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的就是他们。
“你要的两个人,我都带回来了。”李芸下了车,微一侧过头,好让段闻看清车内昏迷不醒的谢清呈和贺予二人,“跟你猜的一样,谢清呈没有愿意上陈慢那辆车,他挣脱了血蛊之后,就决定留了下来。”
段闻瞥了一眼车内,就把目光转到了李芸身上:“没受伤?”
“没受伤。”李芸亮了一下手上的药物激活控制装置,“因为你之前给他们下的这个药,他们甚至来不及和我动手。”
段闻点了点头,目光在一身制服笔挺的男人身上徘徊着:“和我一起合作的感觉怎么样?”
李芸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似的,对段闻道:“对了,我直接让另一辆吉普把陈衍送到前线了,司机在暗处盯着,刚刚发来了反馈,说是破梦者已经发现了他,把他带回去了。我们还要继续盯着他吗。”
“用不着。”段闻淡淡的,“我没那么关心他的死活,顺手一救罢了。”
他说着,偏了下头,对这辆吉普车上的司机道:“车开进地下室,电梯处有人接应,把贺总带去最高实验室,至于谢教授……关到地牢最安全的房间。去吧。”
命令是下给司机的,可段闻的目光却始终都集中在李芸身上。
那司机应了,立刻便照着段闻的吩咐做了起来。
李芸的视线追着那个司机的背影:“这人真奇怪。”
段闻靠近了他一步:“哦?哪里奇怪了?”
“说什么就听什么,好像没有自己的想法一样,另一辆送陈慢回去的车上的司机也这样。”李芸微微皱起眉头,“怪。”
段闻笑了一下,抬起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将李芸的脸掰转过来。
“看着我。”
“……”
“李警官。”段闻轻声道,“二十年后的今天,你终于愿意跟着我做事了,感觉怪吗?”
李芸看了他一眼:“我们不是一直是同伴吗。”
皮质手套衬着那张比正常人苍白了许多的脸,段闻屈起手指摩挲过他的下颌,眼睛里沉甸甸的都是暗色。
“确实。”段闻最后开了口,轻声道,但不知为何,目光里的颜色更暗了。
“我们确实一直都并肩而行,目的相通。”
“……嗯。”
“你去休息吧。”段闻忽然这样说道,他把手垂了下来,给李芸让出了路,“辛苦了半天了。破梦者的事不用担心,他们没法这么快打过来,何况我们还有血蛊。”
李芸应了,往前走,拾级走上长长的台阶,往大楼的正大门走去。
夜晚的风吹动他的警服和他的黑衣,黑衣与警服交错而过。
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李芸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他在灯火阑珊之中,回头看向仍然插着风衣口袋,站在暗夜中的那个黑衣男人的背影。
“等一下。”
段闻没有回头,望着远处此起彼伏的火光与硝烟:“怎么了。”
“我今天上午做了什么?就是你让我去找这几个年轻人之前?”李芸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不惑之年的男人慢慢回头,神情平静地看着白色台阶上的警官。
“你太累了,睡了一觉。”
“我觉得……我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段闻的目光深不见底:“现在醒来就好了,梦的事情,又何必那么当真呢。”
“……”
李芸想了想,他好像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好像很多东西都没有办法连贯地思考了,一想脑子就被钻裂似的疼。
“去休息吧。”段闻说,“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李警官。”
.
