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所谓江湖令的公开信,我读到最后止不住声音发颤,眼圈已经红了。我刚刚成为东昆仑盟主的第一刻,要处理的竟然是这件事!三年以来,一直点化我、照顾我、保护我的那个人走了,他选择了自我放逐。他还在这世间,却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风君子。“封印神识、忘情入世”是什么意思?他还会认识我吗?如果会,那是怎样一个我?
我隐约还想到另外一件事。风君子这封信里所谓的“自罚谢罪”恐怕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他所要面对的“世间劫”,这在浮生谷中他已经暗示了我。如果是这样,他历劫之后还有重新相见的机会。如今我对天劫与人劫的概念有了更多的理解,天劫是你必须要面对的考验,而人劫是你不会改变的选择——就算明知结果再来一次。再来一次,风君子会杀了七叶吗?我想他还是会的。
我的失态众人并没有注意,大厅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个消息就象投下一枚重磅炸弹,所有人都懵了,然后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想到忘情公子会这样做,他又是为什么呢?以后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横断山掌门彭猛突然喊了一句:“诸位前辈,假如西昆仑的人要我们交出忘情公子怎么办?”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我清醒了,在台上高声喝问:“彭猛!你什么意思?”
彭猛:“石真人,诸位道友,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今天本就是天下公议,怎会不让你说话,讲!”众人也安静下来。
彭猛:“听闻忘情宫的江湖令,得知风君前辈以离开修行界回到俗世间,不甚惋惜!我辈中人,终生为求大道超脱,修行不辍……”
我打断他:“这些套话先不必说,说你想说的!”
彭猛脸色一红:“晚辈的意思是,西昆仑杀人者昆山子,东昆仑杀人者是风君。如果将来西昆仑修士为今日之事寻仇,我们当要求他们交出凶手昆山子。可是,对方要求我们交出忘情公子怎么办?”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这个彭猛,点出了许多人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互相交出凶手平息事端。西昆仑找风君算帐,东昆仑找小辣椒算帐,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只要交代出风君子的下落,就能以此为条件拿住昆山子。本来谁也不敢单独出头去揽这样的事,风君子或小辣椒都不是好惹的,可现在风君子出了这个状况,事情又另说了。
这正是我担心的局面,也可能是天月大师担心的局面,否则她不会把小辣椒扣在忘情宫不放。其实西昆仑用小辣椒交换风君子我倒不怕,因为我知道谁也交不出人来。反而是风君子很容易被人暗算或出卖,因为他不再是那个人人敬畏的小太岁爷,这股“歪风邪气”必须狠狠刹住!
我重重的哼了一声:“彭猛,你是修行人吗?”
彭猛一愣:“当然是。”
我厉声道:“那你知道天下三大戒吗!忘情公子已入红尘为凡人,他在修行界已自罚,在人世间更无罪。不要说什么交出来的话,就算有什么修行人想无端害他,不论来自何处,我辈亦当共诛之!”
我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也是大义凛然,不自觉中带着逼人的神念,那彭猛好悬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见盟主如是说,纷纷开口附和,言语之中集体鄙视西昆仑无德之辈,连彭猛的想法也一同鄙视。象那种想法,就算心里想,也不能在这种场合当众说出来。
这场会盟,结果之一就是谁也不好撕破脸皮公然去打风君子的主意。至于私下里会如何,这是谁也左右不了的情况。仅仅是仙人血的妙处,如果让某些人知道了,也会心发狂的,更何况与他有仇怨之人?守正真人让我挑了一副担子——东昆仑盟主;风君子又让我不得不又挑起另一副担子——保护他,同时也是守护红尘内外的安宁。
我还没准备好去肩负着一切,但一切都已经到了眼前。我只能去做!
……
东昆仑会盟完毕,约定好了相互联络的方式以及协调行动的号令。所有人依次散去,我却特意留下了宣花居士。登峰见我留下七花,他也想留下来,被我劝走了,我告诉他找宣花有些私事。只剩下宣花与我的时候,宣花问我:“石盟主,留下晚辈有什么吩咐?”
