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伤人最多的,不是别人,而是神殿天尊。
听墨无书说,天尊名为叶熹微,想来也和她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五个凶手中那名叶姓女子关系匪浅。
她只身一人堵在九霄天梯和深渊的连接处,吸收了太多的深渊之气,长期以来,都在理智和疯癫之间挣扎。
那日祁念一吸收完雷霆之力,一剑斩断她身上萦绕的深渊之力后,她便昏迷了过去,直到今日也未苏醒。
花溪尊者除了处理自己手中的事情,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期间,墨无书也来过探望过几次。
哪怕还没有召开继任大典,神殿却已经有很多事情移交到了祁念一头上。
彻底将神殿的乱局平定之后,继任大典接踵而至。
那一日,数十万人齐聚落英城。
亲眼看见传闻中传承了神明之力的神子一步步登上了神殿最神圣的高台。
她果真如传闻中那样,长发冷白似雪,金瞳熠熠生辉。发冠的形状宛如一朵半开的九瓣落英花,花瓣中心的赤金色为她的白发缀上一丝明艳的色彩。
自从踏上修行之路起,祁念一就没有再穿过如此华服,今日如此装扮,让她很是不习惯。
她身后背着一把三尺七寸的长剑,质地温润如白玉。
无人知晓,为何连这样的场合,神子也不解剑。
而神殿居然同意让她佩戴着利器,步入高台。
原本,继任大典的流程,需要神子步上高台,用血脉之力催动圣物开花。
但现在圣物没了。
神殿焦头烂额地连夜准备修改流程,祁念一却告诉他们,不用了,她有办法。
于是,数十万人齐聚落英城,目睹着他们的神子每往上走一步,脚下都绽放出他们最熟悉的九瓣落英花的虚影,陪伴着她登上了高台。
高台之上,祁念一神情肃穆,周身燃起灵焰,逐渐在她手心汇聚成一团火光。
火光点燃了高台原本应该供奉圣物的玉匣,一时间火光亮彻天际,像极了那一日她在九霄天梯点燃每一层的火。
最后,火光铸剑收拢凝聚,一朵火光构成的花飘然落下,每一片花瓣都灿烂开放。
祁念一双手合十,拢住由她的灵力构筑出的花,向着茫茫苍天,投去了平静而坚定的眼神。
她想,既然白泽的意识尚存。
那她总能让这位神明,重新活过来。
云层尽数散开,清亮的阳光洒向山川湖海,像是在应和她的心声。
那一日,初冬的骄阳和暖风吹动着漫天花雨,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血脉之力似乎在燃烧,一种天生的深埋在骨子里的归属感油然而生。
礼成。
南境终于在阔别数十年后,迎来了他们的神子。
而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神子,会给南境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
同一时间,深渊东侧,神机前站。
“令主,自那日登天梯有过裂痕之后,底下一直都挺老实的。”裴泓细细打量这面前测试深渊力量波动的阵法,眉头深锁,“这两天,似乎波动愈发频繁了起来。”
神机在深渊一侧驻扎数百年,阵法师、符修和炼器师合力制造了很多应对深渊之物的东西,这个阵法就是其中之一,能够敏锐的测算出每一次深渊底部的力量波动。
神机也是由此为准,能提前算出下一次深渊大规模爆发的时间。
裴泓面有沉色:“这几日的波动频次相当高,已经高出了往年的最高峰值,恐怕……”
晏怀风目光从阵法挪开,转而望向下方深不见底的裂口。
悬浮于空中的观测点,在深渊巨口面前,就像一个硌牙的小石子,如此渺小。
晏怀风没再多说,拿出了一块玄色令牌。
他手指在令牌上一点,令牌有红光一闪而过。
晏怀风眸光冷沉,将一道神念注入令牌之中,这枚令牌,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机令。
神念由令牌传递,瞬间传送至大陆任何一个角落,每一个神机成员手中。
——“神机听令。所有神机成员,两日之内,全员回来复命,不得有误。”
裴泓皱眉道:“令主?”
用神机令召回所有的神机成员严阵以待,这次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程度了吗?
裴泓:“从今年开始,深渊就一直非常安静,期间有过几次小的波动,和小规模的进攻,都在可控范围内,难道这次真的会有变故?”