半个小时后,段闻来到了最高实验室C区。
最高实验室虽然叫“最高”,但它建的位置却是在地底,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贺予已经被先他一步送了进来,仍穿着曼德拉军服,却被绑缚在一张实验电椅上,浑身缠满皮扣束绳,下半张清秀的脸庞上被紧紧戴了个黑色的防咬罩。惨白色的无影灯照射下,他双目紧闭,昏迷未醒,一张脸庞就像冰面一样。
安东尼和一群科研员站在他旁边,正在调试一个类似于心脏起搏器的装置,见段闻进来了,他们停下手上的工作。
“段总。”
“段总好。”
段闻点了下头,对其他科研员道:“你们先出去吧。”
虽然其他科研员也都是精英,但安东尼不愧和谢清呈是堂兄弟,他的天赋极高,安教授的名头从来也不是虚的,再加上段璀珍很欣赏他的能力和毒辣的性格,他得了太婆的真传,技术确实是岛上数一数二的。段闻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只与他一人交流。
“怎么样了,二十四个小时内能投入使用吗。”
安东尼道:“应该没有问题。”
“要保证绝对没有问题。”段闻说,“卓娅的激速寒光已经被摧毁了,以目前破梦者的进攻速度来看,三十个小时后可以来到这里。我们需要用血蛊做出新的大规模攻击性生化武器。”
安东尼忽然笑道:“段总,这您就不该催我了。卓娅的控制室本来可以被保留下来的,只是您今早放弃了盯它,反而要来全程盯着我给李芸做那台手术。您就这么不放心我吗?”
段闻:“……”
“我是太婆的亲传弟子,这台手术也是太婆愿意做的尝试,您不放心我对您的忠诚,也应该相信我不会让太婆失望。”安东尼软洋洋道,“您看,就是因为您当时在我实验室,才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行动异常。您现在又来催我,这是……”
他没说完,话就被段闻冷冷打断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谢离深。别再来闹那些组织里的党派之争。我知道你一心想靠着讨好太婆走到最高的位置,她也确实非常信任你,不过要是血蛊的生化武器完成不了,我想她会让你死在破梦者攻占这座岛之前。”
“……”安东尼的脸色青了青。
段闻最后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就结束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把目光转到了还在沉睡的贺予身上。
“最新听话水的效力这么足么。”
“……我还给他打了一针麻醉。”安东尼绷着脸,悻悻地,但态度不敢再那么张扬了。
段闻低头打量着贺予那张年轻的脸。
实话说,贺予的演技胜过了现在很多电视上连台词都背不利索的艺人,他演的很出色。
但曼德拉其实从未信过他。
这青年是唯一一个用忠诚芯片无法操控生死的人,段璀珍也好,段闻也罢,没有谁会真的把权力毫无保留地交到贺予手里。
他们都知道贺予是一条潜伏在深渊内的恶龙,迟早有一日会破渊而出,反噬那些企图驯服他的人们。所以段璀珍早早地就布下了降龙的杀手锏――她指导着团队研制出了一套设备,也就是安东尼此刻正在调试的那个长得像心脏起搏器的东西。
这个东西分为两部分,有一枚刺入血肉的耳饰,起到脑部控制的作用,而这个类似于起搏器的总控装置,最后会被安在贺予的心脏位置。
它解决了当年忠诚芯片问题,不但能够对血蛊起效,还能对贺予进行无间断式的控制和洗脑。
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骇人的作用,那就是一旦调试完成之后,贺予全身的细胞都将会被激活,血蛊的能力得到极为恐怖的提升,就如同大量注射rn-13似的,等于是透支生命在爆发自己的异能。
到那个时候,贺予只要使用血蛊,就能对正常人和精神病人都进行无差别控制,而且辐射范围会非常广,可以实现周围一公里覆盖。
这,就是它被称为血蛊生化武器的原因。
“只要这个起搏器完成了,那么,恶龙就会被扣上了辔头,铁索打入龙骨,生死都挣脱不得了。”
段闻抬起手,指尖点在贺予心口前的位置。
他转过头,对安东尼道:“好好干。”
安东尼:“……是。”
段闻顿了顿,又道:“我试验过了,李芸的手术做的很不错,但我觉得按照以前,他的很多反应,都不会是那样的。”
“毕竟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不是吗。”安东尼道,“身体也好,脑子也罢,都是模仿他修整的,又不是他本人。而且我还按照你的要求,调整了这个替代品的三观和记忆,让他以为曼德拉才是他的信仰,我们才是正义的警方,让他认为他过去一直和你没有决裂,怎么,你难道不满意吗?”