“不要叫我盟主,也不要自称晚辈。你还记得曾经在酒桌上,我们约定没大没小吗?”
宣花:“我当然记得,当时我七心师妹在,忘情公子也在!”他提到忘情公子这四个字的时候,一脸阴郁之色。看来他终究不能放弃对风君子的牵恨,毕竟登闻之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在修行界师者如父。
我暗自叹息,对他道:“宣花居士,你能随我到山中去走一走吗?我有话和你说。”
我和宣花一起走出这片建筑,向法柱峰山林深处走去,一路也无人阻拦。渐行渐深,渐行渐远,来到一处林中阔地,已经四下无人。宣花居士正在诧异间,我突然转身在他面前双膝跪地。
宣花大惊失色,赶紧伸手扶我:“石真人,何故行此大礼?宣花承受不起,你快起来!”
我摇头答道:“我跪在你面前自有原因!你不要扶我,听我把话说完。”
宣花:“你究竟有什么话,一定要这样说?”
“令师登闻之死,你心中伤痛可想而知!虽杀人者不是风君子,他也与此有关,让你不愤恨是不可能的。……可你想一想因果从何而起?若七叶当年不将无辜韩紫英打落山崖,再如果他道法大成之日不叛终南而出,都不会有今日之事。冥冥中有天数,七叶一错再错,早就注定要走上这条道路。我曾在终南山中救过七叶,后来令师登闻也赶来救他,如果我们当日不救,也不会有今日之事!……凡此种种一言难尽,甚至我也在其中!”
宣花:“我明白!石真人又与此事何干?”
“风君子对我有大恩,此一世难报。他如今在人世中已不知修行诸事,宣花居士你想必也不会找他麻烦。若心中仍有愤恨之处,我愿替他受之!只望此举能消你心头之愤。”
宣花退后一步道:“石真人的意思我清楚了,你起身吧,我不会去找风君子的!”
我跪地拜道:“多谢宣花居士通情垂意,石某人拜谢了!”言毕起身。
宣花从怀中取出一物,长条状,七寸长短,是一方青金石纸镇,这是他的法器青金镇。他对我挥手示意:“话说完了,石真人先请吧。”
我举步向外走去,背后凌厉的风声传来!我听的清清楚楚,是宣花居士祭起青金镇,没有用其它任何法术,直接用这一方沉重的石镇向我背后打来。我未躲未闪,今日不受他这一击,此事难了。他愿意给我这一下也说明他同意了我的提议,接受了我的请求。
青金镇正中我的后心,声音如击巨鼓,轰然一股大力传来。我被这股力量击飞,直飞出五丈多远,腾空扑地。只觉得全身巨震,耳中嗡嗡之声不绝,运内息检查身体,却奇怪的发现毫发无伤。宣花这一出手够狠,一头牛都能打烂,用力却很巧,没有伤我的内腑。其实就算明知他要伤我,我也不会还手,早就准备好咬牙硬受这一击。
我扑倒在地,宣花的声音传来:“我这一击,普通人必死。石真人有金龙锁玉柱护身,可以无伤。非我不欲伤人,而是石真人有自保之能。这就算你那个普通人风君子受了吧,我与他的帐一笔勾销!至于西昆仑昆山子之仇,我是不会忘记的,就拜托石盟主了。”说着话他从我身边走过,径自下山。
……
当晚,我急匆匆赶回了知味楼。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我急需找一个人商量商量。紫英也不知道我去正一三山会发生什么?一直在知味楼中等我,见我平安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把我拉到君子居关上门。
没等她开口,我先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今天知味楼中有事发生吗?”
紫英一皱眉头:“你别说,还真有一件怪事,风君子今天来吃饭了。”
“风君子!他怎么样?怎么奇怪了?”我一听是风君子来此,本能的抓住了紫英的胳膊,不注意间太用力了,她小声的痛哼了一声,我赶紧松手说了声对不起。
紫英:“一提风君子你怎么这么紧张,难道他真的出事了吗?”
