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魂
第一章：巧手与小蝶
民国十二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鲁西平原上，北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枣树林，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在空中打着旋儿。周口镇东头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程巧手正就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用一把小巧的剪刀在红纸上剪着花样。
她的手指修长灵巧，剪刀在纸上游走如飞，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在她掌心展开翅膀。程巧手轻轻吹去纸屑，将剪纸举到灯前细看，蝴蝶的翅膀仿佛真的在灯光下颤动。
娘，真好看！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炕角传来。八岁的程小蝶从被窝里探出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母亲手中的剪纸。
程巧手转过头，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小蝶醒了再睡会儿吧，天还没亮呢。
我梦见了好多蝴蝶，小蝶揉着眼睛坐起来，跟娘剪的一模一样。
程巧手放下剪刀，伸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小蝶长得像她父亲，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像是能看透人心。自从丈夫在三年前的战乱中失踪后，女儿就是她唯一的慰藉。
娘，教我剪纸好不好小蝶突然问道。
程巧手愣了一下。程家剪纸技艺世代相传，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按照祖训，本该等女儿十二岁才开始教她基本功。但看着小蝶期待的眼神，程巧手心中一软。
好，娘教你最简单的。她从炕边的小木箱里取出一把更小的剪刀，递给女儿，先学着拿剪刀。
小蝶接过剪刀，学着母亲的样子握在手里。程巧手拿出一张红纸对折，手把手教女儿剪了一个简单的喜字。出乎意料的是，小蝶第一次剪纸就有模有样，虽然线条歪歪扭扭，但已经能看出字形。
娘，你看！小蝶兴奋地举起自己的作品。
程巧手惊讶地看着女儿。她记得自己六岁开始学剪纸，足足剪坏了十几张纸才勉强剪出一个像样的字来。而小蝶第一次尝试就有这样的成果，莫非...
她想起婆婆生前说过的话：程家剪纸有灵性，每隔几代就会出一个天手，生来就会剪纸，能剪出活物来。
难道小蝶就是那个天手
娘，我再剪一个好不好小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巧手点点头，又给了女儿一张纸。这次她没有示范，想看看小蝶能做到什么程度。
小蝶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拿起剪刀，在纸上剪了起来。剪刀在她小小的手中灵活转动，纸屑纷纷落下。程巧手越看越心惊——小蝶剪的竟是一只站在枝头的喜鹊，虽然线条简单，但姿态生动，连羽毛的层次都隐约可见。
娘，送给你。小蝶将剪纸递给母亲，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程巧手接过剪纸，手微微发抖。她想起藏在箱底的那本《千花谱》，那是程家祖传的剪纸秘谱，据说里面藏着能剪魂唤灵的最高技艺。自从丈夫失踪后，她再没打开过那本书，生怕触景生情。但现在，看着女儿与生俱来的天赋，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希望。
小蝶真棒，程巧手将女儿搂入怀中，等天亮后，娘带你去集市卖剪纸，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蝶欢呼一声，又缠着母亲教她剪新的花样。程巧手耐心地教她剪了几朵简单的梅花，直到东方泛白，才催促女儿再睡一会儿。
天刚蒙蒙亮，程巧手就起床收拾好要卖的剪纸。她把最精致的作品小心地夹在一本旧书里，其余的用红布包好。这些剪纸是她们母女俩的主要收入来源，虽然卖不了几个钱，但勉强能糊口。
小蝶，起床了。程巧手轻轻唤醒女儿，帮她穿好棉袄。小蝶的棉袄已经短了一截，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但洗得很干净，补丁也缝得整整齐齐。
母女俩简单吃了点玉米糊糊，就出门往集市走去。清晨的寒风刺骨，程巧手把小蝶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取暖。周口镇的集市每逢农历三、六、九开市，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赶集，是卖剪纸最好的时候。
