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卫东秦赐朱浩文 本章:第104章

    罗勏一激凌:“光听你说我就快吓死了,这样真能行吗哥?”

    可能是觉得卫东不靠谱,罗勏望向邵陵,没想到邵陵竟点了头:“就是这个意思。”

    罗勏哆嗦着挣扎:“这,这船上啥都没有,你们怎么扮鬼啊?要不换个方式?”

    “有的是东西,这你就甭操心了,等着吧。”卫东说。

    “诸位呢,有没有想要说些什么的?”邵陵看向其他人。

    众人各自垂眸审视自己,方菲先开了口:“我可能会败在‘哀’这种情绪上吧。虽然我喜欢冒险,喜欢挑战极限,也不怎么怕死,但我是个悲观主义者。”

    方菲顿了一顿,目光望着自己盘坐的膝盖,似在组织语言,用以剖析自己。

    “正因为我过度悲观,所以我总在冒险,我用充满刺激的生活防止自己陷入抑郁,但我始终不敢承认,我冒险,可能只是在追求死亡。

    “让我感到悲哀抑郁的点有很多,如果幻象把这些东西集中起来展现在我的面前,我可能瞬间就会崩溃,再加上……于隆的死,实话说,我现在悲观的情绪有些严重。”

    “我能体会你现在的感觉,”率先对她予以回应的是柯寻,“因为这种情况我也曾经历过,而且所有的劝慰开导在这种时刻都没有任何作用,只会加重自我厌弃感和丧气。

    “但你真的很勇敢,很多同类情况的人并不愿意,或是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这种心理说出来,他们逃避面对生活的残酷,也逃避接受无能失败的自己,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破罐子破摔。

    “但你不一样,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虽然你悲观,但那是因为生活太操蛋,不是你的错。我觉得你不需要大家帮你做什么心理建设,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是生是死你都没有输给自己。”

    这番话说完,大家都静了很久。

    秦赐觉得柯寻不愧是做过队长的人,并且当之无愧。

    他既没有给人灌鸡汤,也没有说什么浮夸粉饰的漂亮话,但他却又能让一个悲观丧气的人感受到他给予的温度和力量。

    这一点,从听过他的话后方菲脸上浮现出的一抹微笑就可以看出来。

    “谢谢,”方菲说,“你让我的丧气的勇敢变成了洒脱的勇敢,很有用,谢谢。”

    邵陵不由多看了柯寻几眼,柯寻回视他,挑唇而笑:“虽然我也有情绪上的致命弱点,但我不太愿意说,你们谁还想说,继续。”

    卫东:“我觉得我的致命弱点可能是欲……”

    罗勏惊奇地看他:“可你看着不像纵欲过度的人啊东哥。”

    “……我特么,”卫东在他脑瓜子上乎了一掌,“我说的是一种对可望不可及的东西的渴求欲,比如金钱,房子,美食,我好像特别渴求这些……”

    柯寻摇头:“你说的这些,一般人都渴求,谁都渴望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但跟一无所有的活下去比起来,哪一个对你的诱惑更大?”

    “……活下去,我怕死。”卫东说。

    “所以你想好了再说,正确认识一下自己。”柯寻说。

    卫东“哦”了一声重新自审,邵陵的目光就又落向秦赐。

    秦赐笑了笑:“做为一个见惯了病人生死和痛楚的医生,死亡,悲哀,和恐惧,都早已渐渐麻木,医生的工作强度很大,加班是常事,所以也几乎没有时间去扩张自己的欲望,医生这项工作要求一颗平常心,我不敢说自己满足幻象筛选后的条件,但目前我也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情绪弱点在哪里,恐怕只有事到临头才能知道了。”

    “秦哥是淡定派的,说不定最后能在画里得道成仙呢。”卫东说,“浩文儿也像是这一挂的,是吧浩文儿?”

