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傅谨修,再没人能有这样的眼睛。
“我……谢谢。”
林锦汐惊魂甫定,很快收回视线,垂头闷闷地说。
傅谨修还握着她的手腕,指腹微凉而粗糙,带来让人心悸的质感。
林锦汐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他立刻松了手,嘲讽似的哼笑一声。
这一笑,让林锦汐仿佛被冬日的冷风灌满了胸腔,冷得快要无法呼吸。
“呃,原来是林上校。我刚刚眼拙,你别见怪。”
正当林锦汐尴尬的时候,宁琛适时地出了声。
她松了口气,大大方方地回应,“没关系。”很快又解释,“不过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我就是恰好经过。还有,我除了‘秦世年’这个名字,什么都没听到。”
傅谨修一直望着她,直到宁琛询问地看来,他才与他对视一眼。
只一眼,宁琛就明白他的意思,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除了‘秦世年’什么都没听到,也正常,身为秦家的少夫人,关心自己的长辈也是理所应当。”
傅谨修一开口,林锦汐就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她下意识想要解释,可又默默地住了口。
说什么呢?
既然打定主意和他分开,就不该再给他虚无的希望了。
由着他误会吧,长痛不如短痛。
那些没能出口的话,像尖针一样,被她咬牙咽了回去,刺得喉管生疼。
傅谨修看她一言不发,面色更是沉了三分。
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在冬日寒风里,冷白如雪。
“咳咳!”
宁琛看气氛再次降到冰点,闷闷咳嗽了两声,无奈笑着缓和气氛。
他向林锦汐解释,“我们刚刚确实在讲秦世年的事,不过就是随口闲谈,不是什么机密。你不用紧张。”
林锦汐松了口气,顺势问了句,“我听你们的意思,他还没下葬?是尸体不见了?”
宁琛瞥了眼傅谨修,这才回答说,“他被枪决以后,尸体就地火化了,按照常理,秦家应该派人将骨灰运回来安葬,但是这么久了,始终没人到南城去接运。我想,可能秦家觉得他死得不堪,不愿玷污了门楣,所以一直没去吧。”
他一副沉稳可靠的模样,说的话也有理有据。
林锦汐没多想,点头“哦”了一声。
第169章
傅谨修始终绷着面孔,林锦汐继续待在这里也尴尬,很快就找了个理由告辞。
她刚转身,一阵寒风就铺面而来。
梅花花瓣簌簌飘落,像下了一场带着清香的雪。
林锦汐却被冷风吹得身体一抖,重重打了个喷嚏。
忽然间,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向她兜头盖脸地抛过来,她本能地接住了。
回头一看,果然又是傅谨修。
他自从进门就脱掉了大衣,此刻西装外套也给了她,身上只一件商务白衬衫。
在寒冬之中,显得挺拔而单薄。
“我不冷。”林锦汐连忙走上前,想把外套还给他。
“谁管你冷不冷?帮我带回去。”傅谨修依然冷言冷语,深邃眸中似乎没有半点情义。
林锦汐张了张口,不太相信。
宁琛则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傅谨修单手插进口袋,语气很淡,“怎么,答应的随叫随到,这点事都使唤不动你么?”
