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抽了张纸巾擦嘴,看见裴弘也吃的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往收银台走:“我去结账。”
没过一会儿凌潭就返回桌前,把一个钱包递给裴弘:“我去趟卫生间,帮我拿一下,我兜浅。”
几分钟之后他举着手机出来,面色并不很好,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裴弘可以断断续续听见他在说“...不可能,你别想了。”
他招招手示意裴弘往外走,自己也匆匆地走到车前,拉开车门。
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凌潭那一句“别再打电话来”,也淹没在那响声中。
“......”裴弘偷偷瞄他,没敢说话。
凌潭什么也没说,把手机放回裤兜里,发动了汽车。
一路上裴弘也没跟他逗,到自家小区下车,也只是跟他道了别,就看着他在丁字路口掉了头,扬长而去。
裴弘回家后,把制服外套脱下来,正要挂在衣架勾上,突然一个方块状的东西被甩了出来,伴随着“啪”一声响,一张照片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地上。
“..........”
他无言地盯着安然躺在地上的钱包看了一分钟,然后才弯腰把它捡了起来。那张照片显然是凌潭放在卡位里的,裴弘端详了一会儿照片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照,画面中少年看着十几岁的年纪,却十分帅气。他笑的灿烂,精致的眉眼很容易让人心生喜爱。那双闪着光的眼睛跟凌潭如出一辙。
智商堪忧的裴先生不明就里,于是认定这一定是凌潭小时候的照片。
这人...还把自己的照片放在钱包里,是有多自恋啊!
不过要紧的还是先把钱包给他送回去。
裴弘低头看了看手表。八点。
行吧,就当饭后遛食儿了。
他又把制服套回身上,出了门。半个小时后,他站在凌潭家那气派的大门前,跟着前面刷开门禁的大爷溜进了电梯间。
接着他站定在凌潭家门口,轻轻叩了几下门,他在门口*活等了三分钟才等来开门的人,正待他心烦意乱地吐槽时——
“凌潭你怎么开门这么慢一个人搁家干什么呢你是龟吗——”
裴弘的大嗓门戛然而止。
“我我我我您您您您...”他智障一样盯着门口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退后几步反复确认门牌号没有错,才尽力平复下惊讶,礼貌地问,“您好,我我我我想问这里之前是不是住着一个,呃,男的,三十来岁——我是他的朋友。”
老人很是慈祥和蔼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扰到的愠怒,反而很温和地缓缓道来:“那个小伙子把房卖给我了,大概在四年之前吧。”
裴弘连连道歉:“哦哦,打扰您了,抱歉!”
老人冲他笑笑,示意没有关系,于是他匆匆忙忙跑下了楼,站在楼前修饰精致的花园里,神情有些恍惚。
卖...
凌潭把房子卖了...
他把房子卖了...
脑子缺根筋的裴先生第一反应不是打电话质问凌潭现在在哪里,也早把可怜的钱包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卫重霄的电话——
“卫重霄!!你知道凌潭把房子卖了吗!!!!!!!”
-
“今天的测试是紧急情况处理,你先按常规操控飞机。”卫重霄命令道。
又是一天按照惯例的模拟机训练,何小之的能力的确在肉眼可见的增强,这一点卫重霄表示了满意。
“V1”
“收起落架。”
起飞后不过一分多钟,前挡风玻璃就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模拟机的仿真度极高,仪表报警的滴滴声刹那间响起,何小之几乎被吓的激灵了一下。
仪表上显示左发动机的转速在不断降低,不一会儿右发也失效了。
这种情况是双发失效下的紧急迫降!
她最先退出操纵杆将飞机机头放低,以获得一个较好的滑翔速度。
“拿出双发失效检查单。”她尽力地保持平静,逐一排查故障。
“启动APU。”
“附近没有跑道!”她惊诧地转过头去看副驾驶上的卫重霄,而卫重霄在座位上装死,并不打算帮她。
她发现前方是一条河,河面足够宽阔。
这时她才突然惊觉,这是在模拟十年前的哈德逊河迫降奇迹!
2009年1月15日,全美航空1549号航班在起飞后90秒遭遇鸟击,双发动机失去动力,由于机长的冷静操作,飞机成功降落在哈德逊河上,机上人员全数生还。
双发动机失效,意味着飞机彻底失去动力,成为一架滑翔机,下降的高度和速度无法轻易控制,让飞机完好无缺地落在地上,已经是难上加难。何况这还是水面降落!
眼瞧着水面越来越近,何小之的手抑制不住地在发抖。她的声线也不再稳定:“放..放襟翼。”
“......”卫重霄皱眉看着她的操作。
“不不,速度太快了,我拉不起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焦急。
近地警告报警的声音急促地响起来,让她越发紧张。
“啊!!”