集市上已经人头攒动。程巧手找了个靠边的位置，支起一个小木架，把剪纸一一挂上。有寓意吉祥的福禄寿三星，有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还有应景的年年有余、五谷丰登等传统图案。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她昨晚剪的那只蝴蝶，在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飞走。
程家剪纸，买一个挂家里，保平安吉祥！程巧手吆喝起来。小蝶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奶声奶气地喊着：买剪纸喽，好看的剪纸！
很快就有几个妇人围了过来。程巧手的剪纸在周口镇小有名气，不仅花样新颖，而且据说有祈福的功效。
巧手啊，给我剪个麒麟送子吧，我儿媳妇怀上了。卖豆腐的张婶掏出几个铜板。
程巧手笑着应下，当场拿出红纸剪了起来。她的剪刀在纸上飞舞，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只脚踏祥云的麒麟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纸上，背上还坐着一个胖娃娃。
神了！围观的众人纷纷赞叹。
小蝶在一旁看得入迷，忍不住也拿起剪刀和纸，剪了一只小鸟。虽然不如母亲的精细，但那小鸟昂首挺胸的样子却格外生动。
哟，这小丫头也会剪纸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摊位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蝶手中的剪纸。
程巧手警觉地把女儿拉到身后。这人面生，不是镇上的人，而且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精明让她不舒服。
这位老爷，要买剪纸吗程巧手客气地问。
男子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元：这些我全要了。他指了指木架上的所有剪纸，包括那只蝴蝶。
程巧手愣住了。一块银元足够她们母女俩生活两个月，平时卖剪纸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
这...老爷是做什么生意的程巧手没有立即接过银元，而是谨慎地问道。
鄙姓赵，赵世昌，在北平开古董店。男子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程巧手，最近洋人特别喜欢中国的手工艺品，尤其是这种传统剪纸。我看夫人的手艺非凡，想长期合作。
程巧手接过名片，上面烫金的字写着聚宝斋古董行
赵世昌。她听说过北平的古董商经常到乡下收老物件，但专门收剪纸的还是第一次见。
赵老爷抬爱了，我们就是乡下人随便剪剪，不值这么多钱。程巧手推辞道。
赵世昌摆摆手：夫人过谦了。我在北平见过不少剪纸，但像夫人这样能把蝴蝶剪得仿佛会飞的，还是头一回见。他的目光又落在小蝶身上，令爱的天赋更是惊人，这么小就能剪出如此生动的作品。
小蝶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出手阔绰的陌生人。
程巧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银元，将剪纸都包好递给赵世昌。不管这人有什么目的，眼下能解决温饱是最重要的。
赵老爷，这些剪纸您拿好。若是喜欢，下次赶集我还在这儿。程巧手客气地说。
赵世昌接过纸包，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蹲下身对小蝶说：小姑娘，能把你剪的小鸟送给我吗我用这个跟你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精致的西洋糖果。
小蝶抬头看看母亲，见程巧手微微点头，才怯生生地把剪纸递给赵世昌，接过糖果。
谢谢小姑娘。赵世昌站起身，对程巧手说，夫人，我住在镇上的悦来客栈，打算在周口镇停留几日。若方便，我想登门拜访，看看更多的剪纸作品。
程巧手心中一紧，但面上不显：寒舍简陋，怕怠慢了赵老爷。若有新作品，我会带到集市上来。
赵世昌似乎看出她的戒备，也不勉强，拱手告辞：那就说定了，三日后我再来集市。
等赵世昌走远，周围的摊贩都围了上来。
巧手，你走运了！那可是北平来的大老板！卖杂货的李老头羡慕地说。
程巧手勉强笑笑，心里却莫名不安。她收拾好空空的木架，拉着小蝶匆匆离开集市，没有像承诺的那样给女儿买糖葫芦。
回家的路上，小蝶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摘路边的野花。程巧手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背影，眉头紧锁。赵世昌的出现太过蹊跷，而且他对小蝶的关注让她感到不安。
娘，你看！小蝶突然指着路边的一棵老槐树喊道。