    朱浩文却垂眸,淡淡地说了一声:“我也有情绪弱点,但我也并不想说。”

    邵陵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引导,看得出来,这一伙人虽然性格各异,却都是有着自己的坚持的人。唔……好吧,那个卫东可能不是……不,他也是有坚持的,他坚持着完全信任自己的朋友们。

    都很难得。

    “合着最后就摁着我一个人儿治疗呗。”罗勏胆战心惊地说。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什么事能做,就只剩下了等待。

    方菲默默记诵牧怿然定下的记号,牧怿然则对着雪格留下的“鸡”字陷入沉思,邵陵,秦赐和朱浩文,各居一隅,或闭目养神,或也在思考,陈歆艾能从昨晚的幻象中活下来也是相当不易,此刻可能因为悲伤和精神紧张的双重作用,缩在墙角睡了过去。柯寻和卫东则正用崩溃疗法帮助罗勏克服恐惧。

    “治疗”罗勏的方案是柯寻想的。

    用卫东的话说:柯儿这小子从小皮到大,整人那是专业的。

    方案其实很简单,就逼着罗勏自己一个人去甲板下面的下层舱走上一圈,期间柯寻和卫东穿上白袍出没在黑暗的舱门间,或爬或扑地往死里吓唬他。

    罗勏是真的胆小,明知那满地学贞子伽椰子爬的是柯寻和卫东,看见后仍然吓得屁滚尿流,然而跑也跑不过柯寻,被扑压在地上,对着柯寻那一张鬼妆脸,被逼着听他讲冷笑话。

    鬼妆是卫东用船上找到的绘画颜料帮着画的,卫东做美工前,曾经辗转在几个小剧组,做服化道临时工,画出来的鬼妆比片子里的鬼还可怕三分。

    罗勏一边吓得浑身激凌一边被迫听着柯寻给他讲冷笑话——里头还夹杂着几个把主角替换成贞子伽椰子的荤段子,罗勏脑子里整个都错乱了,三番五次下来,这方法还真的神奇的起了作用——他现在看着柯寻那张鬼脸和身上的白袍就想边哭边笑。

    “成了,”卫东带着一脸“血”地蹲在他旁边,“晚上要是看到幻象里的鬼,你就闭上眼回忆柯儿给你讲的这些笑话段子,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管。”

    “可万一来的是别的鬼呢?什么山村老尸僵尸叔叔的,这些我都怕啊……”罗勏苦闷地道。

    “前三晚所有的幻象都是在黑暗里展开的,”柯寻说,“如果这是幻象的固定特征,那么后头不管来的是什么样的鬼,黑暗里都差不多,除非到了后面幻象升级,开始有了视觉,就算那样你也不用怕啊,刚才白练习了是吧?要不再来几轮儿?”

    “不了不了,够了够了,哥你们歇歇,攒足力气晚上对抗幻象。”罗勏连连摇手,然后瘫软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才扭头望向柯寻和卫东,“哥,你们俩就没有特别怕的东西吗?”

    “怎么没有,”卫东叹了口气,“我以前和你差不多,胆儿小,怂,但自从碰上入画这个倒霉事儿后,别的不说,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现在一般的鬼是吓不着我了,不一般的鬼……想想也就那样,还能怎么着啊,反正遇到了都是一个死,区别就是死法儿不同罢了,我现在已经不奢求能不能活到结束的那一天,我只希望让我死一个痛快的,千万别受罪。”

    柯寻拍拍他的肩,道:“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我们所有已经进过的美术馆的坐标,在地图上标出来后,已经基本能看出是两个字母了,这就是线索,既然有线索,就一定是个有始有终的局,虽然不知道后头还会有多少幅画在等着咱们,但肯定会有结束的时候,坚持就是胜利。”

    “行吧,我坚持。”卫东深吸了口气,看向罗勏,“你也坚持坚持,我觉得吧,再可怕的鬼,也不如惨死本身更可怕,何况这幅画里的鬼都是幻象,只要你不受蛊惑,它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被鬼吓和死,你选哪个?好好想想。”

    罗勏苦着脸点头。

    回到甲板上时,天色已经渐暗,死亡的脚步正在向着茫茫大海上的这艘孤船踏来。

    方菲一个人坐在船舷边,沉默地望着脚下墨一般沉浓的海水。

    “你说,那几个死去的人,尸体会在哪儿?”卫东小声问柯寻,“就算是掉进海里,这会儿也早该浮起来了,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他们呢?难不成海里有食人的怪物,把他们给……”

    柯寻挑了挑眉,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从旁边的房间里找出众人第一天来时用过的弓弩,大步走到方菲身旁,递给她:“我觉得点燃犀角之后,不管你看到什么,十有八九都不会再是幻象,这弓你拿着,说不定会用得着。”