晏怀风面沉如水,最后沉声说了句:“恐怕,是一场恶战。”
此时,大陆的各个地方,数百人同时听到了晏怀风的神念传音。
有的人在家中陪伴家人,有人在师门闭关修炼,还有人正在和人论道斗法,听到这个声音,无一不是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情。
全大陆所有的见龙门修士,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全都向着深渊的方向奔赴而去。
……
南境现在的五大家族都没有想到,新继任的神子新官上任三把火,竟然烧的如此肆无忌惮。
神殿主殿之中,如今五大家族的话事人齐聚一堂,面见神子。
他们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水镜中显现的是那日祁念一用溯梦阵记录下的白泽被杀的真相。
五位家主无不是面露惊骇。
闻、宋、冉三位家主认出了自己的先祖,面面相觑,心中无比沉重。
祁念一居于高位,单手支颐,精致沉重的发冠随着她的动作歪向一边,她无奈地将发冠扶好,坐直身体,淡声道:
“五位怕是没有听清楚,那我再说一遍。”
祁念一眼帘掀起,淡然不惊地扔下一个惊雷。
“我要将此事公之于众。”
闻仲齐猝然起身,厉声道:“我不同意!”
祁念一淡瞥了他一眼。
另一头,冉家的家主也是面露沉色,他说话要委婉一些,意思却也同样是拒绝。
冉鸿维沉重道:“我知晓神子此举是出于对吾神的尊敬,但此事牵连甚大,稍有不慎,可能会引起巨大的风波,您继任不久,又并非我神境人士,如此行事,怕是太过着急了。”
祁念一目光一扫:“另外三位的意见呢?”
辛老爷子看向祁念一身后,端坐不惊的三位副尊,问道:“三位尊者,如何看待此事?”
元宁尊者面无表情,花溪尊者偏过头不看他们。
唯有青夷尊者冷淡开口:“我们服从神子的决定。”
这是答应她的条件。
五位家主面露难色。
显然从副尊下手行不通了。
闻仲齐看着祁念一,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惊异于她是如何能在短短几日的时间,让神殿完全听命于她的。
祁念一听到了他心中所想,微微勾唇,却并没有回答他。
她眼神看向坐在她左侧的墨无书。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斗不过啊。
凌珂犹豫片刻,起身道:“真相如此骇人,若继续隐瞒下去,凌珂愧对我这身以如此方式得来的血脉。神子要如何做,我凌家听命便是,绝无二话。”
另外四人却都有所犹豫。
祁念一冷淡道:“几位可能没搞清楚,我不是在同你们商量,而是在宣布这件事情。”
“无论你们同不同意,我都会做。”祁念一扬眉道,“区别在于,我提前告知,你们能有个心理准备。”
第112章
事情敲定
闻仲平冷笑道:“可笑神境无英雄,竟使竖子当道。”
祁念一听见竖子二字,眼波都没动一下,转而道:“除了公开真相,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各位。”
她看了三位副尊一眼,而后对五个家主道明了神境血脉之力被污染的事情。
五位家主刚才若只是惊惧,现在就真的可以称得上震撼了。
凌珂深吸一口气,看向祁念一:“神子说的,可是真的?若不清楚我们血脉之力中的污染,我们最远也只能走到出鞘期,哪怕修为强行升至藏锋期,也无法渡过心魔劫?”
祁念一眼神瞥向闻仲齐,轻笑道:“是不是真的,不如请闻三爷告诉我们?”
闻仲齐脸色一度阴沉。
却并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另外四个家主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
比起公开真相这件事,要洗去南境如此多血脉者身上的深渊之气这件事更难,绝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五大家族在南境掌握了太多资源,此事还需他们的帮助才行。
一时间,五人的表情如同调色盘,变幻莫测。
元宁尊者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竟诡异地升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
这么个糟心的神子,绝对不能只让他们三个受着。
得要更多的人体验一下他们三人这几日的糟心感受才好。
辛老爷子眉头紧皱:“若我们血脉之力真的有那种能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为何神境中这么多人,从未见有人露出过端倪?”
“因为一直是天尊和神子在替你们承担。”祁念一毫不留情地说道,“神殿一代又一代的神子用圣物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遍布南境的深渊之气,最后被逼的无路可逃,只能自寻毁灭。”
她目光略带深意的看着闻仲平:“你们逼死了一个闻且歌,现在难不成是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听到闻且歌这三个字,闻仲平身体一僵,低头时,眼中已经生出一些怀疑。
三十年前神子闻且歌叛逃后不知所踪,所有人都只当他失踪了。
为何她却能说“逼死”二字?
