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凌家这两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感情史都同样的匮乏。老大快三十岁了没谈过几个对象,而且都不超过两个月就要分手;老二更过分,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过。
凌潭知道自己无意于谈恋爱,但是他哥不一样。凌渊只是苦于遇不到合适的人。所以凌潭一直很好奇他哥会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这回终于让他见着了。
沈镜跟凌潭一边大,是个内秀的姑娘,文静又富有书卷气。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好看,让人看了就会产生好感。而她和凌渊站在一起时,凌潭不由自主地要赞叹他们的般配。
“这是小镜,她是个老师,在高中教美术。我们俩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非常谈得来。”凌渊介绍道。
“哥,你眼光也太好了吧。”饭桌上,凌潭悄悄地用胳膊杵了杵凌渊,小声说道。
“我一直相信缘分,果然,”凌渊看着沈镜,笑的特别开心,“我跟小镜其实已经认识挺长时间了,也是考虑过各方面条件,现在呢就要告诉你——我们准备结婚啦!”
凌潭一惊,然后佯怒着锤他:“你这个人就是蔫坏!都快结婚了才肯告诉我!”
凌渊推开了他的手:“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沈镜看着他们笑闹,眼睛也微微弯了弯。凌渊望向她,两人眼中都是毫不遮掩的爱意。
凌潭心里涌上一阵羡慕,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能不能遇见一个人,像他们这样,用这样炽烈的眼神看向对方。
这会儿沈镜也拉住凌渊的手,一双大眼睛仿佛忽闪忽闪的:“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哥哥。”
“哎呀,我可羡慕死啦!”凌潭酸溜溜地说道,“不过等你结婚,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还跟你哥客气上了,红包就算了,你这个大忙人只要能抽出时间来参加婚礼就成了,”凌渊在他头发上呼噜了一把,“羡慕什么呀小子,都说了缘分是得碰的,别着急嘛。”
“行,那我就等着了,你啥时候办婚礼,记得通知我啊!”
“不急,我还要跟妈还有小镜父母商量商量呢。再加上准备的功夫,怎么也得半年以后了。”凌渊紧紧攥着她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
只不过这对有情人,最终也未成眷属。因为他们两个的工作原因,婚礼被一推再推,这一推就推出了事。
小镜没能高高兴兴地嫁给她最爱的人,凌潭也再没机会亲眼看着他哥哥结婚。
凌渊就那么急匆匆地离开了。
凌渊的葬礼是在通远办的,凌母把他从伦敦接了回去。彼时通远那边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悲伤之余未免有些责怪凌潭的意思。
凌潭自己当然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他的脑子已经彻底麻木了。他没敢去葬礼,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一众人,更觉得自己没脸见凌渊。
但那是他哥哥啊,他怎么能不送他最后一程呢?
最后凌潭躲在门外,看着母亲哭到快要昏厥,而沈镜一袭白衣,眼神空洞,眼泪已干涸在脸颊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当时再考虑一下盲降,盲降的成功率不低,如果成功备降了,凌渊也许就不会死——
可他不能!那么大的雾!谁敢降?谁敢冒着坠机的风险降?那么多条人命,谁来负责?
“哎哟!渊哪,你走了,可让你妈咋活啊?”
“不是还有小潭呢么?”
“嗬,你还提小潭哪?你现在提小潭,他妈能疯喽!你没看他都不敢来葬礼?他是大义灭亲了,他是成英雄了,可是他怎能把他亲兄弟的命赔进去呢!”
凌潭目光一凛,亲戚们的冷言冷语压的他抬不起头来,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后来他打听到,沈镜一直没有找过对象,她变的更加内向,更加独来独往。
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的疼。
“凌哥,凌哥?你怎么了?”
连天珩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凌潭才终于缓过神来。
凌潭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聚焦,打量了眼前这个人半天,半晌他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连天珩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应如此过激,舌头都有点不利索:“知知知知知道什么?”
凌潭攥紧了拳头,嘶哑道:“知道我是你准姐夫的亲弟弟,知道四年前的那场事故。”
连天珩又愣了:“我是知道啊凌哥...你跟凌...凌大哥长得真的很像。但我知道又怎么样呢?这也不是特别近的关系,我也没理由这么跟你套近乎吧。”
“你在我眼前晃悠了这么多年,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凌潭叹了口气,“你姐姐现在怎么样?”
连天珩答道:“她现在人在通远呢。”
“你...能仔细跟我说说吗?她过得好吗?”
连天珩拉着他,将他扯到街边的长椅上坐下。
“既然你想知道,我也实话实说了。你肯定也不想听我说谎话对吧,”连天珩缓缓说道,“我姐她...怎么说呢,是特别重感情的人,心也重。其实我俩没有血缘关系,异父异母那种。但是你别想歪,我们家没什么豪门恩怨,我妈妈身体不好,去世的早,我爸便再娶了。阿姨带着我姐嫁进来的,她也把我当亲儿子。但是我知道我姐一直都很敏感,毕竟她亲爸对她...不是很好,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凌潭低下了头,没什么反应。
“后来我姐姐遇到了凌大哥,我能感觉到在凌大哥面前,她真的很开心,她是真的喜欢你哥哥。这件事...对她打击也挺大的。”
连天珩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讶异道:“你不会觉得那次航班...凌大哥去世...是你的责任吧?!”