    “万一不小心射到你们怎么办?”方菲记得幻象会让众人所在的空间坐标产生混乱。

    “如果你看到的东西很高大,你就蹲下来照着它的头部射,”柯寻蹲身给方菲做示范,“你看,这样的斜射角度,就算我们中有人就在附近,也不会轻易被射到,如果那东西当真是只鸡,并且只有鸡那样大小,你就站直了,倾斜方向朝下射,同样不会射到附近的人,当然,如果幻象连我们所处的高低位置都能改变,那就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了,但是这一箭你还是要争取射中它,因为它关系到咱们能不能破掉这一局,还记得他们讲过的那个秦始皇用箭射死鲛鱼的事吗?我觉得这箭一定是有用处的,你就放心射出去吧。”

    “好。”方菲不再犹豫,把弓弩接过去,然后看见柯寻又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手机递了过来。

    “以防万一,”柯寻说,“如果弓弩不好使或用不了,就把手机弄爆,炸丫挺的。”

    第207章

    海上燃犀图20┃柯寻的锥心之痛。

    事实上,只要意志力不是那么薄弱,无论幻象会捏造出怎样充满蛊惑力的情节,只要坚定地相信它仅仅只是幻象,就应该能从中全身而退,保住性命。

    至少柯寻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从第一夜险些被幻象得手之后,随后的每一夜,他都在有惊无险之中从容度过。

    以前入画的经历在此时成为了宝贵的经验和积淀,诚如卫东所说,现在的“进画论”成员们,已经绝少有能再吓到他们的鬼怪,和能让他们惊惶所措的离奇事件了。

    成员们平时在V信群里偶尔闲聊几句时,常提到柯寻是几个人里成长最迅速的一个,从初入画时乱七八糟的二缺青年,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成熟,冷静,可靠,甚至像是团队的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对他最熟悉的卫东,说他变得越来越坚不可摧,无论是精神与信念,还是思想与情感。

    柯寻自己,也曾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这个认知持续到今晚的黑暗降临时。

    柯寻和牧怿然坐在中厅的墙角,在黑暗入侵的那一刹那,原本握着的牧怿然的手,就消失在了他的掌心。

    还是和前三晚一模一样的空旷虚无的黑暗,耳朵里只能听到来自不远处的,粘缓的海水涌动声。

    柯寻静静等着幻象出现,猜测着幕后那卑鄙的东西又会编出什么样的情节来蛊惑人。

    海水的涌动声,渐渐变得清晰,仿佛就在面前,就在脚边,空旷苍茫的听感慢慢收缩,面前的这片海似乎有了边岸,岸上好像还有了树,有平整的地面,甚至,有车来车往。

    一片凛冽透骨的寒冷,四面八方地包围过来,气温仿佛瞬间骤降到了零下,柯寻的皮肤被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隆冬特有的气息扑鼻而来,朔风钻进鼻孔,刮割着五脏六腑,让钻心的寒意从里而外渗透出来。

    柯寻被冻得微微地打着颤,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这是一个冬天的场景。

    虽然眼前仍然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没有任何的影像,但是柯寻能够感觉得到,这是一个冬天,天冷的很,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面前的水,发出咕咕嗵嗵的声响,像是被冻得发硬的波纹,在彼此不断的相撞。

    这咕咕嗵嗵的水声里,还有一些似乎是冰块相撞的声音,喀喀喇喇地,撞得细碎的冰屑纷飞开去,令这看不见的场景更加的有了质感。

    柯寻睁大着眼睛,望进眼前虚无的黑暗里。

    黑暗里,他的身体微微发着颤。

    “小寻。”

    一道无比熟悉的,就仿佛昨天还曾响起过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面前,送进了耳孔。

    柯寻的心脏猛地一缩,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狠狠地抖动了一下身体。

    “小寻……小寻,你现在,一个人过得还好吗?”

    柯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喉咙里却是一片撕裂般的干疼,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小寻……儿子,想爸了吗?”熟悉无比的声音,用他最熟悉的腔调这样问着。

    “……滚……滚!——滚!”柯寻尝试了好几次,终于从干涩的喉间吼出嘶哑崩裂的声音。

    那幕后的恶心东西,竟就这么猖狂地制造出一个已不在世的人的幻象,它根本不怕被他识穿。这还是蛊惑吗?这不是蛊惑,这是猖狂并充满极度恶意的挑衅!

    就像是在赤裸裸地宣告:即便你明确地知道这是幻象,可你终究还是无法逃脱,你还是会死在这幻象上!因为它是你永远无法放下的执念,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永远摆脱不了的痛苦梦魇!