“是的,出大事了!等会儿说,你先说风君子怎么了?他今天怎么奇怪了?”
紫英:“今天他跑到知味楼来吃晚饭,竟然没上君子居,而是在大厅里找了张靠窗的小桌坐下。更奇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叫菜,而是叫服务拿菜谱点菜。……他一来我当然就看见了,请他去二楼君子居他不去,还说一个人要什么包间?”
我急切的问:“还有呢?”
紫英:“他点了两个菜一壶酒,吃饱喝足之后居然叫服务员结帐!这里的服务员谁见过他结帐?都没过去。……我过去问他为什么要结帐,吃完走就可以了,可是他把眼睛一瞪说他从来不这样,一定要结帐!我没办法,收了他五十块钱,他晃着胳膊就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长叹一声,心情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真的忘了!”
紫英:“他忘了什么了?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是忘情宫发的江湖令,今天刚送到正一三山,你自己看吧!估计明天就要传遍天下了。”
紫英接过江湖令,阅后也是花容失色半晌无言。沉默良久她抬头说了一句话:“你有没有找守正真人?出了那样的事,风君子又这么选择,等于把自己推向人间无助之险境。要有人出面在修行界维护他才行!”
“守正真人借口闭关不露面,躲在石柱村不问事。而今天我成了东昆仑的代盟主,这件事只有我来做了,我已经尽量去做了!”
紫英:“东昆仑盟主?这又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今天怎么都让人心惊肉跳的!”
我将在正一三山所发生的事情,包括和锋真人如何转达守正的命令,我怎样莫名其妙被推上了东昆仑代盟主的位置,又如何在众人面前为忘情公子说项,等等等等详细的告诉了紫英。……紫英思索着说道:“此事并非莫名其妙,也绝非偶然,恐怕是有人早有安排,否则九黎散人不会恰好出现帮你圆谎。天下有这种手段的人恐怕只有风君子和守正,他们两个加起来才能做成这样的事。风君子写给各大派的信,尤其是写给守正真人的信,其中的内容还有很重要的部分你不清楚,我猜测就于此有关。有人想扶植你,也是在考验你!”
紫英猜测是风君子和守正一起做了安排,才会有今日之事。我思前想后深以为然。从我的角度,传我修行之人明处是风君子,暗处是守正真人;但在天下修行人眼中,明处是守正真人,大家都认为我与他有师徒之缘,而暗处是风君子,极少有人知道我是风君子的传人。这两人合力收了我这么一个徒弟,没有理由不支持我在修行界中的地位。七叶死后,很可能他们是想为修行界年轻一代另立一人为风标,于是选择了我。我能做得来吗?现在考虑这个问题已经晚了,不做也得做!
听紫英提及风君子写给守正真人的信,我突然想起另一封信,对紫英道:“从忘情宫回来,风君子当着我的面将一封信投进了邮筒,并说是写给我的。我到现在还没收到!”