林锦汐抿抿唇,不再多说什么,终于点头走了。
然而,她只是乖乖抱着那件外套,真的听从吩咐,替他带回室内。
傅谨修望着她娇小的背影,脸色更沉了。
“咳咳……”
宁琛再次咳嗽,将他视线扯了回来。
宁琛问,“秦世年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刚才宁琛对林锦汐说的,都是些敷衍的假话,从傅谨修眼神里读出来的默契,配合他骗人罢了。
实际上,秦世年的尸体根本没有火化。
当初他被枪决后,秦家派人将尸身直接运回帝都,可是整个车队半路上就消失了。
到现在,这也还是一桩悬案。
所以傅谨修和宁琛才一直关注。
傅谨修神色依然淡淡的,不屑地哼笑起来,“为什么要告诉她?她又不是我什么人。”
宁琛看着他傲娇的模样,浅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
林锦汐本以为,这个年如往常一样,又要在秦家过。
秦家那群人,没有一个喜欢她,也没有一个让她喜欢的。
可现在,傅谨修把她带来了江家,她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这里有田心、江柔,有宁语森和宁琛,当然,最重要的是,傅谨修也在这里。
虽然林锦汐早已打定主意和傅谨修分开,但是,能多和他相处几天,也算给这段无望的爱留一个值得怀念的尾巴。
她把和他见到的每一面,都当成偷来的一样,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因为林锦汐的迁就,傅谨修再怎么冷言冷语,两人也没发生任何矛盾。
江家这座漂亮的私宅里,气氛始终和谐。
林锦汐叨扰两天后,去感谢江柔这位主人的款待,却被江柔一把握住了手指。
江柔温声嗔怪,“你这孩子,怎么又和我客气起来了?”
林锦汐也温柔笑笑,没有反驳。
江柔打量着她清秀的脸,忽然感慨,“要是你母亲也在就好了,我们还从未在一起过过年……”
提起亡故的母亲,她微微垂下头,心里苦涩。
她咬住嘴唇,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江柔拍着她的手背,亲昵安抚,“瞧我,大过节的,倒是惹你伤心了。不过孩子,人要往前看。美云如果在天有灵,也会盼着你高高兴兴的,而不是一直为她伤心。”
其实,林锦汐的难过,不仅因为母亲的去世。
还因为,近来从徐月娥口中听到的那些流言。
江柔不知道内情,只是拉着她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她毫不避讳,直接摁着林锦汐坐在她床榻上,然后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
册子翻开,里面的黑白照片发黄发脆,透出年代的气息。
可林锦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戚美云。
当年的戚美云梳着两条麻花辫,又长又粗地垂在胸前,配一顶军帽,人显得英姿飒爽,又不失甜美。
江柔的手指爱惜地抚摸着照片,感慨地说起往事,“看看你母亲,当年多耀眼。她呀,可真是从小漂亮到大。”
林锦汐认真地听着,好像这样就能参与母亲的少女时光。
“我和美云从小在部队大院一起长大。当年我长得又黑又瘦,在部队大院里,经常被别的孩子欺负。只有美云,每次都替我出头,把我当亲妹妹一样护着。我们就这样手牵手地长大了,她考入医学院,我也上了美院。”
江柔的嗓音轻柔动听,两眼也透出怀想的神色。
林锦汐不由自主就问了句,“后来呢?”
江柔勾唇浅笑,“后来……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们俩的学校呀,竟然就在隔壁,我们舍不得分开,经常互相翻墙,去彼此的寝室睡觉,宿舍的小床一米不到,我们睡在一起,却丝毫不嫌挤。”
在她的描述里,戚美云活泼、仗义、大方、明艳。
和徐月娥口中那个帮助父亲走私、贩毒的人,天差地别。
林锦汐感慨而矛盾,无法把这两个形象重叠到一起。
她忍不住问,“在您眼中,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柔片刻犹豫也没有,立刻就说,“美云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人。”
“真的吗?”林锦汐巴巴地追问,迫不及待想证明母亲的清白。
江柔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迷惑她会有这样的疑问。
不过,江柔眼圈红了红,还是选择自揭伤疤来告诉林锦汐真相,“当然是真的。我年轻的时候犯了一次错误,大学毕业后,和人未婚先孕。”
说到这里,她有些赧然,但还是继续,“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是不允许私生子出生的。如果我生下孩子,会有损江家的声誉,会害了孩子,甚至会害了孩子的爸爸。那时候我很害怕,决定做手术流掉孩子。是美云,美云给了我留下她的勇气。”
“我母亲,她做了什么?”林锦汐颤声问。
“美云告诉我,如果江家不给我养孩子,她替我养。她说万物有灵,孩子是天使,它来到世间,就应该被疼爱。她一直告诫我,人要终身善良,才能有好报。”
终身善良……
林锦汐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回忆母亲生前的所作所为,发现她是真的善良了一辈子。
她忍不住想,或许,母亲就像她一样,对御林的事并不知情?
