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世首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西路路 本章:(五)人世首

    她是从冷开始有感觉的。

    不是风过肌肤的冷,也不是水sh衣裳的冷,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上来的凉,像沉在井底的石块,一动不动,时间也不过去了。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灰,空气sh重,有gu霉味,像破棉布长年不见光的cha0。

    她不知道自己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四肢僵y地摊在地上,背後下压的砖块与泥沙好像和她黏在一起了。手指头动不动,舌头也是y的,喉咙里只有一层黏滑的窒息感。

    「……这里是哪里?」

    没有声音,这句话只是念在心里。

    但那「心」本身,也不是她确定拥有的东西。

    她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记不起自己是谁。甚至记不起自己是否存在过——只知道她「在」,但不知为何会「在」。

    有什麽东西正在与她融合。

    一副残破的身t,气味微酸,皮肤发y,应该si了一两日。

    这具r0ut中还残留着些许旁徨的影子,像没散尽的梦魇,一会儿颤、一会儿缩,又像还不甘离去。

    她能感觉到那道影魂,原本困在这躯壳里,如今正被她一点点吞并、融合、或挤出。

    不知过了多久,像过了一夜,又像一炷香都不到。

    忽然间,她「感觉」到了。

    喉咙乾涩如沙,胃里空得像有炉火翻腾,手脚微微颤抖,一种从未t验过的沉重感慢慢涌上来。

    她饿了。

    她渴了。

    她觉得痛。

    这些本该属於「人」的反应,此刻全都回到她身上。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活了。

    不知为何活,活在谁的身t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是从那片黑与灰里,慢慢坐起来,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斑驳的墙、裂开的神像、一截破败的香炉与积满灰的蒲团。

    庙门是开着的,风从外头吹进来,拂过她的发,带着树叶、土味与远远的j鸣声。

    她撑着地站起来,双脚虚软。世界摇晃了一瞬,然後,她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

    &光正亮。

    她眯起眼,第一次踏入尘世。

    她走了很久

    脚步不快,方向也不明确。

    只是往有烟的地方去,往能听见j叫、狗吠、人声的地方去。

    这是一个村。

    青砖墙、木门楼,屋檐下挂着晾晒的衣裳,地上有j啄米粒,还有孩童穿着旧布衣,赤脚跑过泥地。

    她在村口停下脚步。

    那一刻,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世上的人。

    这些人站着、走路、说话,手里提东西、口里喊人名。他们在彼此之间来回,互相碰触、注视、交谈,没有警戒,也不怕彼此。

    她看着那对推着柴车的中年夫妇,看着那个蹲着挖地瓜的老人,看着那几个笑闹的孩子。他们都有气、有声、有目的。

    她没有

    她像是一头刚从林中踏进村口的野兽。

    站着,不知能不能靠近。

    几个人也注意到她了。

    那眼神,是先惊讶,接着狐疑,然後转开。

    「这年头……怎麽还有这麽脏的姑娘……」

    有人低声说了一句,但没停步。

    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多狼狈。

    破布黏着泥,头发结成绳,衣襟破了两三处,脚上的草鞋早已不成形,身上还有几处乾涸的血渍与腐臭味。

    有狗对她吠了一声,又退了一步。

    她站在原地,什麽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人从自己身边走过,没人靠近,也没人赶走她。

    直到有个妇人从巷口走出来,身形丰实,手上端着一盆豆腐渣喂j。

    她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第二眼。

    「哎呀……是个小姑娘?」

    她放下盆子,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里有点犹豫,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包乾粮,又回头舀了半瓢水。

    「来,这个给你。吃了再走,别在这儿吓人,也别靠近小孩。你是逃难的?哪来的?」

    她问了一句,又像不指望有回答,叹了口气:

    「现在都太平了,这样模样的……真是罕见。」

    她把东西放在地上,退後两步。

    阿冷没说话,只低头看着那乾y的馒头与那半瓢水。

    她蹲下来,小心地拿起馒头,动作慢得像从未学过这些行为。

    她咬了一口。

    乾、涩、没有味道。但那一口落下,胃里像火烧一般瞬间翻滚起来。

    那是「饿」的真正意识。

    她又咬第二口,第三口。啃得慢,但不浪费一点屑渣。

    水也一口一口抿着喝下去,像是学着怎麽当一个人。

    妇人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口中还低声念着:

    「也不知哪家孩子……怎麽落成这副模样……」

    天气很好。

    不是夏日那种b人的热,也不是冬天的冷风直钻骨缝,而是乾爽微凉的秋,空气中带着收过田的味道,泥土、草屑、糯米秆和烟灰交错着。

    风不大,但持续地吹。晒在墙上的布匹轻晃,屋檐下挂的玉米串金h发亮。

    太yan已经往西偏了,光线从斜斜的角度落下,照在村道上,影子被拉得细长。

    远处田埂有人弯着腰,还在收拾最後几块地;近处有妇人正在收衣,孩子们追着j满地跑。

    她站在路边,看着脚下那条土路。

    是被无数人踩过、车辙压过的路。上头有新落的草屑、乾叶、j毛,也有鞋印、小孩丢的果核。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那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脚——

    有的是草鞋,有的是布靴,有的赤着脚。

    他们都走得很快,或有目的,或为生活。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走远。

    然後,她抬起脚,也往前走去。

    像是在寻找什麽。

    又像根本不知道「路」会通向哪里。

    她只是在走,一步一步。

    像是想找出这条路的尽头——

    但其实,她连「」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她走着。

    脚底越来越沉,像是每踩一步,就被地面x1走一点力气。

    刚才那几口馒头,早已被胃里的空吞了下去,除了烧灼之外,只剩一层空荡荡的黏冷感。她还是饿,而且b刚才更饿。

    但b饿还更急的,是渴。

    喉咙乾得像是有什麽东西纠缠着卡住,说不上来的闷、热、黏,呼x1都带着沙。她记不起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身t像还保留着什麽记忆——

    要活下去,就得喝水。很多的水。

    她的脚步不知不觉偏离了路。

    土路左边,是一片刚收过的田。再过去,是一条蜿蜒的小溪。

    那不是江河,也称不上河道,只是一条顺着田边挖出来的灌水渠,水流清浅,沿着石堤与草缝缓慢流动,映着斜yan,闪着碎金一样的光。

    她走近了,蹲下身。

    溪水混着落叶与微沙,但闻起来没有臭味,反倒带着一点植物气息,凉凉的。

    她伸手拨开水面,用手掌舀起来。

    头一次,她不是像方才那样「照做」地喝,而是几乎本能地扑了上去。

    水一入口,冰凉滑进喉咙,洗过舌面与齿根,像春天涌进乾涸地底的那口泉。

    她从没想过,水会这麽甜。

    是的,甜。

    不是真的有糖的甜,而是一种让生命瞬间重新运作的感觉。像是有什麽从四肢百骸醒了过来,喉咙像被洗净、胃像被抚平。

    她又喝了一口,又一口。

    水沾sh了下巴,浸进破布衣领。风吹过来时,她忽然觉得有点冷了。

    但那种冷,不再像苏醒时那样像si。

    而是像活着的人才会感觉到的凉。

    她喝饱那一顿溪水後,身t烧得更厉害了。

    眼前一时一时发白,走着走着脚步歪了,偏离了原本的小路。

    等她再回过神时,四下已是荒山石坡,远处的村声与人影都不见了。草高过膝,空气里满是sh泥与碎虫的味道。

    天将黑未黑时,她看见一处崩裂的石洞。

    那不是什麽山神庙,也不是能避风的正屋,只是被雨水冲垮的岩缝,破碎的泥石边缘,露出一个勉强容身的凹陷。

    她钻了进去,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在那个山洞里待了好几天。

    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五天。

    她不会算。日头升了又落,光线从洞口进来又离开,像cha0汐。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能躺着。浑身发烫,一动便疼,像身t里有什麽还没结好、正在缝合。