十秒后,飞机的机身倾斜着狠狠插入水中,在那一瞬间整个飞机向右倾覆,随即解体爆炸。
何小之愣住了。随即侧过头去看卫重霄的脸色。她的心里砰砰打鼓,为失误而自责,也害怕卫重霄责备自己。
但这次卫重霄意外地没打击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本来哈德逊河迫降在发生之后,机长们上模拟机还原现场的生还率就很低。”
“双发失效还是很少见的情况,可能几率比你买彩票一夜暴富还要小。一个飞行员飞一辈子大概连单发失效都不会碰上一次。虽说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你必须保证你把该做的都做到位了,”他指指何小之面前的操纵杆,“你没有目测计算下降率和高度,想要河面迫降,必须要求机身和水面几乎平行,而不能直直扎进水里。还有,机身太过倾斜,一侧机翼先入水。最后,你的心态还是不行。”
他说一句,何小之就点一下头。她把手放在腿上,端正地坐着听他讲话。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去吧。模拟归模拟,我希望在我们的职业生涯内不会有类似情况的发生。”卫重霄在她肩上拍了拍,示意她可以走了。
今天的测评时间不早,何小之走后,卫重霄独自吃了晚饭,然后在家门口的公园溜了会弯。等到他往回走时,突然接到了裴弘的电话。
裴弘仿佛自带喇叭的嗓门简直让他耳朵一震。
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凌潭卖房了?什么时候的事?”
第19章
往事一角
“我现在在哪里?在家啊。”凌潭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水池边洗着一个苹果。
卫重霄那头语气不善:“别跟我装。”
五分钟前,裴弘叽哩哇啦地把他上门还钱包和一个老奶奶大眼瞪小眼的经历告诉了卫重霄,卫重霄表示“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去问他啊”,裴弘那实木脑袋终于开了点窍,强烈要求“你去问,必须你去问!爸爸们的事我掺和不得!”就把卫重霄推上了前线。
凌潭已经洗完了苹果,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毫不客气咔嚓咔嚓地啃起了苹果:“四年之前,差不多我回通远的前一个月,我急需要用钱,只能先卖房。”
四年前,卫母生病住院,卫大姐怀孕八月正需要人看护,卫重霄两边来回跑,忙的焦头烂额。结果凌潭不仅帮不上他的忙吧,还就在那时突然跟他提分手,执意要回通远。
卫重霄那时候本来就被各种事搅得团团转,再被他火上浇油,一点就炸,也顾不上跟他细说,直接撂了句狠话“你要是现在回了通远,就再也别回来。”
那人临走之前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现在想起来还让人恨得牙根痒痒。要非说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搁谁谁都不信。
不过再不信,他这电话都打了。倒像是他这个被甩掉的人上赶着关心加害者的过往一样。
卫重霄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现在愿意说,你愿意听吗。”凌潭啃苹果啃的正欢,似乎一点也没有将他的问题放在心上。
他这个敷衍的态度真的很让人搓火,卫重霄咬着牙:“你说过不会再骗我,从现在开始给我说实话,听好了,我问你答。”
“你当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是因为什么?”
“......”
“我在医院时,你和樊盛在一起,你们说了什么?”
“......”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
“你——”
“对不起。”
凌潭打断了他。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啃那个碍事的苹果,语气褪去了不正经。声线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凌潭没想到,自己本想保证绝对的坦诚,而那些不堪过往到了嘴边,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大概卫重霄会以为这是他的又一次欺骗吧,凌潭攥住了自己的头发,略显烦躁。
你现在想刨根究底问我以前的事,只是为了填补往日的空白,追回那段不欢而散的时光吗?他想。
“再给我一点时间...对不起,再给我点时间,求你。”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带着哀求,又无比认真。
“......”卫重霄沉默了。他从未听凌潭这样跟他说过话。
凌潭受不了这种尴尬,也不想让彼此难堪,就先挂了电话。
那头,卫重霄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详情,才想起来好像自己是要问他住哪来着。
他纠结了半天,跟自己做着斗争,最后还是一咬牙打开微信,在列表里翻了半天才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你现在住哪儿?]
这总还是可以说的吧?