紫英:“刚才一打岔我给忘了,今天邮差送来一封信,是寄给你的。我说笔迹怎么那么眼熟!……我马上给你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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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卷 太上篇 181回 安然来处去,风清笑怨尤(上)
181回
安然来处去,风清笑怨尤(上)
这是一封普通的平信,淡棕色的牛皮纸信封,飘逸灵动的字迹写着“石野亲启”。打开取出信纸,风君子写了满满三页信笺。字写的很大,不按稿线,每字都压了两行——
“石野:
见字之时,我已忘情而去,入世间历劫。知你心中必有多问,留此信告之。
我三岁能识文,无师自通书。自幼博闻强志、过目不忘,窃以神童自得,视他人为庸莽。后误入忘情宫,拜于天月门下,得仙子点醒如梦方出。非我之能也,类不同耶。
既知之,则惶恐复愤懑。幸得世间大道之诀,修行以求。凡事求其二,不为众人先,非伪作也,实不欲争。因我无可争之。天何公于我?天亦何不公于我?此问纠缠数年,今日回想直欲一笑。
三山论道之时,曾发最后一问‘何为修?’。亦自问自答:‘知来处去处,得来处去处,合来处去处。为修!’其时心中恍然知,然行而未决,今日方悟不可免。
从世间来,到世间去。既来之,则安之;不怨天,不尤人。我今日之世间劫,既非天意横前,亦非我人自罚。此劫何时历尽,再有相见之日。你我也未必待劫后重逢,仍在市井中相识,你修行我亦修行。道一,而境不同。
芜城梅氏遗册,应当今一代神君之说。我有神君之才,亦有神君之能,却无神君之心。七叶有神君之心,亦有神君之力,却无神君之德。故吾不取之,亦不让他取。此去之后,重定东西两昆仑安红尘内外者,一代神君。君逢其会,当自慎之。
你修行婴儿境界初成未久,当世可称高手却非登峰造极。但神君之道并非一味力取,如我者,神通可借。胡不借天下人心乎?天下修行人事,已到治乱之时。勤修之,善借之。
守正、法澄,当世高人,垂青于你必有深意。若有困惑不解,内事不决问紫英,外由纷扰求唐卿,此二人可称智者。
唯一未及交代,是你的身世。回想初识之时,我所行竟暗合天机,市井中点你所识那三大异人,皆与你的身世有关。或已知之,尚有未解,这是你自己的事,希望你能处理好。
知道还有诸事未了,也不想尽然放手留你一人。我历世间劫,并非天人劫。我对老天爷也没什么好印象,你了解我的!那三枚天刑墨玉,可解开我封印的神识。只要你捏碎一枚,不论何地我神识自回,但时间只有一天,一日之后会重新封印。你有三次机会,想好了再用。
其它的事,昭亭山决战之前都已交待清楚。我也不能全然安排,你自己处置吧,相信你能处置好。
风君子”
……
这封信从文言写到白话,起笔时是忘情公子风君,落笔时语气就是我身边的少年风君子。看了这封信我才明白,为什么他要说我会后悔当时那一口瘀血吐的太少,原来那三枚天刑墨玉竟然是他留给我作弊的钥匙。
三枚天刑墨玉我原先没有太重视,就留在知味楼二楼的办公室。紫英也看了这封信,赶紧将天刑墨玉取来。我握在手中,恨不能赶紧捏碎一枚将风君子叫来好好问问。想了想当然没有这么做,他不知何时才能历尽世间劫,这天刑墨玉对我来说太珍贵了,不到关键时刻不能轻易使用。
紫英看着天刑墨玉问我:“你打算怎么用它?”
“风君子没有交代的事情太多——丹道阳神口诀与心法未及传授,阿秀的元神仍在黑如意中,西昆仑之事尚未可知,连我的身世也不明了。我想这就是留下天刑墨玉的用意吧。”
紫英:“那你想没想过他还有别的用意?风君子那么聪明的人封印神识之前就没有考虑以后的事吗?这天刑墨玉不仅是给你的,也是给他自己留的。一旦他有什么危险,碰见有修行人想害他,你只要捏碎玉玦可保他无恙。恢复神识的忘情公子风君,天下何人能惹?一天的时候怎么都够了。可惜只有三枚,你当日那口血真是吐少了!”
“你现在知道少了?当时只顾着心痛我。……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可是我想保护风君子,总要知道他在哪里干什么才行?以任何神通去搜索这个人,神识之中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紫英:“他虽然封印神识,毕竟是世间仙人,搜神之法对他无效。柳依依早就说过,她的‘他心通’根本感应不到风君子的情绪,除非风君子自己愿意。要想知道他的行踪和身边的事,得想别的办法。”
“我没有办法,风君子在信中说内事不决问紫英,难道你有办法?”