    她t1an石缝的水。

    冷、涩、有时混着微沙。但那是唯一能让她喉咙不再黏住的东西。

    她开始注意那些水什麽时候最多——早上最多,夜里少,中午时水气全蒸乾了。她学着t1an得快、t1an得准,把水珠含进嘴里让舌头慢慢溶。

    过了第二日,饥饿的感觉变得强烈起来。

    她拨开洞外的草,看见有些叶子绿得特别亮,便摘了一片含进口中。苦,辣,入口一瞬像火。她吐了出来,舌头麻了一阵。

    她学会了不再一次吃太多,也学会先用舌尖点点,再决定要不要咽下去。

    有时她会在洞外的泥地里翻抓,抓到一小节根,咬着像嚼木头,但只要能止住胃里那种灼痛感,她就会一直咀嚼,直到没味道为止。

    有时会吐。吐完就睡。醒来再t1an水,再咀嚼。

    她的身t也开始变得灵活一些。不再那麽冷,不再那麽y。

    她可以蜷着睡了。

    也会听声音了。

    风过的声音,虫鸣的声音,远远的狗吠与j叫,还有偶尔经过的某种动物脚踩在土上的声——那些声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不只是她一人。

    她的手指长出薄茧,脚底裂开又癒合,身上的气味从腐变成土,再变成汗。

    她仍然脏,仍然饿,仍然无名无姓。

    但她活着。

    她开始注意到其他活着的东西。

    有一只松鼠每天清晨会沿着她藏身的石坡上方跳过,尾巴一晃一晃,身上是乾净的灰毛与亮泽的眼。

    第一次看到时,她只是盯着牠从石头间跃过,尾巴划出一道弧,然後躲进树缝,不再出现。

    她没动,也没出声。

    但隔天那只松鼠又来了,嘴里叼着一颗青果。

    她看着牠啃果的模样,看着牠停下来张望,像是在审视什麽,又像只是习惯了生存。

    那青果滚下石缝,滚到她手边。

    她看了松鼠一眼,那只小兽也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拿起果子,咬了一口——又酸又涩,但不是苦,也没毒。

    松鼠没再出现了,但那果子的味道她记住了。

    第三日午後,她在坡下见到一只野兔。

    那不是可ai的样子,只是一团惊慌而细瘦的灰影,窜过她脚边时带起一阵草香与细沙。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抓去,没抓到。

    手里只剩几根草j和一点余热。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但又不属於她。像是这副身t曾经本能地想抓住什麽东西,生来如此。

    她蹲下,0了0地上兔子踩过的痕。

    很轻,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她没追,也没动,只是继续蹲着,像在学着辨认这世上的生物怎麽走、怎麽躲、怎麽活。

    她试过用石头敲开过一颗乾果,果仁苦得让她整晚咳嗽;也曾啃过一截野草根,发现里面竟藏着一条白虫。

    她愣了一下,虫在指尖扭动,柔软、sh滑,带点泥味。

    她看了一会儿,张嘴,吞了下去。

    胃没反应。只是冷冷滑进去,有点恶,但不苦。

    她学会了不是所有能抓住的东西都能吃,也不是所有会动的东西都值得躲。

    有一次,她醒得很早,天还没亮透。

    洞外有声音——细碎、轻微,像是草在动,又像是什麽在呼x1。

    她不动,屏气等着。

    然後一只野猫从她眼前慢慢走过,尾巴高高地翘起来,走得从容,不疾不徐。

    那野猫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像是确认了什麽,又像是说了一句:

    「你还活着。」

    她忽然很想说话。

    但她不知道该说什麽,也不知道能不能说。

    那一刻,天微亮,风还凉。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

    就像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只是「存在」,而是真正与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点点联系。