程巧手顺着女儿的手指看去，只见树干的裂缝里长出了一簇嫩绿的新芽，在这寒冬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冬天快过去了。程巧手轻声说，心中的阴霾似乎也散了一些。
回到家，程巧手从箱底取出那本《千花谱》。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程家世代相传的剪纸花样和口诀，最后一页还夹着一张她从未敢尝试的复杂图案——百鸟朝凤。
娘，这是什么小蝶凑过来，好奇地摸着书页。
这是咱们程家的宝贝，程巧手抚摸着女儿的头，等你再大些，娘就教你这里面的花样。
小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百鸟朝凤的图案说：这个好看，我想学这个！
程巧手摇摇头：这个太难了，娘都剪不好。咱们先从简单的开始。她翻到前面一页，指着一朵莲花，今天娘教你剪这个。
整个下午，母女俩都沉浸在剪纸中。小蝶学得很快，到傍晚时已经能独立剪出一朵像样的莲花了。程巧手惊讶地发现，女儿剪的花虽然不够精细，却有一种奇妙的生命力，仿佛能闻到花香似的。
晚饭后，程巧手哄小蝶睡下，自己则坐在油灯前，翻看着《千花谱》。谱中除了剪纸花样，还记载着一些古老的传说和禁忌。其中一页写道：剪纸通灵，天手可唤物之魂。然魂不可轻唤，唤之需以心血养之...
程巧手的手微微发抖。她一直以为这些只是祖辈的迷信，但小蝶的天赋让她开始怀疑，或许剪纸真的不止是一门手艺那么简单。
窗外，一轮冷月挂在光秃秃的枣树枝头。程巧手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里，赵世昌正对着油灯仔细研究着小蝶剪的那只小鸟，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果然如此，他喃喃自语，程家的天手终于出现了。
第二章：秘谱与阴谋
三天后的清晨，程巧手早早起床，准备去集市。这次她特意多剪了一些花样，尤其是复杂的传统图案，希望能再卖个好价钱。
小蝶，今天你在家待着，娘自己去集市。程巧手一边整理剪纸一边说。自从上次遇见赵世昌后，她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安，不想让女儿再接触那个神秘的商人。
小蝶撅起嘴：我想跟娘一起去，我可以帮忙卖剪纸。
程巧手蹲下身，整理着女儿的衣领：听话，今天天冷，你在家练剪纸。娘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小蝶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程巧手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把《千花谱》锁进箱子里，钥匙贴身收好，这才出门。
集市上比上次更加热闹。程巧手刚支好摊位，就有老主顾围了上来。她一边应付着顾客，一边用余光扫视四周，寻找赵世昌的身影。
程夫人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巧手转身，看见赵世昌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今天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绸缎马褂，手里把玩着一串檀香木的念珠，看上去比上次更加气派。
赵老爷。程巧手礼貌地点头，心中却绷紧了弦。
赵世昌没有立即谈生意，而是先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程巧手一串：夫人尝尝，刚蘸的，甜得很。
程巧手推辞不过，只好接过，但没有吃，而是放在一旁：赵老爷今天还想买剪纸
不急，赵世昌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糖葫芦，我这两天在周口镇转了转，听到一些关于程家剪纸的传闻，很有意思。
程巧手的手微微一顿：乡下人闲来无事，就爱编些故事。我们程家就是普通的手艺人，没什么特别的。
赵世昌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小心地打开：夫人请看。
程巧手低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丝帕里包着的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剪纸，图案是嫦娥奔月，但那剪法和构图，分明是程家独有的风格！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程巧手的声音有些发抖。
十五年前，我在济南府的一个古董摊上买的，赵世昌小心地收起剪纸，当时就觉得这剪纸非同一般，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是出自鲁西程家之手。
程巧手的心猛地一沉。十五年前，正是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程家剪纸只在家族内流传，从不外传。这张剪纸怎么会流落到济南府
赵老爷怕是认错了，这剪纸...