段闻沉静了片刻,说:“不那么习惯。但是……算了,这是经过了无数改造人试验后,第一例能够复原到这个程度的玩具。已经足够优秀。”
“是啊。”安东尼说,“这是卓娅想得到都得不到的替代品呢。权力的集中果然可以办成很多事情,这样的玩具,恐怕也只有段总您才配的上拥有了。”
他的话听似恭维,实则带着一丝滑溜溜的眼红,没有遮掩的太好,被段闻捕捉到了。
段闻睨了他一眼,不以为意。
以他对人性的观察而言,会背叛一次的人就会背叛第二次,会嫉恨这个的人就会嫉恨那个,谢离深是出于对谢清呈的仇恨、攀比心理加入曼德拉的,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再正常不过。所以这些年他对谢离深从来防备未减。
除了水库杀人那次,谢离深以血蛊死了也可以做特殊换体实验为由,吹老太太的耳边风,差点真的害死了谢清呈和贺予两个人之外,段闻再没让他找到什么机会出于私欲破坏自己制定的规则和计划。
段闻说:“权力是个好东西,但私欲太重的人,并不能将它握的太久。你明白吗。”
安东尼面露难堪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挤出两个字来:“……明白。”
段闻这边情况看的差不多了,准备走了,临走前,他在治疗椅旁边的桌子上看到了几样零散摆放着的东西。
“这些是从贺予衣服口袋里搜出来的。”安东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道。
东西很少,一枚改装过的风伯手环,一朵玫瑰叠纸,还有……
“那个是他握在手心里的。”
段闻“哦?”了一声,拿起了那个东西,那是他在监控里看到过的,贺予行动前一天在实验室里做的东西。他当时正是因为看到了贺予在做这个,才认为贺予并不会在近期行动。没想到贺予还真是个文艺青年,这行为超出了段闻的预料。
但段闻觉得很有意思。
他想了想,把这个东西放进了自己风衣口袋里,然后又去看那玫瑰叠纸。
他把折纸打开了,发现那是用一张扯下来的书页做成的,书页上写着贺予的名字,那是谢清呈给贺予的最后一张手写的留言。
“我真是想不通那个废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安东尼见状冷道,“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
“或许。”段闻眉目一轩,慢慢地将那张纸沿着折痕,叠回了原来的样子,他想了想,把玫瑰花放回了贺予军服的衣襟口袋里,“那是他唯一的一座桥梁。”
安东尼:“这东西――”
“给他留着吧。”段闻说,“我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有些东西,你是不懂的。”
他说完之后,重新把手插进衣兜,转身离开了最高实验室。
安东尼在他走了之后彻底露出了阴狠之色:“说的好像你自己又有多懂一样,道貌岸然的东西,总有一天我能取代你的位置……”
段闻对安东尼是怎么看他的并无兴趣。
他不喜欢谢离深,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以他对人性的研究而言,谢离深是最不值得交往的那种人。小奸小恶有时比怙恶不悛更可怕,因为这种人可以躲在阴暗处作恶一辈子,在段闻眼里,这些人有再高的才能,都像是人类社会里的烂根,是该在曼德拉元宇宙中最终被清除的存在。
要说医学领域的人才,他还是更想招降那一个……
段闻一边想着,一边把玩着衣兜里揣着的那个东西,慢悠悠地穿过走廊,步入私人电梯,抵达关押囚犯的那一层地牢。
守卫:“段总。”
段闻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说:“前面带路吧。我要见谢清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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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几位boss的爱好:
师昧:演戏,茶艺,打自己。
君上:传销,辩论,演讲赛。
段总:下棋,捏脸,看监控。
对比起来好像段总最社恐……单看爱好,他简直像个纯良的二刺螈……
第238章
在囚室之中
谢清呈是段闻特别优待的俘虏。
他被关在一个单独的隔间内,虽然手脚上都戴着镣铐,但是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拷在墙上,这间小屋内甚至还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谢清呈躺在床上,头还在一阵一阵的疼。
他醒过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脑中疯狂打转。李芸、贺予、破梦者的进攻,被送上车的陈慢……这一切串联在一起,勾画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那个答案令他极度恶心,却又怎么也逃避不掉。
