥气,包公仔细端详一番,倒是未见什么明显的标记,但弓箭并不是一件能轻易上手的兵器,一般来讲,要么是江湖中人亦或是朝廷兵将,要么就是山中猎户,而从这位王婆子的叙述来看,也不像是猎户所为。
而若是兵将,羽箭上必然有特殊印记,包公想到此,便问白玉堂:“白少侠,这箭,你看是何人所有?”
白玉堂闻言,当即道:“这木是最平常的杉木,箭头也算不上精造,像是寻常普通江湖人用的羽箭。”
这么一想,难怪黎知常会把人救回来了,毕竟天子脚下伤人的江湖人可不多见,这位朋友显然想要教小晴儿一些讨巧的江湖套路技巧。
包公一听,便又问李城南:“李县令,县内有多少江湖人?”
李城南一听,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回禀大人的话,县里最大的江湖群体,便是那西直门的胡西霸党羽。”
一听胡西霸,王婆子忽然语出惊人:“对!那伙强盗,领头的人,就是那黑头子!”
黑头子?
“黑豹?”
“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王婆子直点头,又道,“他必然是记恨我儿前些日子在他手下救了人,所以才来报复我家!”
王婆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一时没想起来,现下被人提及,她当真是全都想起来了:“大人,求您救救我的女儿,我女儿才十五岁啊,生得也标志,还未媒聘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之间,叫所有人都动容不已。
包公当即道:“老夫人请放心,若你女儿真是被那黑豹所抓,官府自会将你女儿安然带回。”
王婆子哭着道谢,却听得包大人又问:“你说你儿子王魁在黑豹手下救了个人,那人姓甚名谁,你可还记得?”
“叫周什么的,好像跟树木有关。”王婆子努力回想了一下,却依旧没想起来。
“可是叫周青松?”
“对对对,就叫这个名,挺精神的小伙子,哭着被追杀,我儿看他叫得惨,才赶过去救人。”王婆子回忆着,又道,“救回来后,人都傻傻的,身上也没钱,还是我给的盘缠,说是要去开封府越级告官,包大人,您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
“见到了就好,就好。”
王婆子很快被扶下去,五爷刚要走呢,就被包大人给叫住了。
“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想请白少侠去打听打听王婆子的女儿王瓶儿现在何处,本府此次微服私访,带的人并不多,不宜正面交锋,只得请白少侠出手了。”
白玉堂一听,自然一口应下:“不过是些江湖三流高手,我一人足矣。”
“切莫大动干戈,只要把人救出来就行。”包公不放心地跟了一句,“抓人判刑,自有官府,你可明白?”
白玉堂:……并不是很想明白呢。
江湖人,江湖事江湖了,白五爷从不受那等憋屈的气,只是现在他是代展昭的职,最后还是应下了。
“哦对了,知常可有问起杀夫案的案情?”
……怎么的?是拿他当传声筒了吗?
李城南此刻不敢说话,只静候在一旁,心里却很好奇,这叫知常的人到底是谁,怎么几番被人提起,听包大人的语气,似乎还很亲密的样子,甚至连还未破案的案子都能相告,难不成是开封府的府官?
正这般想着呢,就听着这位白姓少侠说了一大堆话,大致意思就是那周吴氏还有帮凶,否则周青柏的死状不可能这么“完美”。
“知常所言,确实在理,本府倒是未想到这一点。”
包公虽是这么说,但很显然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没有提起,说这番话时,他看着李城南的神色,见其皱眉自省,便知是个一点就通之人。
等白玉堂离开,包公才叫李城南入内说话。
“下官失职,请包大人责罚。”
李城南先是谢罪,然后才道:“那王婆子既是道出凶徒是谁,大人为何不命下官带人去营救,反是叫那白少侠帮忙?”难不成,是不信任他吗?
包公一下就猜到对方所想,却只问:“李县令认为,江湖人是怎样的一群人?”
那必然都是目无王法、胆大妄为之人。
“既是如此,那黑豹敢光明正大不遮面劫走王瓶儿,便是有恃无恐,你若明火执仗地带人去搜,恐怕是搜不到人的。”胡西霸一行人盘踞通许县已有十余年的时间,根系极深,贸然行动,恐怕不仅打草惊蛇,逼急了,或可狗急跳墙。
官府办案,以人命为先,王瓶儿还在对方手里,须以营救人质为第一条。
李城南听完,当是羞愧不已。
周青柏的案子是这样,若不是周青松执意告到开封府,又有夫人的惊梦在前,恐怕他就是开棺验尸一百次,都查不到周青柏的死因。
而如今的王瓶儿被劫一案,他亦是没周全考虑,李城南从前觉得自己当官还算有几分水平,如今跟包大人一比,简直就是明月和沟渠之分。
“大人教诲,下官愧受了。”
*
另一头,王婆子报完官,心中担心儿子的伤情,便求五爷将她带回甜水巷。
这会儿已经夕阳余晖了,冬日里本就黑的早,白玉堂看了看日头,干脆就决定蹭顿晚饭再去查那王瓶儿的下落。
“黎知常,你觉得那王瓶儿,会在何处?”
黎望抬了抬头,然后没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
“我以为,五爷知道呢。”毕竟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嘛。
白玉堂直接气笑了:“我若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很简单,五爷不是说那胡西霸在西直门经营了一家春楼,名唤念奴娇,是不是?”
“什么?逼良为娼,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五爷气得直拍桌,“江湖人亦有江湖道,此等是最败类之人,我听人说那胡西霸已经向善,怎么竟还做这种勾当?”
五爷越想越气,索性饭也不吃了:“不行,我得去探探这念奴娇!若是真如此,五爷便叫他遗臭江湖!”
“五爷且慢。”
“慢什么慢!慢不了!”
黎望颇有些无奈地站起来:“五爷一个人逛春楼,会不会太寂寞了一些?”
第224章
女娇
“你这话什么意思?”五爷惊得扭头看人,“你不会是想跟五爷一道去吧?”
黎望抬头,施施然道:“不行吗?”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啊,而是你出不出得去的问题啊,先不说黎晴那只小拖油瓶,就是你那大表哥商嘉玉,估计听到你要去逛青楼,能直接跳起来吧?!
五爷的表情,实在很好懂,黎望忍不住道:“五爷武功高强,江湖上少有人能敌,瞒过一群普通人,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你别给五爷戴高帽,承受不起!”白玉堂扬了扬眉,又道,“除非,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带你去念奴娇。”
黎望闻言,当即痛快道:“求你。”
……好家伙,好没有成就感的求人啊,但看在某人头一次求他的份上,白五爷还是大人有大量,决定带朋友逛一回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