夫人不必隐瞒，赵世昌压低声音，我知道程家剪纸不只是门手艺，更是一门秘术。传说程家祖上曾有人能剪物成真，剪出的鸟能飞，剪出的花能开。
程巧手的脸色变得苍白。这是程家最大的秘密，只有嫡系传人才知道，这个外人怎么会...
荒谬！程巧手强作镇定，那都是无稽之谈。赵老爷若不想买剪纸，就请别耽误我做生意。
赵世昌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在手心里——是五块亮闪闪的银元！
夫人，这些是定金。我想请程家剪一套二十四孝图，若是满意，还有重谢。
五块银元！程巧手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有了这些钱，她可以给女儿做新衣服，买好吃的，甚至送她去镇上的学堂读书...
但理智告诉她，赵世昌的目的绝不单纯。
赵老爷，这么复杂的图样，我需要时间。程巧手谨慎地说。
不急，我可以等。赵世昌将银元放在摊位上，三天后我再来取货。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令爱怎么没来我还想再看看她的作品呢。
程巧手的心一紧：孩子在家学女红，不方便出来。
赵世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多问，拱手告辞。
程巧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的剪刀不自觉地握紧。这个赵世昌知道的太多了，他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要花大价钱订剪纸又为何对小蝶如此关注
一整天，程巧手都心不在焉。傍晚收摊时，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镇上的茶馆。茶馆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或许能打听到赵世昌的底细。
哟，巧手妹子，稀客啊！茶馆老板王老六热情地招呼她。
程巧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装作随意地问：王掌柜，最近镇上是不是来了个北平的古董商住在悦来客栈的。
王老六一边擦桌子一边说：是有这么个人，姓赵，出手阔绰得很。这几天把镇上几个大户家的老物件都看遍了，听说还买下了李举人家祖传的一对青花瓷瓶，花了二十块大洋呢！
他...还打听什么了吗程巧手小心翼翼地问。
王老六想了想：倒是问过镇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民间手艺。对了，昨天他还特意问起你呢，问程家剪纸有什么来历。
程巧手的手一抖，茶水洒在了桌上。
你怎么跟他说的她急忙问。
我能说什么就说程家剪纸在周口镇是一绝呗。王老六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了这人有什么问题
程巧手摇摇头，付了茶钱匆匆离开。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乱如麻。赵世昌明显是冲着程家剪纸来的，而且似乎知道一些连她都不清楚的秘密。
回到家，小蝶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一锅红薯粥和一小碟咸菜。看到母亲回来，她高兴地迎上去：娘，我今天剪了好多花样！
程巧手勉强笑了笑，摸摸女儿的头。吃饭时，她试探着问：小蝶，你剪纸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小蝶歪着头想了想：就是...纸上的东西好像会跟我说话，告诉我该怎么剪。
程巧手的心猛地一跳。这正是《千花谱》中记载的天手特征！
娘，那个赵老爷是不是坏人小蝶突然问。
程巧手一惊：为什么这么问
我昨晚做梦，梦见一只大黑鸟站在咱们家屋顶上，眼睛红红的，一直盯着我看。小蝶小声说，我害怕，就剪了一只老鹰去赶它，然后...然后老鹰真的飞起来把黑鸟赶走了。
程巧手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一把抱住女儿，声音颤抖：小蝶，答应娘，以后别跟任何人说你剪纸的事，尤其是那个赵老爷，知道吗
小蝶被母亲的反应吓到了，乖乖点头。
夜深人静，程巧手确认女儿睡熟后，悄悄取出《千花谱》，就着微弱的油灯光仔细研读。在谱的最后几页，她发现了一段从前没注意的文字：
剪纸之道，初为娱人，进而通灵。天手者，能以剪纸唤物之形神，然每唤一物，必耗心神。若遇心怀不轨者觊觎此术，当以百鸟朝凤困之，切记切记。
程巧手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赵世昌就是那个心怀不轨者而他觊觎的，正是小蝶与生俱来的天手能力
她翻到百鸟朝凤那一页，复杂的图案让她望而生畏。这是程家剪纸中最难的花样，据说她祖母曾经剪成过一次，但之后大病了三个月。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尝试。
必须保护小蝶...程巧手暗下决心。明天开始，她要加紧练习，争取在赵世昌采取行动前掌握百鸟朝凤的剪法。
