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
凌潭听见她的脚步声终于远去了,才又低下了头。
“小之带来的花很漂亮。”何小之走后,卫重霄轻声说道。
凌潭扭过头看着窗户的方向,闻言小声应了一句:“嗯,她是个有心的人。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机长的。”
“像你一样。”
回应卫重霄的是一声读不懂的轻笑。
后来卫重霄的父母也过来看了一趟,用保温桶给凌潭带了很多滋养的饭菜。
凌潭可以用再平和不过的态度对待他们,和老卫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除去脑袋上包着的纱布,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越云淡风轻,卫重霄心里越慌。
等到二老走了,卫重霄倚在凌潭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上半身压入自己怀中,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廓:“不要硬扛着了...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我会一直在的。”
“我知道你在,所以我才觉得哭没有意义,”凌潭反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我也渐渐明白了。有些事可能就是命里带的,强求不来,我可能的确就不应该走上这条路。嗐,没什么,我想通了。大不了我转地面,去航校给学员们上上课也好,也算是发挥我最后一点作用了。”
“你别...你别这么说。”卫重霄想尽了一切能够安慰他的话语,却无奈的发现在这种时候语言的力量是如此的薄弱。
“今天天气不错,对吧?”凌潭感受到照在身上暖暖的阳光,“应该是个很适合飞行的天气。”
“是啊。”卫重霄依然没有放开他,牢牢地把他锁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样才能确定他的存在。
“Captain。”凌潭突然仰起头叫他。
“嗯?”
“你去飞吧。不要总是陪着我了。医生不也说过了吗,我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我总要适应这样的生活,你也不能一直拴在我身边。”
闻言,卫重霄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不可能。你现在让我去飞我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你知道的,我们不能干这样不负责任的事。”
凌潭轻轻嗤笑一声:“你骗我呢。就算现在让你上机,你照样可以飞的很好。回去吧,重霄。我不能再把你也耽误了,大不了,你就带着我那份一起飞嘛。”
卫重霄沉默了。久久的沉默。
卫重霄看见阳光打在凌潭白皙的脸上,甚至可以看见那小小的绒毛。他微微笑着,看不出一丝悲伤绝望,仿佛他依然是那个身着飞行学员制服,仰望着那方神秘莫测的天空的少年。那双让卫重霄爱惨了的灵动眼眸,插科打诨时泛着狡黠的光,犯坏故意带上几分刻意的暧昧,但自始至终都不乏对这个世界的温柔。
他现在可以装出这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仿佛是在宣告:我没事,我不在乎这个。
这个人从不轻易将爱宣之于口。越是表面上不在乎的,越是沉甸甸放在心上的。从卫重霄真正认识凌潭那天开始,他就时刻以这个人的赤诚为贵。
他那么单纯,有的只有对蓝天的热爱,他什么都没做错。
“去吧,重霄。我刚刚问裴弘了,你明天就有班是不是?飞哪儿啊?”
“飞哈尔滨。”
“哈尔滨多好啊。上次我们太着急了,有一个冰灯展没来得及看呢,这次你也可以去看看。”
“不看。不和你一起我什么都不看。”
凌潭无奈,轻轻推了推他,从他的怀抱中钻了出来:“你啊。”
“不过我答应了,我会去上班。”
凌潭这才笑了,奖励宠物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对嘛。”
卫重霄说到做到,收拾了一下病房里的东西就回家了。
凌潭听见那个人走出病房,并轻轻带上门的声音,嘴唇动了动,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走吧。”
他朝着门的方向静静望了许久,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了下来。从他醒来开始,卫重霄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时才真正可以喘息片刻。
凌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摸索着够到病床边的桌子,摸到那枚胸针,紧紧攥在胸前。
侧脸望向窗户的方向,一团光线照入他的眼中。可他只能看见这道光。这似乎是老天给予他的最后一点恩赐,没有让他彻底沉入黑暗的海底。
那片湛蓝无云的天空明明就在眼前,前几天他还在那蓝天之上翱翔——
明天的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机场依然忙碌,每天都有新的学员们开启自己的飞行生涯,也会有老机长离开自己工作几十年的飞行岗位。就算他是个所谓的英雄机长,这世界也不是没有他不行。日升日落四季轮替,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这个平凡的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他的悲伤。他的无声离去只会引起人们短暂一阵的惋惜,随后便如石子投入大海中一般再无声息。
只有卫重霄会将他的悲伤照单全收,但卫重霄是天之骄子,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有着不同的生命轨迹。他自己坠落便也罢了,怎忍心拖着卫重霄一起。
他的肩膀在轻轻颤抖,一声低低的啜泣终于压抑不住从喉间溢出,然后泪水便再也止不住,肆虐地流了满脸。
凌潭一只手抓着胸针,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低低的抽泣却钻出掌心,愈发失控起来。
恍惚间他听见耳边传来哀鸣声,仿佛在为他悲伤。从地下伸出的手拖着他,要把他拖进黑暗的深渊,而他也再也失去了撕扯着逃离的力气。
最后一点光明也要消失殆尽了。
凌潭狠狠一拳锤在床铺上,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着想要下床,却没发现自己已经在床的边缘,于是一个翻身就要摔下来。