    柯寻从未如此地愤怒过,可这愤怒却不似熊熊烈火,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吞噬,沉重又让他感到窒息。

    在这片愤怒沉窒的汪洋之下,积凝与深藏着的,却是无穷无尽,永远没有极限的哀伤与刺痛。

    在柯寻人生最黑暗抑郁的那段时光,他无时无刻不在奢求能再多看自己最亲的人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不,哪怕只是听到他们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话,一句称呼,一声轻咳……

    天知道他曾有多渴求这些。

    而当眼前,他曾经最渴求,却又最不可能实现的事忽然得以成“真”——尽管这只是幻象,可,可那早已被他深深藏进心壑的无穷思念,就这么无法阻挡与压抑地,像是海底的火山熔浆一般,疯狂地喷涌而出。

    海面的狂浪,海下的黑渊,海底的火山。

    愤怒,悲伤,思念。

    柯寻被层层地镇压海底,挣动不得。

    “小寻啊……你想爸爸了吗?爸爸很想你,爸爸担心你,担心你一个人吃不好,穿不好,不会好好地照顾自己。”

    “滚——滚!”柯寻哑声嘶吼,“我他妈杀了你!知道吗——我一定会杀了你!”

    “小寻,你不想和爸爸说说话吗?这可能……是咱们爷儿俩最后一次……能对话的机会了……小寻啊,你难道……不想多听听爸爸的声音吗?”

    “滚……”柯寻双手狠狠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脸埋进双臂间。

    他想听,他想听,尽管这只是幻象,他仍然想再听一听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他太怀念这道声音了,怀念到每次只要一想起,心都揪痛了。这揪痛,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弱,至亲之人的离世,那是每个人心头永远无法弥合的创伤。

    “小寻啊……爸爸对不起你,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让你独自承受这么多的苦痛磨难,是爸爸的错,爸爸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希望……希望来世,你能得到一个更好的爸爸,代我关心你,守护你一辈子……”

    “不……”柯寻张开手掌,捂住自己的双眼,低沉且压抑的声音,从手掌下艰难地挤出来。

    幻象,这只是幻象,假的,当然都是假的……可他还是想继续听他的“爸爸”对他说话,哪怕说出来的每一句,每一字,都让他的失心之痛更剧烈,更痛彻灵魂。

    “小寻……爸爸很遗憾,不能陪着你继续成长,不能再亲眼看着你从一个帅气的大小伙,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成熟有担当的男子汉。爸爸很遗憾不能看着你事业有成,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她结婚成家,生一个像你小时候一样可爱的小孩儿……爸爸不能再保护你,不能再陪你走过大半生……小寻啊……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让你受苦了……”

    “不……不……”柯寻呢喃着,拼命压抑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

    “小寻,你想爸爸了吗?”

    想,怎么能不想呢,守着家里空荡荡的桌子吃饭的时候会想,站在家里的窗前,从落地窗向外望着整个城市的时候会想,夜里入睡时会想,早上睁开眼时会想,雨天了会想,雪天了会想,走在大街上会想,看到了每一位父亲,都会想。

    “小寻,你想爸爸了吗?……儿子,爸爸活着的时候,最想听的,就是你对爸爸说一句……你爱爸爸……小寻,你想不想爸爸?想爸爸了吗?”

    柯寻捂着眼睛,粗重的喘息声里夹着浓浓的鼻腔音。

    他喘了很久,那道幻象制造出的声音不再说话,像是在静静地等着他。

    直到柯寻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狠狠压抑过的,嘶哑的哽咽:“……想……”

    突然之间,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几乎刺穿了肌肤,黑暗里响起呼呼的北风咆哮声,和湍急的河水哗啦啦地响声,在距柯寻前面不远的地方,突地炸响一道惊声尖叫:“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有人落水了!”

    “——救人!”面前熟悉的声音沉喝,脚步声嗵嗵嗵地向着远方奔去。

    柯寻身体骤然僵住,接着便控制不住地开始浑身颤抖。

    “哗”地一声,像是有人跳进了水中,奋力的划动着胳膊游水的声音,和湍急的水流声、水面碎冰相撞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夹着人们的惊呼和尖叫,每一声都异常清晰地传进柯寻的耳孔,甚至是发自于那道熟悉声音的粗重喘息声。

    “快了快了——”

    “那个人马上就游到了!接近溺水者了!”