紫英淡淡笑了笑:“我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不搜人而搜物,在他身边的东西上做手脚。你知道吗?海南派弟子在昭亭山留下了一对昊天分光镜,那东西就是用来窥探的。在器物上下灵引,那两面镜子中就可以看见。”
“昊天分光镜?我听说了,那东西不是下落不明吗?”
紫英:“只要是昭亭山中的东西,又怎会下落不明?风君子吩咐柳依依收起来了,估计就是留给你用的。你的修行当然不是天下第一,但如果说玩镜子的功夫,应该也算天下一流的。世间镜子的妙用,又有谁能够比得过你的青冥镜?”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在什么东西上下灵引?黑如意?他还留在身边。”
紫英:“这不行,黑如意我们可做不了手脚,风君子忘了神通,大老黑小二黑可不是吃素的。你再想想,他一天到晚什么东西不离手?”
我脑中灵光一闪:“茶壶!他那把紫气红云灵菊砂!他整天不离手,连上课都带着,差一点就要捧着睡觉了。能够在镜中看见茶壶,我再用移景的法术,一定也能找到他。”
紫英:“就这么办,要尽快找机会在茶壶上炼制灵引。你很快就要离开芜城去淝水,他也要去很远的滨海,没几天时间了。……昊天分光镜有两面,都是一样的,我建议送一面给忘情宫。”
“这个主意好,昊天分光镜确实应该送一面到忘情宫中,不论怎么说风君子也是忘情宫之主。……他信里还提到我的身世。看语气他是知道的,却不愿意告诉我。当年他指点三大异人让我结识,你和高老爷子确实都和我的身世有关。还剩下一个张先生,难道张先生知道我出身的秘密吗?我想去问问他。”
紫英:“你想先办哪一件事?”
“当然是茶壶的事,然后再去问张先生。”
紫英:“张先生带着张枝出国旅游了,我估计是想躲开近日修行界的是非。张枝心里不好受,他也是想让女儿远离一段时间。”
“张枝如果听说了忘情宫的江湖令,还不知会怎样伤心,唉!……那就等张先生回国吧,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几天。其实我已隐约能够猜到,很多事情不是巧合,但我有些不敢去问清楚。”
紫英:“该面对的就好好去面对,风君子是这样做的,你也不必感到害怕。还有一件事我自作主张忘了跟你商量,我租了一辆面包车,想把你的父母还有柳菲儿、柳依依都接到淝水市去玩一圈,也一起送你去大学报道。没想到今天出了这样的事,要不要退了?”
“不用退,我们一起去淝水走一圈。风君子好玩,我请他也去,看看他如今究竟是什么状况?”
紫英:“那就是后天,你可别忘了先把茶壶的事办了。”
……
第二天,我先到了风君子家所在的小区,在广玉兰树下用青冥镜使了个携景之术,然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待。如果风君子还是风君子,一定不能闷在家里,没事肯定要跑出来溜达。果然午饭时间刚过不久,这小子顶着大太阳就出来了,也不嫌外面热的慌。
看他摇摇晃晃的走路,嬉皮笑脸的表情,又是我熟悉的那个同学风君子。也许忘记了修行中事,忘记了那一场惨痛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好事。至少我更愿意看见他现在的心情与举止,那么的无忧无虑、怡然自得。
等他走到街上,我也绕到了同一条街边。装作恰恰遇见的样子,在后面喊道:“风君子,你也出来逛街吗?”
风君子闻言回头:“石野?大中午的你出来干什么?”听他这么回答我松了一口气,他还认识我,至少还认识我这个同班同学石野。
“没事,随便逛逛,你呢?”
风君子:“怪无聊的,找人打牌,现在是一缺三。”
“打牌有什么意思,看你捧着把茶壶,我请你喝茶吧。绿雪茗间的茶!”我特意把绿雪茗间这四个字咬的很重,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风君子眼神一亮:“就是学校西门口的那家茶馆?我早听说了,那里面的茶很贵,最贵的五十块一杯。有那钱还不如去喝酒吃肉!”