摔就摔吧。他想。反正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的是。他总得习惯。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他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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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元宵节快乐呀~
第63章
不走,接着你
卫重霄一直没有离开病房。他站在一隅静静看着凌潭的一举一动。那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往他心底最柔软地方狠狠剐上一刀的利刃。
他知道。随着那片山石一起崩落的,还有凌潭的信仰。
他很想哭,却又不能哭。他的爱人比他坚强的多。
看着凌潭差点要从床上翻下来,卫重霄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几步上前,将凌潭牢牢接在怀里。
他们两个的动作碰掉了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花,淡粉色的花枝散落满地,还被踩了几脚。
卫重霄把凌潭轻轻放回床上,却没松开环着他的手。
失明的凌潭警觉得很,对旁人的气息格外敏感,瞬间就认出了来人是谁。他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收好,情绪也几近失控。唯余的想法便是推开眼前的人,不要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挣扎着,忘了自己还带着伤,像头负伤却又被囚于笼中的困兽,迫切地想要脱离牢笼。
“放开我,求你——”他嘶喊着。
卫重霄纹丝不动,不容任何拒绝压着他的后颈。
如果凌潭能看见,大概也会被他的表情吓到吧。他想着。
“求求你...别看我,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凌潭掰着卫重霄的手,丝毫没有控制力气,在他的手上抓出了几道红痕。
卫重霄和他较着劲,僵持不下,索性腾出一只手掰过凌潭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凌潭显然被吓了一跳,然后更激烈地挣扎起来,但他这还未恢复完全的身体,力气完全比不上卫重霄。
卫重霄吻到了泪水的苦涩,那不知来自于谁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他掐住凌潭的下颚,阻止了凌潭扭头的动作,往前更深入了几分。
他看见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眸微微睁大,遮上一层迷雾般,蔓延着无助与绝望。
卫重霄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凌潭。他不要凌潭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这个人迷茫的、痛苦的模样,他都要看到,都要接收,要让他知道就算坠落,也有自己接着他。
凌潭推拒不成,索性咬住卫重霄的下唇。卫重霄不松口,他也不松口。
直到他感受到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那铁锈味混合着传入鼻腔的花香,形成一种奇异的感官刺激,他才意识到自己发疯一般的行为。
他又伤害到卫重霄了。
凌潭瞬间软了下来,卸掉所有力气,轻轻向前靠在了卫重霄身上。手也攀上那人的脖子,就那样轻轻搭着。
“对不起。”他说。
“你从始至终,就没有对不起我,”卫重霄一字一句地说,“你亏欠自己太多了。你需要补偿的,一直是自己。”
凌潭还想说话,卫重霄手上稍稍使了点力气:“好好的,先听我说。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我们的关系不管从前还是以后都是平等的。如果我遇到和你相似的情况,你也会这样对我,我清楚得很。”
凌潭没有回答。卫重霄摸着他的头发,低下头看着那一地零落的花瓣,继续说道:
“就像你之前说过的,人与人的确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一生波澜壮阔起起伏伏,他们的过往都是勋章一般的存在,这才不枉来人间一趟。有的人平凡一生,安安稳稳度日,却也幸福终老。但无论平淡还是波折,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到头来都是这几十年人生呐。”
凌潭窝在他肩头,欲言又止。最后才开口道:“我懂。给我点时间吧。”
他刚哭过,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在撒娇。卫重霄心里一软,无比轻柔地轻抚他的后脑,应允道:“我们都需要时间。”
“重霄,我想出院。”
“等医生说可以了,我就接你回家。”
“你该工作还是去工作,听到没?”
“我知道,这个你放心。”
“还有个事儿你能帮我一下吗?”
“你说。”
“我把樊盛家的地址给你...你帮我把他家门口柜子第二层里面的东西拿回家吗?”
“好,”卫重霄揉揉他带了一层毛绒帽子的头,“你什么都不要想了。”
—
凌潭出院回家那天依然是个好天气。
卫重霄并没有搀着他,而是紧紧贴着他,慢慢地走,时不时提醒着他前方路况。
“前面十步左右右转。”
凌潭点点头,微微仰着头感受着和煦的阳光。
“头发再有一阵子也长回来了。”
“真是,得亏你还知道给我戴顶帽子,要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出去见人。丑死了。”
“没事,就算没头发你也好看的很,”卫重霄笑,“就是摸着手感不好。”
“滚吧你,把我当猫撸。”凌潭摸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云也想你呢。天天趴在门口,就等你回来。”
凌潭又点点头。
“医生说你恢复的情况很好,没准哪一天就能看见了呢。”
又是一句空话。
凌潭没吭声,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到家之后,卫重霄把车钥匙放在门口篮子里,看着凌潭蹲着换鞋,随口说道:“家里锅碗瓢盆什么的我都换成塑料的了,桌角床角贴了海绵垫,你随便活动。”
“你烧什么钱呢,我才不怕磕磕碰碰哎呦——”
小云闻声而来,喵呜大叫一声窜进了凌潭怀里,凌潭防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还薅着小云的毛。
“你啊,以后可别乱窜,万一我看不见踩你尾巴怎么办?疼死你!”
