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红砖墙的外观已经粉刷过,门口贴着一张手写的「即将开幕」海报,用的是墨绿se的钢笔字,配着一小张涂鸦风的花草线稿,像是小心翼翼在告诉人们---这里不是什麽厉害的大场面,但欢迎来看看。
张若曦是被朋友拖来帮忙布置的。朋友开玩笑说她最近太安静,需要晒一晒人群与颜se。她没拒绝,只回了一句:「如果我手脚笨,不准骂我。」
画廊内部不大,但光线很好。三面墙贴着展板,一排白se轨道灯还没全部打开,空气里有gu轻微的油墨味与木柜的漆味。画还没全挂完,几幅作品倚在墙边,标牌与说明卡零散放在展台上。
她穿着宽松毛衣和深se牛仔k,头发简单绑起来,抱着一叠画册走进门时,有人刚好从角落搬了一张小木梯过来。
「那边桌上有擦布,等一下麻烦你帮忙把玻璃面都擦一遍。开幕那天我妈要来,她会检查每一块尘。」朋友一边绑电线一边喊。
「你妈要检查的好像不是画欸。」她笑着回。
「对,是我人生的选择。」
她轻笑了一下,将画册放上桌,一页一页对照着展品标号确认位置。这类小型开幕展通常没什麽人来看,但朋友办得很认真,连说明卡都手写一段小感想,字迹有点潦草,却真诚。
她正弯腰整理画册,一幅尚未挂稳的画突然倾斜,一角往她肩膀歪了过来。她本能往後缩,画还没碰到她,旁边一双手已经扶住了画框。
「小心。」
声音不大,很平稳。
她抬头,看见一个身形高瘦的男子站在画的另一边,双手还扶着画框的边缘。他穿着黑se针织衫和工作k,没有名字贴,也不像这家画廊的工作人员。
「谢谢。」她下意识开口,语气淡淡。
他点了点头,没说多余的话,只是把画重新立稳,确认不会再倒後才松手。然後转身走向另一边,帮忙摆正展台的高脚椅。
她看着他的背影几秒,那人没回头。
後来朋友悄悄靠近说:「那是我大学学长,他妈认识我妈,这几天过来帮忙。有点寡言啦,但人不错。」
「嗯。」她回了一声,继续擦画框。
那男生後来也没再主动说话,但有一两次,她在搬画册时他刚好接手,在她放下水杯时,他顺手把杯子推回桌中央,避开画册。
她正弯腰擦着画框,一张高脚椅卡在她身後不远,他没出声,只是伸手轻轻把椅子移开,让她有空间後退。
不是特别亲近的举动,却刚好都在她需要的那一刻出现。
有次两人同时走到窗边拿东西,他手一顿,看了桌上一幅画,又瞄了一眼她手边的画册。
「这种画se,你应该会喜欢吧。不太亮,安静。」
她一怔,没回答,只是低头看了那幅画一眼。是一幅水彩的山林剪影,雾灰se与冷白叠在一起,像一层一层山峦後面藏着什麽,却不说。
他没等她回答,说完便转身去帮忙接音响线。
她站在那里,看着画框里的山雾,忽然觉得那层灰se好像也没那麽压人了。她不是不痛了,只是,好像没那麽容易被搅乱了。
她将画框边的玻璃擦拭乾净,光线从斜後方透过来,玻璃表面映出她的倒影。
那张脸看起来有点累,但也不再那麽倔强了。
睫毛落下一片影子,嘴角收得很平,像是还没准备好笑,但也不再躲。
她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静静看着那个自己---那个,终於开始学会怎麽渐渐善待自己的人。
回到家已经接近傍晚,天se暗得很快。她将帆布背包挂在门後,进厨房烧水,从冰箱拿出昨晚泡的玫瑰花茶,一边想起今天那个人说的话。
「这种画se,你应该会喜欢吧。」
他说得很轻,不像过去那个人那样自信又明亮。但她竟没有反感,反而觉得那句话好像……是被看见的一种方式。
她没有太多波动,也没有特别期待。只是静静喝完茶,准备坐下看几页书时,门口信箱传来一声轻响。
她走去拿信。是一封熟悉的字迹,文娟寄来的。
她没有马上拆开。只是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张信封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後还是撕开信口,展开信纸。
亲ai的阿曦:
读到你写的那一句:「我会学着慢慢放。不是因为他值得,而是因为我值得。」
我把信看完後,坐在书桌前,好久没有动。那不是一种难过的静,而是一种……被谁轻轻接住的感觉。
我真心替你开心,也替我们都悄悄走到今天的自己感到安慰。
因为我们好像终於懂了:有些不放下的不是因为还执着,而是因为还没学会怎麽善待自己。
你说,那天你泡了一壶茶,刚好有人来躲雨,你把那杯茶分了出去,不为谁,也不是因为谁像谁。只是刚好有温度可以给---
那一段我读得特别慢,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平静,其实是多麽不容易。
我也记得我曾说过「想试着跟你一样,为自己点一盏灯」。现在我想说,我已经点上了---不是多亮的一盏,但够我看清楚自己在什麽样的位置,并告诉自己,这里不坏,还可以继续待一会儿。
这些日子学校很忙,教室早晨的雾不再那麽浓,yan光偶尔会从窗边斜斜洒进来,照在我桌上那叠还没批改完的作文。孩子们的字有些歪、有些乱,但那份用力写下的认真,看了就让人不舍得责怪。
我这几天也开始整理一些东西。有些是学生曾写过的句子,有些是我以为会一直留在ch0u屉里的东西。
我本来以为整理就是清掉、舍弃,可後来才懂---
有时候整理,不是为了丢弃,是为了替自己腾出一点空间,好迎接春天。
阿曦,我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也许还是会想起他,也许有些夜晚还是会泛酸,但那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想跟你说的是: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再那麽痛了,不是因为忘了,而是因为你已经学会了---怎麽和那些记忆安静地一起生活。
有些ai,不是要紧握的,而是让我们记得---我们,曾经用尽力气去相信过,也曾真心地温柔过。
这样就已经,够好了。
我一直都在这里,读着你写来的每一封信。
谢谢你让我看见,哪怕我们没有并肩,也能一起往光亮的地方前行。
---文娟
她读完信,没有哭。只是将信纸折好,放在桌角,手掌盖着那薄薄一页。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没有人回答,但她不觉得孤单。
她走进浴室前,回头看了一眼那封信。信纸上的字安静地躺着,像是一盏灯。
她忽然发现,不管过去怎麽走,她始终有一个人,在信的那一端---
那个人不是亲人,不是朋友,甚至从未见过面,但她知道:
有一个人,始终懂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