他被关进来之后,最开始非常地绝望。
他不知道贺予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其他人,乃至于整个战局的情况。
他试图问过守卫,可是守卫是卢玉珠克隆人,只服从命令,不管他说什么,她在外面都是岿然不动,人类的感情不是她所拥有的。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他忽然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风伯系统居然还没被摘除。
这是贺予精心改装过的,不会被电子探测器发现,从外表上看过去,就是一款再简单不过的皮质手环,和贺予自己戴的那种都完全不一样,因此它竟没被搜出来。
风伯还在,他就还能和其他人联系。
谢清呈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躺回到了床上,把手遮在眼前。这样在外人看来,他似乎是因为太绝望了做出的举动,但实际上,他却通过这个动作,在以最轻的声音,最自然的姿态,向风伯系统发出指令。
他先尝试着连接了贺予,没有成功,风伯的回答是:“用户贺予已从线路上消失”。
这个答案让谢清呈的指尖都在轻微地战栗。
这种作战连线系统内,用户消失代表的不是战死,就是手环被毁,谢清呈在这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广市海战的那一天,他帮不了他的那一天……
他不知道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咬着牙,用极轻却颤抖的声音,对风伯系统说:“我知道了。……接总部吧。”
总部的线路是通的。
“谢清呈?你这是……”线路那头传来总指挥惊愕的声音。
谢清呈道:“你应该通过风伯摄像同步看到了,我在地牢里。”
他的声音很疲惫,但是他片刻也不能停歇。
“我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和你沟通了,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和你沟通的机会。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想说的东西,你尽量不要打断,好吗。”
总指挥:“……好。你说。”
“你们有没有贺予的下落。”
“他失联了,我们联络不上他,我们还以为他在你身边。”
“他不在我身边。”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希望消失了,谢清呈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尽量地保持冷静。
他的喉结滚了滚,然后问:“那么,陈衍呢。”
总指挥道:“他回来了。”
“是吗……”谢清呈轻声道。
陈慢会被送回去,在谢清呈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之后,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这个答案仅仅也只是更加印证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而已。
“嗯。你们摧毁激速寒光装置后,风伯系统的网路就忽然断裂了,当时我就知道你们那边一定出事了,立刻派了一拨人,往你们的方向去。结果到了半路,我们的支援部队遇上了一辆吉普车。”
“一开始我们觉得是进攻车辆,可是车上并没有人开火。”总指挥接着道,“劫获之后,我们发现后座上的是意识模糊的陈衍……司机是机械战士,跑了……”
听到这里,一阵强烈的悲哀感,陡得从谢清呈的胸臆内生出来,他知道自己或许再没有机会和总部联系了,在这一刻,谢清呈没有了任何顾忌。
他对总指挥道:“那根本不是机械战士。”
总指挥还在兀自说:“这件事真的很蹊跷,我们一度怀疑陈衍身上被做了什么手脚,然而全仪器检查过之后发现没有,他只是被人单纯地送了回来而已。可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你们后来遇到了什么?”
“……”谢清呈并没有给与总指挥回应,他深吸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那不是机械战士。”
总指挥停了下来,手环内是丝丝的电流响。
“……”
“在过去三年内,贺予就和你们说过的。”谢清呈道,“他曾很多次告诉过你们,岛上的这些超现实武器很多都是假的,是虚拟现实的投影,是蝴蝶翅膀上的斑纹,是曼德拉用来自我防御,拖延时间以便研制出真正强大的武器的幌子。你们没有一个人信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