第二天一早，程巧手就带着小蝶去了镇外的山神庙。这是她小时候父亲带她来祈福的地方，香火早已冷落，但正因如此，没人会来打扰。
娘，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小蝶好奇地问。
程巧手从包袱里取出红纸和剪刀：从今天开始，娘教你真正的程家剪纸。但你要答应娘，无论看到什么，学到什么，都不能告诉外人，尤其是那个赵老爷。
小蝶郑重地点头。程巧手这才开始示范《千花谱》上的基础剪法。与普通剪纸不同，程家秘传的剪法每一刀都有讲究，从下刀的角度到运刀的力度，甚至呼吸的节奏都有严格的要求。
小蝶学得极快，不到半天就掌握了基本要领。程巧手越教越心惊，女儿不仅一点就通，而且剪出的作品比她教的还要生动几分。当小蝶剪出一只蜻蜓时，程巧手几乎以为那薄薄的红纸会真的振翅飞走。
娘，我剪得好吗小蝶期待地问。
程巧手将女儿搂入怀中，声音哽咽：好，太好了...小蝶，你要记住，程家剪纸不只是门手艺，它承载着祖祖辈辈的记忆和智慧。你要用它来记录美好，传递善意，千万不能用来炫耀或害人，知道吗
小蝶似懂非懂地点头，但看到母亲严肃的表情，还是认真地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两天，母女俩早出晚归，在山神庙秘密练习。程巧手开始尝试百鸟朝凤的剪法，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这花样实在太复杂，一百只鸟形态各异，朝向中心的凤凰，每一刀都要求分毫不差。
第三天傍晚，程巧手又一次失败了。她沮丧地看着手中剪坏的纸，几乎要放弃。
娘，这里应该这样剪。小蝶突然拿起剪刀，在另一张纸上剪了起来。令程巧手震惊的是，女儿的手法虽然稚嫩，但每一刀都恰到好处，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很快成形。
小蝶...你怎么会程巧手声音颤抖。
小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纸上的小鸟告诉我的。
程巧手突然明白了——小蝶就是程家等待了几代的天手，只有她才能真正掌握百鸟朝凤的奥秘！
小蝶，娘教你剪一个更复杂的花样，但你一定要听娘的指挥，不能自己乱来，明白吗程巧手严肃地说。
小蝶点点头。程巧手深吸一口气，开始指导女儿剪百鸟朝凤的基础部分。让她欣慰的是，小蝶虽然天赋异禀，但很听话，严格按照她的指示一步步来。
天色渐暗，母女俩收拾东西回家。走到半路，程巧手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盯上了。她猛地回头，只见远处的树丛中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娘，怎么了小蝶紧张地问。
没什么，快回家吧。程巧手强作镇定，但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回到家，程巧手刚点上油灯，就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
程夫人，在家吗是赵世昌的声音！
程巧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示意小蝶躲到里屋，然后才去开门。
赵世昌站在门外，依旧是一副儒商打扮，但眼中闪烁的精光让程巧手不寒而栗。
赵老爷，不是说好明天在集市交货吗程巧手挡在门口，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
赵世昌笑了笑：正好路过，想看看夫人进展如何。他的目光越过程巧手，往屋里扫视，令爱不在家
已经睡下了。程巧手冷淡地说。
赵世昌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我给令爱带的小礼物，北平带来的洋娃娃，小姑娘应该会喜欢。
程巧手没有接：赵老爷太客气了，我们乡下孩子用不着这些。
赵世昌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夫人何必见外我是真心欣赏程家的剪纸艺术，想交个朋友。他压低声音，其实我知道程家剪纸的秘密，也听说令爱天赋异禀。不如我们合作，必定能名利双收。
程巧手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赵世昌是冲着程家秘术来的！
赵老爷怕是听了什么谣言，我们程家就是普通的手艺人。她坚定地说。
赵世昌眯起眼睛：夫人，明人不说暗话。程家剪魂术在江湖上早有传闻，能剪物成真，甚至能剪人魂魄。我出高价，只想一睹真容。
程巧手脸色大变：荒谬！请赵老爷自重，天色已晚，恕不远送！
赵世昌的脸色阴沉下来：夫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赵某人在北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程巧手直接关上了门。门外，赵世昌冷冷的声音传来：三天后，我要见到二十四孝图。否则...夫人应该不想令爱出什么意外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程巧手瘫坐在门后，浑身发抖。小蝶从里屋跑出来，扑进母亲怀里：娘，那个人好可怕...