唉!他到底都忘记了什么还记住了什么?居然说出绿雪茗间茶很贵这样的话!我试探着说道:“你就知道喝酒吃肉,来点高雅的行不行?我今天请你品茶!忘了告诉你,我就是那家茶馆的老板,绿雪茗间是我开的!”
风君子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脑子,怎么连这都没想到!原来那地方叫石记饭店,是你和馄饨西施合开的,后来你们又去开知味楼了,这家茶馆应该还是你的地方。……你可是我们班的大款,前几天我去知味楼吃饭,馄饨西施还不收我钱,搞的我像吃白食的一样!”
老天,他居然叫韩紫英为馄饨西施,那可是三年前的称呼!这小子没有忘记市俗中事,却把与修行有关的事全忘了。我无可奈何的笑道:“我知道你风大公子做人讲究,什么时候吃过白食?但今天你总要给我个面子,大热点喝杯茶消消暑。……不喝茶你捧着个茶壶出来干什么?”不由分说硬把他拉到了绿雪茗间。
走到大门前,他亲笔提写的那幅对联已经以漆木雕好挂在大门两边。他口中念道:“何色无情品香品味品人间佳茗,何花无叶如神如君如昭亭风月。好联好联!好字好字!就冲这幅楹联也值得进去喝一杯。石野,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有如此风雅的一面?”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自己夸自己,还夸的这么心安理得毫不害臊,那幅对联就是他亲笔写的。走进茶室风君子大呼好凉快。柳依依见我们俩进来,上前奉茶。风君子只尝了一口,就大呼好茶。柳依依不作声,默默的端上来一盘刚烤的白果。风君子尝了几枚白果连连叫好,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好熟悉的味道,我怎么记不起来在哪里尝过?”
我也问道:“再想想,以前在什么地方吃过?”
风君子摇头:“想什么想?从小到大吃过多少东西!……这杯子真不错,恐怕是文物吧?你在哪找来的古董,就这么放出来也不怕丢了!”
我笑道:“我既然敢摆出来,就不怕有人偷。”
风君子凑过来小声道:“你请的这个姑娘真漂亮,就是人有点奇怪。”
他觉的柳依依奇怪,难道看出柳依依阴神之身的门道来了?要知道一般的修行人都看不出来。我好奇的小声问:“怎么怪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风君子压低声音道:“她给人感觉冷飕飕的,而且还总在柜台后面偷看我。我脸上有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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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卷 太上篇 181回 安然来处去,风清笑怨尤(下)
枊依依确实不住的看他,不是因为风君子脸上有花,而枊依依也想知道风君子到底怎么了?昨天夜里我告诉了枊依依风君子的事,枊依依先是震惊后是伤感,扑到我怀里哭出了声,惹得我也忍不住流泪,最后还是枊依依反过来劝我:“哥哥,风君子要入世历劫,绿雪也还没重回人间,你就当他们都睡着好了——想当初我不也是睡了二十年,才被你在梦中唤醒吗?”
可风君子毕竟没有睡着,他还活生生的在你眼前微笑,我只有苦笑着答道:有可能是你太帅了吧!她叫枊依依,是枊老师的远房亲戚,在我家茶室里帮忙,为人比较冷淡,看起人这么多眼还很少见,可见这个人也比较特别。“
又品了一会儿茶,风君子对绿雪茗间赞不绝口,谈话间我找了个机会说道:”其实这里的茶,用上等的紫砂壶泡出来,才有真正的味道。”
风君子:“紫砂壶?我这里有现成的!我这把壶是很不错的,你看看行不行?”不用我向他要,他自己就把紫砂壶给递了过来。
我装模作样的品了一番道:“紫气红去砂,果然是紫砂中的上品!你从哪搞来的?”