这个新任神子,究竟知道些什么。
辛老爷子叹息道:“并不是我等不想支持神子,但若是公开真相,好歹还有个溯梦阵中的真相,后者一事,空口无凭,神子要如何服众啊?”
祁念一略微垂眸,静了片刻后才道:“辛老这是要证据?”
她扯了扯嘴角,眼前闪过昨日同那人交谈的场景。
她偏头对一旁的星天南低语了些什么,星天南闻言,走到殿外去唤一个人进来
“证据,我当然有。不仅如此,还有证人呢。”
此时,主殿外响起坚定的脚步声,几人同时回头望去,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此人生的平平无奇,看着年纪相当小,只有祁念一知道,他如今十几岁的骨龄不过是伪装,实则已经几百岁了。
此人正是这次圣晖之会的参与者,风雨楼的宗斐。
宗斐一一行礼过后,转身对辛老爷子说:“辛老,我能证明这一切,神山也能证明。”
说着,他眼神悲哀下来:“这么多年都没有显露端倪,是因为无法控制住血脉之力中污染的人,都被借口送往神山,处决了。”
南境流传数百年的神山隐世修行者的传说,同样也是一个惊天谎言。
……
几天前。
闻新灵当众戳破祁念一的身份后,三位副尊不惊不兴,并没有当一回事,直接宣布了她继任神子的消息,令众人一片惊骇。
事情平息后,几个神子预备役中,已经和祁念一混熟了的人纷纷骂她不厚道。
继任大典后,祁念一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先告知了几个熟人,由他们小范围的扩散出去,试探一下南境诸人的口风。
没想到,翌日宗斐就突然登门,十分认真地对祁念一道了谢。
谢她愿意冒天大的风险做这件事情,揭开神山尘封多年的秘密。
他也对祁念一坦白了自己来自神山开阳峰的事情。
宗斐:“若神子真要做这件事,我自当鼎力相助,这是我毕生夙愿。”
祁念一当时问他:“你既然是开阳峰弟子,为何并不戳穿我的谎言?”
宗斐顿了下,一脸诚恳道:“我当时,真以为你是我的师妹。”
“你说的很多经历都和我相似,不同的是我在很多年前逃出了神山,自那之后再没有回去过,初次听你说起身世时,我还以为你是师尊在我逃走之后,新收的徒弟。”
宗斐一脸后怕:“我哪敢告诉你,我生怕被抓回去。”
祁念一:“……”
她当时还真是误打误撞把这个假身份坐稳了。
祁念一问道:“你为何要逃离神山?”
宗斐苦笑:“神山中,除了像我这样,并无血脉之力的守山弟子之外,就只有被污染后彻底丧失神智,被送往神山的血脉者。”
“他们之中,尚能保持清醒的人会被关押,终身不得外出。彻底无法清醒的人,就会……被处决。”
后面三个字,宗斐非常艰难才说出来。
“无论是看守这群人,还是亲手处决他们,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几百年,真的够了。”宗斐道,“午夜梦回,我都能看到那些人死前的样子。”
他轻声说:“那些人,明明都是我的同胞。”
“为了保守秘密,神殿连同神山一起编织了一个谎言,对外宣称神山是最靠近神祇的地方。
天尊和神子需要在这里聆听神谕,同时也是立下战功的前辈们隐世修养的地方。外人不能擅进,否则就是冒犯吾神。”
“久而久之,神山就成了神境中人口中,不能提及之地,再也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看着祁念一,不知为何,突然有了说出这一切的勇气。
“我一直想逃走,但神山守备极为森严,开阳峰除了师尊,就仅我一个弟子,我根本不可能从师尊眼皮子底下逃走。”
祁念一:“那后来你是怎么出去的?”
宗斐回忆道:“说起来,要感谢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很多年前,他突然闯进神山,在神山中大闹了一场,打伤了很多守山弟子,其中也包括我的师尊。
那天神山大乱,防备有所松懈,我趁乱逃了出去,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祁念一:“……”
这不是她师尊干的好事吗
宗斐轻声道:“我隐姓埋名加入风雨楼,买到了能够伪装血脉之力的灵药,伪装前来参加圣晖之会,就是想替像我这样的人,还有神山中那么多救不回来的人,找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