第170章
“妈妈,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生前都经历过什么?”
从江柔房间离开后,林锦汐回到自己的客房,取出母亲的照片,忍不住自言自语。
照片上,戚美云还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怀里抱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她。
母亲满眼都是温柔,抱着她的手臂紧紧的,仿佛现在依然能感觉到温暖。
林锦汐回想曾经的时光,她多少次窝在母亲怀里,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而现在……
年节还没过完,时不时的,窗外还是会闪过烟花的光芒。
喜气的日子里,林锦汐越发觉得孤单。
她将照片抱在怀里,抽泣着呢喃,“妈妈您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
“自从你和爸爸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家了,我本来以为,傅谨修可以给我一个新的家。但是……但是……”
但是因为上一辈的往事,她不得不割舍掉这份感情。
林锦汐越哭越伤心,她软塌塌倒在床上,任由眼泪浸湿了枕头。
这一晚,她不知什么时候昏沉睡去的。
只是哪怕入梦以后,眼角还是不停地渗出泪珠。
她一会儿梦见父母惨死的场景,一会儿梦见秦霄的背叛,一会儿又是自己忍痛推开傅谨修的画面……
“傅谨修,你、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她在梦里这样说着,强忍着刀割一样的心痛。
恍惚之中,好像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脸颊,替她擦干了冰冷的泪痕。
在她说出那句“你走”之后,这只手僵了一下,指尖的温度仿佛也瞬间降低。
是、是傅谨修吗?
林锦汐很想睁开眼看看他,但是疲惫和无力让她无法掀开沉重的眼皮。
她只“唔”了一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我舍不得你……”
就这样,林锦汐被噩梦缠绕了一整夜。
第二天醒来时候,她头昏脑涨,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回想昨晚入睡前的场景,她下意识去床上找母亲的相框。
然而床上空空如也。
林锦汐一慌,错眼一看,才发现相框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桌上。
她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昨晚有人替她擦眼泪,并不是梦?
那么,那个人是……
答案呼之欲出,可她摇了摇头,不敢承认心底深处那个名字。
……
“嗯……傅谨修还没下来吗?”
吃早餐的时候,林锦汐环顾餐桌,望着空下来的那张椅子问道。
田心嘴里还吃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诶?师姐你不知道吗?昨天半夜傅先生接到一个电话就走了,好像还挺着急的。”
“哦。”林锦汐点点头。
他走了,她应该松一口气的。
可事实上,她再次看向那张空椅子,心也跟着空了一半。
吃过早餐,林锦汐拿着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给傅谨修发去一条消息。
内容很简单,只一句“新年快乐”。
她想,这是自己欠他的。
他把她带离秦家,给了她一个轻松的新年,可她却连一句吉祥话都没对他说过。
信息很快显示“已读”,可是傅谨修始终没有回复。
——
接下来的两天,林锦汐一直兴致缺缺。
好像傅谨修一走,把她的全部情绪也带走了。
她没有很悲伤,也不会高兴,眼底总是有些空旷。
田心看不下去,这天天气晴朗,就拉着她来到后院的梅花林里。
前一天刚下过雪,空气清寒湿润,梅花的香气氤氲,让人忍不住深呼吸。
田心把一个香囊塞到林锦汐手里,笑着解释,“这是我去庙里求来的,高僧开光过的香囊。摘梅花放进去,送给喜欢的人,就能保佑对方平安无事呢。”
“是么?蛮精致的。”
林锦汐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但为了不让田心扫兴,就陪着她一起摘起梅花。
田心摘花的时候很认真,一枚一枚花瓣塞进香囊,嘴角还带着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