风君子:“上初二那年暑假,我去五国县我姨夫那玩,从五国县带回来的,那个地方盛产紫陶,我记不清是在我姨夫家拿的还是地摊上买的了,总之弄到个好东西。”
他这段记忆倒是挺怪,想了想我又问道:“我上次去过你家,在你的房间里看见一把黑色的如意,上面雕着两只龙,那如意真漂亮,你又在哪里搞到的?”
风君子:“那东西可来的巧了,去年暑假我去黄山旅游,在屯溪市老街古董摊上买的。让我想想......好像花了一百块,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我喜欢!”
这番话听得我直瞪眼,这都哪跟哪?黑如意分明是他和我一起在枊老师家里偷的,怎么变成了在古董摊上买的?自己骗自己,骗得自己深信不疑!看样子和他也问不出来什么结果,还是抓紧时间办正经事吧,我拿着紫砂壶道:“这里面有茶根,是你泡的黄花去尖。我帮你洗了再部一壶眧亭绿雪吧。我到后面亲自给你咆,枊依依,你也来帮忙。”
我拿着茶壶与枊依依一起走进了后室,风君子一个人在前面喝茶吃烤白果,时间过了很久,就在他快要等的不耐烦的时候,我端着一壶茶出来了,递给他道:“你尝尝,小心烫。不好意思这么长时间,我特意新煮的山泉水。......对了,正好找你还有件事。”
风君子:“什么好事,又想起来我?”
“我包了辆面包车,明天去淝水市,打几个人过去玩一圈,枊老师也去,你去不去?”
风君子:“你早说呀!田玮考取了金陵东南大学,我们班还有五、六个考上金陵的。我们都商量了,开学之前到金陵梅花山旅游,正好也是明天出发,这一次就不能去淝水啦。下次再说吧,我去的时候,你可别忘记做东啊!”
.......
风君子提着满满一壶苶离开了绿雪茗间,又服从于压马路找人打牌了,我和枊依依关上门。取出了昊天光镜,发动神念施展窥景之术,镜中出现了一只摇摇晃晃的紫砂壶,风君子托壶在手,紫砂壶左摇右晃但就是没有一滴茶洒出来,看来他这种动作已经玩的很熟了。再以神念移开景物范围,我看见了走在马路边的风君子以及四周的行人,搞定了!这下不怕找不到这小子了,就算他去了滨海也一样!
看着他在马路边闲逛,我突然间有些明白所谓的封印神识是怎么回事?风君子埋藏了自己的记忆,将一切与修行界有关的记忆都倒退回他误入忘情宫见到天月大师之前。然而市井中的记忆去保留了,如果他没有进入忘情宫见到天月大师,随后与修行界一切有关的事情依不会发生,他从源头切断了这种记忆,然后他的回忆中却没有留下空白,被自己的联想自动给填补了。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有科学家说人的大脑能够记住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件事,就是常常想不起来。也有心理学家说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人们往往会记住愿意记起的事情而忘记不愿意的回忆。总之我们信以为真的记忆会欺骗自己,我们回忆中的事实未必就是真正的事实,这一点在很多名人的回忆录可以看到痕迹。风君子忘记了修行事,却在回忆中自动填补了空白,自己为自己编织出一段完整的人生经历。
.......