    石缝里的水越来越少了。

    清晨起来,她t1an了几滴,舌尖碰到的只剩碎沙与乾裂的青苔。

    她看着那些空空的裂缝,像是曾经流过水的小溪,如今只剩下水痕与yan光。

    她饿得不那麽剧烈了,身t也不再发烧,但渴的感觉重新回来了,变得b饥饿还难忍。

    她不想等。

    她知道这样等下去会si。

    她站起来,走出洞口,鼻尖张开,耳朵贴近风。

    有一种气味——sh、y、有草根与泥混合的腥味——从山脚的方向飘来。

    还有小动物走过草丛的痕迹,踩出些微弯曲的线,细微但清晰。

    她记不清那是什麽,但身t像是知道这些痕迹是可以「跟的」,是「安全的」,是会带她到「水的地方」。

    她循着那条无形的线往下走。

    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脚下的泥变得sh,空气也闷,像是一场雨前的y。

    前方是一个小坑,四周积着水。那水不流,但没臭味,水面被落叶与灰土半掩着,仍有微光在其中晃动。

    她走过去,跪下,低头。

    然後她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不是她记得的脸,因为她根本记不得。

    她只知道,那张映在水中的脸就是现在的她。

    眼睛很黑,像没点光;鼻梁上有几道乾裂的痕;嘴唇苍白而起皮;头发垂在两颊两侧,乱、y、纠缠成几束。

    她看了很久,像是第一次认识这副皮囊,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却直到现在才得以一观。

    她伸手碰了碰水,水纹涟漪,脸也跟着晃了开去。

    她又低头,看见肩头、x口、手臂——满是灰与泥、血痕与裂口。

    衣服几乎只剩碎布一块一块黏着身t,露出的皮肤乾燥而粗糙。她能感觉到风,能感觉到自己「没遮起来」。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些在村里见过的人——他们身上都有东西盖着,布、麻、袍子、小孩的肚兜——不论年纪,不论高低,都有遮盖。

    她没有。

    她低头,再看自己的模样一眼,心中浮起一个词:「衣服」。

    不是记忆里的画面,而是r0ut的残感告诉她——人应该有衣服。

    应该遮住这些部位。

    应该去找。

    她站起来,眼睛没离开那坑水,只轻轻在心里说了句:「我得去找。」

    她在水坑边喝了几口水,把自己能看到的部位用sh布擦过一遍。

    那些不是为了洁净,只是直觉地觉得——如果要穿上东西,那身上不该这麽脏。

    夜幕将近时,她沿着原路慢慢往回走。

    她没有jg确的方位感,但记得那些草长的方向、那些她见过的人声响动的地方。她不再害怕声音,而是开始学着靠近它。

    夜里的村子没有白天那麽喧闹。灯笼悬在门口,狗叫声断断续续,人声只剩屋里几句低语。她靠着墙根移动,气味与脚步都藏在夜风里。

    她挑了一户墙不太高的人家,院里晾着几件衣服,被风吹得慢慢摇。

    她看了一会儿,然後伸手攀上墙顶,一点一点翻了过去。

    衣服就挂在竹竿上,只有几步远。

    她过去,抓了一件较长的,又抓了第二件。她不懂大小,只觉得多拿一件可能b较安全。

    然後她翻回墙外,往山脚方向跑去。

    跑了一段,风从身侧掠过,布料在手中甩动,发出乾乾的声响。那声音让她心跳有些快,不是害怕,是一种她还没认识的情绪。

    回到山洞,她先把衣服摊在地上看。

    第一件像是一件袄子,但她一时看不出哪边是上哪边是下。她试着把脚伸进去,卡住了。又换另一件,头先套进去,结果脖子被勒得动不了。

    她坐下来,开始一边回想一边试。

    她记得村里那些人是怎麽穿的,布是怎麽盖着身t的。他们的手从两边伸出来,头从上面穿过,脚是单独的。但当她自己试时,却总觉得布料不听话,卡在腰上、卡在膝後、甚至套住手指。

    她折腾了许久,直到月亮升得高高的,才终於把其中一件衣服穿了上身。

    那衣服偏大,但能遮住上半身,破布包住了手臂与肩,松松地挂着,布料带着晒过太yan的气味,有些微cha0,也有一点乾净的皂味。

    她又将另一件布料披在腿上,缠了两圈,打了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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