“怎么不是呢,”凌潭怔怔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如果我做到了呢,凌渊就不会死,我妈也不会扛不住疯掉,小镜也不会那么痛苦,都是我。出事之后,我甚至都不敢问问小镜过得怎么样,我一直躲着,不敢再去打听她的消息。而现在我居然不管不顾地...过得那么幸福。凭什么呢?”
说完,他站起了身想要离开。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连天珩人很通透,想起凌潭刚才的神色,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凌潭!”
连天珩叫住了他,脸上褪去了一贯的不正经,意外的严肃。
“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你的错?”
凌潭站住了脚,手握的很紧,快要把掌心掐出血印。
“这不是你的错。”
凌潭摇了摇头,背对着他闭上眼睛。两行眼泪蓦然顺着脸颊划下。
凌渊、凌母、沈镜、卫重霄。到头来他又对得起谁呢?
第53章
初雪
凌潭用钥匙打开家门时,一股暖意裹挟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卫重霄听见门响从厨房里出来,他系着一条特不符合他气质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问他:“怎么回来晚了?我还想着你能帮我做饭呢。”
凌潭笑道:“跟连天珩掰扯了半天呗。你等着,我换下衣服过来帮你。”
“你可拉倒吧,坐那儿等吃就行,”卫重霄冲他笑笑,正打算回身去厨房,突然眼尖地发现凌潭的眼睛有点发红,“哎,是没休息好吗?眼睛都红了。”
凌潭正在脱掉大衣:“是吗?可能是外面风大吹的吧,一会儿就好了。”
卫重霄也没多疑:“行,你闭目养神一会儿,饭马上好。”
凌潭也没老实,换上居家服就顺着香味溜进了厨房,给卫重霄来了个背后袭击。
卫重霄被他抱的猝不及防,手里的盐罐险些一抖,回头就骂他:“滚——开!不做饭就别打扰人家做饭——”
“我看看你做啥好吃的嘛,哎,这锅里炖的什么?好香啊!”说着就要去掀锅盖,被卫重霄大手一挥拦下了。
“出去出去出去!给我老实呆着!”
凌潭乖乖出去了,坐在沙发上看卫重霄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屋中热气缭绕,连窗户都染上了蒸气,油锅滋啦作响,饭香四溢。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个等他回家吃饭的人。
刚刚游荡在街上的寒意,此时仿佛也都一扫而空了。
几分钟后,卫重霄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走出厨房,又端来两盘炒好的菜,招呼凌潭吃饭。
卫重霄给他盛好一碗放在面前:“炖了鸡汤,给你补补。”
凌潭拿着勺子舀起一勺,眯着眼吹了吹放进嘴里,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食道涌向五脏六腑,仿佛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他伸长脖子往卫重霄侧脸上吧唧就是一口,把油都糊在了人家脸上,然后赞道:“Captain的手艺就是绝。”
卫重霄无奈地看着他嘚瑟,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阵狼吞虎咽,嘱咐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平时吃饭的时候凌潭特别爱叨逼叨,上班里那些有的没的事都拿出来跟卫重霄说,卫重霄也乐得听,一点不嫌烦。今天凌潭却格外安静,好像真饿的不行了。
“跟你商量个事,”卫重霄突然开口道,“今年过年早,嗯...我妈前几天打电话来,让我...问问你年三十有事没有,没事就一起过来吃饭。”
这话其实问的很不严谨。但是事实上卫重霄早跟父母坦白过凌潭的家庭情况,所以凌母的原话是——“别留人家一个人在家!你把小凌带回来咱们一起过年!”
“啊?”凌潭一愣,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你妈真的好热情,哈哈。”
这两声笑的特别干,卫重霄挑眉看着他,示意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凌潭被他看的低下头去:“我,我这非亲非故的,你们一家子团聚,我跑过去掺和什么。”
卫重霄放下了筷子:“你还没有考虑好,和我一起,站在他们的面前吗?”
凌潭被卫重霄看的发虚。
他是真的不敢。
每当考虑到关于未来的问题,他都本能的想先退缩。但这回好像真不成了,他俩都老大不小,三十出头的年纪,别说结婚了,他同学聚会的时候,好多老同学孩子都有了。他没理由这么拖着卫重霄。
卫重霄待他那样好,生活上把他当小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生怕他冷了热了。他夜里做噩梦把卫重霄吵醒,卫重霄就把他搂在怀里,陪他躺到天亮。
而他呢,他现在却连一个回应都不肯给卫重霄。
卫重霄似乎是看透了他内心的纠结,拿起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别想了,我们也不差这一次,以后有的是机会。先好好吃饭。”
后来这饭吃的就很没有滋味,凌潭没有再说话,卫重霄也了然地没有问他什么。
吃完饭凌潭把碗筷收拾好,回卧室把飞行计划做好,就窝在床上看书。
他一贯很喜欢看航空理论著作,虽然裴弘表示凌潭绝不是个正常人,因为他自己已经在大学时被那些理论摧残的不成人样。
但凌潭没觉得什么,他从小就接触这个领域,只要是和飞有关的,他就觉得很有意思。
但今天他没看一会儿就烦了,一阵一阵地犯困,眼皮都快阖上了。
他手一松劲儿,书就顺着衣角滑到了地上,发出“啪”一声响,又把自己给吓醒了。
“睡吧。”卫重霄坐在他身边,靠在床头抱着电脑,看见他犯困就把电脑合上顺手放在床头柜上,支起身子关掉了台灯。
“这才不到九点。”
“要不然你还想干什么?明天你又是第一班,该睡了。”
凌潭瘪瘪嘴:“可你是下午的班呀,也陪我睡这么早吗?”