程巧手紧紧抱住女儿，心中已有了决断。明天一早，她就带着小蝶离开周口镇，远走高飞。至于赵世昌要的二十四孝图，她今晚熬夜也要剪出来，权当缓兵之计。
夜深人静，程巧手就着油灯开始剪纸。小蝶坚持要帮忙，程巧手便让她剪一些简单的部分。母女俩配合默契，到东方泛白时，一套精美的二十四孝图终于完成。
程巧手长舒一口气，正准备收拾剪刀，突然听到屋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到了瓦片。
她的心猛地一紧，急忙吹灭油灯，示意小蝶别出声。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接着是轻微的落地声——有人翻进了院子！
程巧手的手摸到了剪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她小声对小蝶说：不管发生什么，躲在床底下别出来。
小蝶惊恐地点头，刚要钻到床下，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黑影敏捷地翻了进来！
程巧手本能地举起剪刀挡在女儿面前。借着微弱的晨光，她看清了来人——是赵世昌，但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了商人的儒雅，一身黑衣，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赵世昌！你私闯民宅，我要报官！程巧手厉声道。
赵世昌冷笑一声：报官官府会相信一个乡下妇人的话吗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二十四孝图上，手艺不错，但我要的不是这个。
他突然扑向小蝶：我要的是这个天手丫头！
程巧手尖叫一声，用身体挡住女儿，手中的剪刀向赵世昌刺去。赵世昌灵活地闪开，反手一掌打在程巧手肩上，将她击倒在地。
娘！小蝶哭喊着想扶起母亲。
赵世昌一把抓住小蝶的手腕：小丫头，跟我走，保你荣华富贵！
小蝶拼命挣扎，情急之下抓起桌上的剪刀，闭着眼朝赵世昌刺去。赵世昌轻松躲开，却不料小蝶的另一只手抓起了刚剪好的二十四孝图，猛地朝他脸上拍去！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纸上的二十四个孝子孝女突然活了过来一般，从纸上跃出，化作二十四道红光缠绕住赵世昌！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程巧手挣扎着爬起来，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小蝶也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走！程巧手反应过来，拉着女儿就往外跑。
跑往哪跑院门处突然出现两个彪形大汉，显然是赵世昌的同伙。
程巧手绝望地环顾四周，突然看到墙角堆着的柴火。她冲过去，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威胁道：让开！不然我烧了这房子，大家同归于尽！
两个大汉犹豫了。就在这时，屋里传来赵世昌的怒吼：废物！抓住她们！
程巧手不再犹豫，将燃烧的木柴扔向茅草屋顶。干燥的茅草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疯子！两个大汉慌忙躲避。
程巧手趁机拉着小蝶冲出院子，朝镇外的山林跑去。身后，赵世昌的咒骂声和火焰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母女俩拼命奔跑，直到太阳升起，周口镇已经远远地落在了身后。程巧手这才停下来，抱着女儿痛哭失声。
娘，我们去哪儿小蝶抽泣着问。
程巧手擦干眼泪，望向远方：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她从怀中掏出那把祖传的剪刀和《千花谱》——幸亏她一直随身携带，只要有这个，我们到哪里都能活下去。
小蝶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晨光中，母女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而在她们身后，周口镇的方向，一缕黑烟袅袅升起，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剪纸、秘密和逃亡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