    “抓住溺水者了,他抓住溺水者了!”

    “不行啊,他身上的衣服太厚重了!他跳下去救人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脱衣服,河水又太凉了——他开始吃力了!”

    “快到了,快到岸边了,加把劲儿啊!”

    “不好!不好——救人的没有力气了——他开始下沉了——”

    “救人的!救人的——沉下去了!他沉下去了!”

    “溺水者被他救了!溺水者没有生命危险,救人的……”

    “救人的不行了!他不行了……救人的……救人的死了……”

    柯寻打着冷战,浑身抖成一团,就连鼻腔里的哽咽都被抖得破碎不堪。

    一种沉入深水般的触感,四面八方的向他包涌过来,彻骨的寒冷和被水压碾压的窒息感,无比真切地浸入所有的毛孔和五脏六腑。

    柯寻下意识地大口喘息,耳畔咕嘟嘟的水下声响里,忽然再度传来他所熟悉的那个声音:“小寻……爸爸好痛苦……你能感受到吗小寻?爸爸在水里好冷……好冷……”

    “——闭嘴!——闭嘴!”柯寻企图用自己的声音压住这道声音,可是无济于事,这道声音似乎与他的声音根本不在同一声轨,完全不受他的干扰,依旧清晰无比地传进他的耳中。

    柯寻死死地用手掩住耳朵,这道声音却穿透了他的手直刺耳鼓,他什么都不能做,一切都只是幻象,他只能硬生生承受这声音和体感上的折磨,承受那最让他承受不住的,锥心之痛。

    第208章

    海上燃犀图21┃√。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耳边的声音和那如同溺水的体感终于渐渐消失,柯寻疲惫地倒在地上,粗喘不止。

    ——“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有人落水了!”

    骤然间,一道惊呼声再次炸响在冰冷凛冽的无尽黑暗里,水声,冰凌撞击声,人们的惊呼声,纷纷扰扰一拥而至。

    “——救人!”面前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一声沉喝,脚步声嗵嗵嗵地向着远方奔去。

    柯寻先是微怔了一下,紧随其来的,是无穷的,成倍地扩张和翻涌过来的愤怒,痛苦,折磨,和悲伤——

    “救人的!救人的——沉下去了!他沉下去了!”

    “救人的不行了!他不行了……救人的……救人的死了……”

    “小寻……爸爸好难受……水呛进肺里,生疼生疼的……你还记不记得,你看到爸爸从水里被打捞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鼻子里,嘴里,耳朵里,全是污泥……爸爸好惨啊……爸爸在水里挣扎的时候,多希望有人能救我一把……可是没有……爸爸觉得好孤独……”

    柯寻拼命捂着头,喉咙里是再也无法被压抑住的嘶哑痛哭。

    他从不愿去回想自己亲眼看到父亲最后一面时的情形,他躺在河边冰冷的泥地上,脸上的神情还保持着死前的痛苦,他的眼睛半睁半合,眼珠一片混沌,再也看不见他所熟悉的这个世界,再也看不见他所有的亲人,再也看不见那个趴在他身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傻儿子。

    那是被他藏在心底深处,最不能回忆和碰触的记忆,可现在,那残忍恶毒的幻象,却在重复,重复,再重复地重现那段记忆,不断地在父亲的第一视角和他的第一视角之间来回切换,把两个人最痛苦的那段记忆和切肤感受,轮番交替地加诸在柯寻的身上,极尽残忍地,狠狠地折磨着他。

    那段记忆曾令柯寻日夜痛不欲生,曾让他罹患轻度抑郁,甚至也曾产生过轻生的念头。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终于走出了黑暗,重新回归了光明。

    可这段幻象,此时此刻却在重现他那段最黑暗的时刻,想把他重新拉回抑郁的深渊,逼迫他再一次崩溃到无从救赎……

    柯寻倒在地上,狠狠地蜷缩着身体,那不断重复着的幻象还在一遍一遍地将至亲死亡的声音刺进他的灵魂。

    直到柯寻在哀兽般的嘶泣声里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个念头:余生既然如此痛苦,何必还要残喘独活?……

    “小寻……跟爸爸走吧,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会这么痛苦了……儿子,爸爸的好孩子……来吧,来,你只需要往前挪一挪,这一切,就都解脱了……来……就只需要,挪一挪……”

    柯寻疲惫地松开抱紧身体的双臂,向着虚空里慢慢地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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