那边倒是回的挺快,没说什么话,直接发了个定位过来。卫重霄把那地址复制到地图里搜索,才发现他住在北城区一个再简陋不过的低级居民区里。
而地图也显示,从那里到南郊机场,的的确确需要一个多小时。
所以凌潭总是迟到,行踪不定,不是因为出去混了,而真的只是回家而已——
卫重霄有些失神。
他想起凌潭脸上总挂着的黑眼圈,以及有时埋藏在衣冠楚楚外表下的,那一丝丝憔悴。
心就那么不可控制地揪了一下。
他又想起某天他接到的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发件的陌生号码是本地的,很规整,不像是骚扰短信。
[如果你还愿意回头看看,停下来等等他,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就当是...救救他]
卫重霄知道的,自己就是容易心软。
-
另一边,凌潭把手机关了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拿起一身换洗的衣服,到浴室冲了个澡。浴室的旧花洒一股一股地冒着水,水温时热时冷,无论怎么调温也无济于事。
那薄薄的浴帘根本管不了什么事,他换好衣服,下巴上还挂着水珠,草草擦了几下头发,就得拿拖布把溅到外面的水擦干净。他弯着腰,一截细腰在略短的睡衣下显露出来。
走出浴室前,他侧过头看向镜子,看见了脸色难看还带着黑眼圈如同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自己。
晚上十点钟,翻过第三十次身后,凌潭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阳台一把拉开窗户,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夜风。
这间房子,实在让人说不出什么好来。最多可以说采光还不错,每天都可以欣赏日落。要说哪里不好,墙壁刷的漆都已经斑驳,时不时还会掉几块墙皮下来,墙面被油烟熏的发黄。
他不是那种生在富贵中的人,也不是接受不了这种下层人民的生活条件。他从小过的不过是刚刚能吃饱饭的生活。
他只是觉得,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他根本就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凌潭从床头柜中拿出一张照片,借着月色细细端详起来。
四年前的那一天,每分每秒的经历他都刻骨铭心地记得。
他记得乘务长报告紧急情况时,他那一瞬间的惊惶,那种无力感。也记得他执意直飞希斯罗,下机随着乘务组疾奔到舱门时,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之后,险些直接软倒在地上。
凌潭没跟去医院,也没有感受到机组人员的悲痛。乘务长找到他时,他还沉浸在茫然无措的情绪中。
“我们核实了旅客信息...凌机长,恕我冒犯,那位乘客是不是跟您...”
“嗯,他是我哥。”
他忽略了乘务长怜悯的眼神,麻木地嘱咐所有乘务组的知情同事,别告诉飞行组任何人那个乘客的名字,也别让他们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
乘务长很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他。
凌潭就是怕卫重霄知道。不管卫重霄知道后是愤怒是不解还是悲悯,他都不想让他知道。
他仿佛成了个被掏空的躯壳,像牵线木偶一样僵硬地活动着。最后让他清醒过来的,是卫重霄的怒火。
卫重霄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愤怒地斥责他:“你可以为了大局着想,但你为什么连医院都不愿意跟去?那是一条人命!你再什么也不在乎,也不能把人命当儿戏,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你的血是冷的吗?凌潭?”他记得他们无止境地争吵,冷战后卫重霄最后心灰意冷地这样问道。
凌潭脸色发白,脑海里无限循环着卫重霄那句没有温度的话。
你的血是冷的吗?
他轻轻地用拇指拂过照片上的那张面容,眼角有些略微的潮湿。
我不是。
但愿我不是。
后来几天,他在机场碰上卫重霄时,卫重霄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尴尬。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又这样磨叽了几天,卫重霄与他在准备室撞了个正着。这下他没法再当没看见了,只能装作轻松的样子问道:“那边住着很不方便吧?如果你需要的话,来我这边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的自然,其实仔细看的话,他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红,一看就是做了很长时间的自我斗争才下定了决心。
凌潭倒也轻松,仿佛那天颤抖着求卫重霄再给他点时间的人不是他,只笑:“你就这么跟‘同事’说话的?”
卫重霄一愣,旋即补道:“我只是为了大局考虑,一个机长,天天因为家远睡不好觉,出了事谁负责?”
凌潭垂下眼:“不劳费心了,我说过以后不会再迟到就一定说到做到。”
卫重霄不意他会拒绝:“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真的谢谢。但你不用担心我。”说完,凌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杂糅着万般情绪,然后转过身走了。
回到家后,凌潭想了半天,觉得自己住在这里的确不好。
要不然...就去看看房子吧。
“所以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啊!!!?”樊盛顾不上自己的形象,痛心疾首地指着他控诉,“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他本来得知凌潭要置新房,还挺开心的,专门跑过来帮他一起看房,结果没想到是这人先拒绝了前男友的同居邀请。
凌潭手里拿着一个介绍户型的小册子,自然地忽视掉了他的话。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指着前面那栋居民楼说:“你看这栋楼,我觉得采光就挺好的。”
“......抛开公摊面积,也就六十来平,跟你之前的房比差远了。”樊盛凑过来看他手中的册子,说道。
“没关系...我只是找个住的地方,又不是置一座豪宅,”他在樊盛已经快忘了质问他的问题时,又突然间把话题扯回来了,“我有时候觉得,卫重霄特像一个荔枝。”
“???什么?”樊盛一脸问号。
凌潭依然没移开眼神,缓缓地说:“外壳又硬又扎手,但是你剥开来看,其实内里无比柔软。”
“.......”
“他这人心软,就是跟我客气客气,对他来说这只是一种礼节罢了,我认识他快十年,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凌潭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抱怨道,“我都能想到,如果我真搬到他家去了,刚进门他就得给我叨叨‘我的卧室不许进,你的活动范围在我房间的半径两米开外;燃气费水电费平摊,月租按市场价并且必须按时交,不然走好不送。’”
他愣是把自己逗乐了,哧哧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