一天后我去了淝水,父母和妹妹,枊菲儿与枊依依,当然还有韩紫英,一车人很是热闹,感到最高兴的是我的家人,一直以来,他们还从示离开芜城到过省会,见到什么都很新奇。学校还没开学,我也没有提前去报道,一起在淝水玩了两天,我本想住宾馆,可父母不愿意让我浪费钱,只得找了一家干净的招待所住下。
枊菲儿、枊依依、韩紫英都来了,不能不让我父母心里有所疑问,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误会,他们都以为枊依依是我的女朋友,母亲逛街的时候都拉着她的手。我看在眼里也不好解释,枊菲儿更不好说什么,而韩紫英有很多时候并不与我们在一起,她独自一人在我们学校附近转悠了两天,最后一天晚上还和枊菲儿商量了很长时间。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在给知味楼的分店选开业地址。
几天后我去科技大学报道,大学生活终于开始了,我这位东昆仑的修行盟主,在世俗间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大一学生,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我还是一家酒楼的老板,临走的时候枊菲儿告诉我好好用功,她有空会常常来看我。而紫英则悄悄的告诉我好好修行,等到有一天我能独自飞天,刚飞回芜城再带着她一起飞到淝水。
他们走了,我陡然间变的孤独了,这种孤独并不是因为独自一人而是我常常想起风君子,在这人世间有些无依无助的感觉,我虽为东昆仑盟主,。可天下修行界最近很平静,西昆仑也什么动静,因此也需要我这个盟主去做什么。一番大乱之后,本就应该平静一我面时间,平静久了然后才会有新的危机。
需要介绍一下我的大学生活,让我感觉有些新鲜也有兴奋。
科技大学是当时全国赫赫有名的一流学府,那时候还没有扩招的概念,九二级本科新生总共有八百六十二名,我所在的院系叫“电子工程与信息科学系”,在学校内部称为六系,一九九九年院系合并扩招又改为住处科学院。这个专业是枊菲儿帮我选的,她确实很有眼光,预感到未来的热门。实际情况就像后来的一位教授所戏言的那样:“建设祖国的担子太重了,科技大学这一代精英,很好的完成了另一个任务——为美利坚合众国新技术产业的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才资源。”
我们班这个小班共有三十个人,十年之后还留在国内的有十人,这十人中取得了非中国长久居住权的又有七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时我有一种很异类的感觉,因为周围没有一个是修行人,与此同时,我又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很多同学的性情中与我有类似的地方,开学第一月是军训,无聊的时候聚在宿舍里玩扑克。这些人都不太会玩,大家在一起玩的是一种很幼稚的小孩子游戏——二十四分。规则很简单,就是任意抽四张扑克放到一起,加减乘除四则运算组合起来得出二十四,谁算的最快谁就赢了。结果这个游戏到最后玩不下去了,你猜怎么回事?
第一天不知道谁发起来玩这个游戏,当天晚上我们班有半数的同学做了一件事——编写组合。从A到K,带数字的扑克排列一共一千八百二十种。第一个人花了三个小时将所有的排列和可能的计算方式都列出来之后,其它人陆陆续续也都写了出来。第二天再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已经没法玩了,几乎所有可以计算的组合以及计算的方式大家都记在了心里,牌一亮出来所有人都算好了。
在他人眼中看来,如此认真也许很好笑。但这样的心态与坚持的态度是可怕,不要忘了将来这些人都要做什么,他们的专业不仅仅是打扑克!成功的人与平庸的人相差不多,所区别也许也就在这么一点点。这与我性情中坚忍的一面倒是很投缘,可惜十年后我再回到母校时,这座校园里特殊的可贵气质已经逐渐消磨殆尽了。
我在同学们当中显得比较特殊,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还算高大英俊的。一个班三十人集合,我最醒目,原因也简单——只有我一个男生没戴眼镜,这一群人年纪不大,眼镜度数不浅,有几个简直就像挂着两酒瓶6底,我们班总共有五个女生,号称五朵金花。
第一朵金花绰号“圆月弯刀”,因为她的脸比较长,而且仔细打量右脸颊比左脸颊稍宽。第二朵金花绰号“芝麻酱”,因为她肤色微黑,脸上还点缀着几个雀斑。第三朵金花绰号“苹果”,长的白白净净的,稍微有些胖但身材还算匀称,这在我们学校已经算是美女了,有不少男生看见了她粉嘟嘟的脸就想咬一口。第四朵金花绰号“干柴”,因为她的肤色比较黄人比较瘦,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第一学期就和我们宿舍隔壁的同班男生搞上了对象,而那个男生的绰号叫作“烈火”。第五朵金花的绰号就叫“金花”,她的年纪还小,副小可爱的样子,我们都认为她不该到班而应去少年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