卫重霄看着坐在地上的人怀抱着猫,下巴靠在小云的脑袋上,一只手轻轻揪着它的耳朵郑重其事地嘱咐着,没忍住轻笑了声。
收拾完毕后,两个人一起窝在沙发上,鉴于凌潭失明后听觉格外敏锐,卫重霄一直开着电视,还翻出了一个古董收音机,给凌潭闲的没事时候听。
“你不要给我整别的了,”凌潭摸着卫重霄给他买来的盲杖,“真不用。而且...我也还没做完这个心理转变。我也并不觉得我是什么....嗯...盲人。”
卫重霄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拉住他随意放在沙发上的手,应了句:“知道了。”
凌潭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保证绝对的自立,在家里的任何行动都不用麻烦卫重霄。他有他的骄傲和自尊,卫重霄明白,所以只是在一旁看着他,确保他的安全。
当然在凌潭试图拿起锅铲做饭时,卫重霄还是及时拦下了他的。
“我总得学会干家务,不能都让你来,会引起家庭内部矛盾的!”凌潭抗议道。
“我不介意在你好了之后让你天天做饭,”卫重霄架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回沙发上,“到时候你哭爹喊娘我都不会踏进厨房一步。”
“好吧。”凌潭闷闷地扯过沙发上的毯子,听着卫重霄的脚步远去。
吃完饭卫重霄陪着凌潭听电视上放的相声。凌潭笑的前仰后合,头枕着卫重霄的腿,手里搓着小云的毛。
节目结束了,凌潭也笑累了,懒洋洋地说道:“Captain,帮我把你从樊盛家取的东西拿过来好不好?”
卫重霄应了声,从屋里抱来一个大盒子,放在他的面前。凌潭试探着轻轻打开盒盖,一件一件摸着里面的东西。
卫重霄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忍不住问了句:“所以这是...?”
“我不是卖了房子回通远了么,当时我把家具什么的全留下不要了。只收拾了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交给樊盛让他帮我先收着。”
好像开启了一段还不错的回忆,凌潭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这个应该是我飞院的录取通知书,你看看对不对?”
“这个是我大学拿的优秀学员证书。”
“这是高中毕业时候的同学录。我说的都没错吧?”
卫重霄点头:“没错。”
这些都是见证人生的老物件,大概早就刻入脑海之中,就算目盲也认不错的。
“还有这个,”凌潭把箱子摸到了底,拿起几张照片,“这个你自己看吧。”
看到有制服有常服,且不同角度拍摄的自己,卫重霄微微惊讶:“我的照片?”
“ah,first
love,”凌潭轻哼一声,“我之前可没谈过恋爱,不知道那种感情就是喜欢,偷着藏了好几张你的照片。”
“哼,表面上天天给我吵嘴给我下绊子,背地里小动作倒是挺多。”
卫重霄说着,拉过他拿着照片的手,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凌潭看不见,被他突然的动作激的小小颤了一下,下意识缩回了手。
卫重霄突然想起了那天。在他们朦朦胧胧的暧昧期。
那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春日,凌潭刚刚结束一次测评,结束副驾阶段,当上机长。熟悉他的朋友要请他吃饭,卫重霄也跟着去了。酒足饭饱打算回家时,才发现天上下起了小雨。
裴弘玩心盛,约了几个朋友又接着唱歌去了。凌潭喝了酒,卫重霄便顺道送他回家。
开到凌潭家时,雨好巧不巧大了起来。
“你直接开进地下车库吧,顺便上来坐坐,等雨小了再回去。”凌潭对驾驶座上的卫重霄说道。
卫重霄跟凌潭吵来吵去互相拌嘴,倒也算是朋友了,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凌潭家里。这人的家出乎意料的整洁干净,很简约的装潢。这不符合此人的性格。卫重霄暗暗想着。
“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家里也得跟个孔雀窝似的?”凌潭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含笑开口道,“我才没那个意思。我也不是冲着谁都花枝招展孔雀开屏。”
“你随便坐啊。要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白开水?”
卫重霄摇摇头:“不用,什么都不用。你干自己的事情就好。”
在家的凌潭出乎意料的话少。他静静地坐在窗边,听着窗外的雨声。卫重霄就坐在他身旁,细细地端详那人的侧脸。
他悸动的情意刚刚萌芽,与凌潭靠的这么近,心跳都有些微微的加速。
凌潭微微昂起头时,下颌的线条很好看,他的睫毛很长,黑色的眼眸显得很深邃——
“你想什么呢?”
一双手突然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卫重霄回过神来,正对上凌潭的目光。
他的眼中映着顶灯的光,像星光在闪动。
卫重霄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感受到微凉的温度,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在那手背上轻吻了一下。
凌潭抖了一下,下意识抽回了手,整个人都愣了,显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卫重霄比他反应快,瞬间将手放回桌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