“嗯,我也困了。”说着卫重霄就往上拉了拉凌潭的被子,掖好被角,然后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好吧。凌潭想着。反正他今天也是累了。
可是他一闭上眼睛,困意就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今天与连天珩交谈的画面。
他不记得别的什么,他只记得连天珩说沈镜过的并不好。
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在经历了如此这般沉重打击后,怎么可能轻易走出来。
他心口闷闷的发疼,直憋的快要喘不过来气。估摸着干躺了快一个小时,而身旁的卫重霄也睡着了,凌潭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踱到客厅的大窗户前。
刚望向窗外,他就震惊了。
穆安,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如柳絮般随风轻扬,将天地之间染成白茫茫一片。压满了树梢枝头,铺遍了大地。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昏黄的路灯下飘飞的雪花,一动不动。
“凌渊,穆安下雪了。”他喃喃道。
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搭在他肩头,直快把他圈进身后人的臂弯里。凌潭吓了一跳,转过头就撞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又是一年初雪时啊——”
黑暗中那人的眼眸熠熠闪光,凌潭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凌潭避开他的目光,问道:“你怎么醒了?”
卫重霄摇摇头不答。
凌潭呼出一口气,挪开半步离开了他的怀抱,又去看窗外的雪景。
“对不起。”
良久凌潭开口道。
那一瞬卫重霄微微一动,皱起了眉。
凌潭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扔下三个字,然后就继续沉默,卫重霄却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并且猜到他其实想要说什么。
他想说,对不起,我不敢自信地陪你一同见父母,因为我自己的原因,不能全身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你。
人心是肉长的。哪怕在手上划出一道口子,都需数日才能结疤,又何况在心中剐出的伤痕。是否可以痊愈如初,无人得知。
凌潭习惯了一人在外摸爬滚打,习惯了为自己套上坚不可摧的铠甲,守着自己内心那一份骄傲。但越是这样的人,在遭受打击时,心里越痛。
他凭着意志为自己筑起一座高塔,可谁知这座高塔会否轰然倒塌?
从凌渊出事那一刻起,卫重霄知道,凌潭的灵魂无时不刻不在被千刀万剐。
卫重霄看着那人落寞的侧脸,夜幕爬上了他的脸庞,与那双漆黑眼眸中深不见底的阴影融为一体。
凌潭生来骄傲,那上挑的眼尾本该带着一抹挑衅,或多几分不正经,欠欠地调戏自己:“哟,这个月的考核我比你高几分呐。”
他怕凌潭伤心,也怕凌潭为了安慰他,伤了心也不跟他说。
卫重霄一把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缓慢又坚定地开口道:“不用勉强自己。我等你,也陪着你。”
总归有一天那伤口会愈合,又何必纠结需要多久呢,只要他们两个一起走下去。
凌潭愣了愣,猛地扭头看向他,然后笑了。
“好啊。”
卫重霄勾了勾嘴角,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近了几分,在那双眼睛上印下轻轻一吻:“回去睡觉。”
凌潭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边轻声道:
“必须好好睡呀,睡足了还要Captain带我出去玩呢。”
-
本来他们俩第二天的班就正好错着,所以凌潭根本就没对“看雪”抱什么希望。等他俩都落地回家,雪早化干净了。
他飞短途航线,一趟回来也就下午两点。想着卫重霄这点应该还在天上,他就顿感无趣,一个人慢悠悠地开车回家。
原来下雪也没什么好的,真冷。
他没什么兴致地到了家楼下,还差点在台阶上滑了个狗吃屎。动作不怎么优雅地扶住门框,凌潭无语地在兜里掏门禁卡。
掏着掏着他突然听见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消息,吓了一大跳。
[Captain
Devil:在哪儿呢?是不是快到家了?]
这人现在不应该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吗?!
那边卫重霄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快一个电话就跟过来了。
“到家没?”
“你...不是应该在上班么?”
那头的人轻笑了声:“上班怎么陪小孩儿玩雪呢。换班啦。”
凌潭忍不住嘴角上扬,把已经拿在手里的门禁又塞回了衣兜里,问他:“哟,原来Captain要赏脸给我一起玩雪呀。”
“别贫了,来小公园,我在门口等你。”
凌潭放下手机,快步往公园方向走去。走到最后已经小跑了起来,很快他就看见了那道颀长的身影,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向他敞开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