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窗棂,宁清玥已经碾好了第三钵药粉。
阿满踮着脚将晒干的紫苏叶递过来,孩子眼下的青影比她还要重几分。
"清姨,歇会儿吧。"阿满声音沙哑,"您两天没合眼了。"
宁清玥揉了揉孩子发黄的头发,继续捣药。
瓷钵与玉杵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自从三日前南城爆发瘟疫的消息传来,她就着手准备防疫药物。
前世这场瘟疫夺走了明远的健康,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夫人!"春桃慌慌张张冲进院子,裙角沾满泥水,"不好了!太医院来人把济春堂封了,说苏掌柜的药吃死了人!"
玉杵"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宁清玥指尖发冷——防疫药方还在苏婉娘手里。若是被太医院拿去
"备马车。"她扯下围裙,"去济春堂。"
"可侯爷吩咐过"
"现在!"宁清玥厉声打断,吓得春桃一哆嗦。
她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去把阿满前日采的板蓝根包好,我们顺路送去慈幼局。"
马车穿过混乱的街市,沿途尽是焚烧衣物的黑烟。
宁清玥掀开车帘一角,看见几个衙役正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拖上板车。
那露出的手腕上布满紫斑,与前世明远发病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济春堂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两个穿着太医院服饰的差役正往门上贴封条,苏婉娘被铁链锁着押在台阶上,额头还在渗血。
"让开!"宁清玥拨开人群,药箱重重磕在石阶上,"这位官爷,不知苏掌柜犯了什么罪?"
为首的太医令转身,山羊胡翘了翘:"原来是侯夫人。"
他抖开一张药方,"这害死人的方子,可是出自夫人之手?"
宁清玥扫了一眼——正是她改良的防疫方,一味药都没错。
"方子没错,用错了人才会死人。"她直视太医令,"不知死者症状如何?"
"高热咳血,浑身紫斑,三个壮汉一夜之间就"太医令突然噤声,意识到说漏了嘴。
宁清玥冷笑:"一夜之间?官爷确定他们吃的是预防方,不是已经病入膏肓?"她突然提高声量,"诸位乡亲,这方子我全家都用过,可有人见我府上半个人病倒?"
人群骚动起来。
几个用过药的百姓纷纷附和。
"肃静!"太医令恼羞成怒,"侯夫人是要包庇罪犯?"
"我要见死者。"
宁清玥寸步不让,"若真是药方问题,我自愿领罪。若不是"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太医令,"恐怕有人要解释为何要诬陷良医。"
僵持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陆砚之一身玄色劲装疾驰而来,马背上还驮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
"陈院判?"太医令大惊失色。
宁清玥也是一惊。
这位告老还乡的前太医院判,正是三日前给她防疫方的老人。
陆砚之利落下马,将老人小心扶下:
"陈老为救治病患染疫,途中昏厥。"他冷眼扫过太医令,"李大人是要继续刁难救人良医,还是先救你恩师?"
太医令面如土色。
陈老却突然抓住宁清玥的手:"丫头用那个药王侍郎他"
话未说完,老人已昏死过去。
宁清玥心头剧震——王侍郎?那个与柳如烟有染的兵部侍郎?
"先救人。"陆砚之低声道,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其他的稍后再说。"
宁清玥猛地退开半步,强自镇定地指挥将陈老抬进济春堂后室。
老人脉搏微弱,皮肤开始出现紫斑,情况比明远前世还要严重。
"需要放血拔毒。"她取出银针,"春桃去煮艾草水,阿满取我药箱最底层的蓝瓶。"
众人忙碌间,陆砚之始终站在门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宁清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烙在她背上,如影随形。
"侯爷若无要事"她头也不回地下逐客令。
"王侍郎今早进宫面圣。"陆砚之突然开口,"提议将染疫者全部烧死。"
宁清玥手上一抖,银针差点扎偏。
前世朝廷确实采纳了这个建议,结果疫情反而因尸体处理不当更加蔓延。
"侯爷打算怎么做?"她强迫自己冷静。
"我请旨负责防疫。"陆砚之走近几步,"需要夫人相助。"
宁清玥差点捏断手中的银针。
前世他冷眼旁观她为明远奔波求医,如今却来求她相助?
"妾身愚钝,恐怕"
"清玥。"他声音突然软下来,"就当是为了明远。"
宁清玥浑身一僵。
他竟敢用明远要挟她?转身正要发作,却见陆砚之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帕子里包着几缕发丝——明远的头发。
"今早发现的。"他声音沙哑,"已经让府医看过,说是"
宁清玥夺过头发,对着光仔细查看。发根处隐隐泛着不自然的暗红,正是血瘟早期症状。
她眼前一阵发黑,前世明远咳血的画面与眼前重叠。
"回府。"她扯下染血的外衫,"现在就走。"
马车里,宁清玥死死攥着药箱。陆砚之坐在对面,阴影遮住了他半边脸。
"什么时候发现的?"
"寅时。"陆砚之声音低沉,"老夫人拦着不让告诉你。"
宁清玥冷笑。周氏巴不得明远病死,好让柳如烟的儿子继承爵位。
"我要用特殊疗法。"她直视陆砚之,"需要侯爷的血做药引。"
这是试探。
九转还魂丹确实需要至亲血引,但普通药方根本不需要。若他犹豫
"多少都行。"陆砚之直接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现在取?"
宁清玥怔住了。
前世那个连儿子生辰都记不住的冷漠侯爷,此刻眼中竟满是决绝。
"回府再说。"她别过脸,心乱如麻。
侯府一片混乱。
周氏带着一群婆子堵在明远院外,见他们回来立刻尖声喝道:
"把这孽障送去庄子上!想害死全家吗?"
宁清玥看都不看她,径直往里冲。周氏竟伸手来拽她头发:"贱人!你"
"母亲!"陆砚之厉喝一声,一把扣住周氏手腕,"再拦着,别怪儿子不孝。"
周氏惊得松了手。
宁清玥趁机冲进内室,只见明远蜷缩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脖颈已经浮现淡淡紫斑。
阿满跪在床边,正用湿巾给明远擦汗。
"清姨!"孩子哭着扑过来,"明远哥哥一直喊疼"
宁清玥摸了摸阿满的头,迅速检查明远症状。比前世发病更快,情况更凶险。
"春桃,准备药浴。阿满去我房里取"她顿了顿,"第三个抽屉的檀木匣子。"
待众人退下,宁清玥从贴身香囊取出半片薄如蝉翼的纸——九转还魂丹的残方。
这是她昨夜从母亲医书夹层中找到的,还差最关键的一味药引。
"需要我做什么?"陆砚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宁清玥下意识藏起残方:"侯爷当真愿意放血?"
陆砚之直接取过桌上的匕首,在腕上一划。
鲜血顿时涌出,滴入她准备好的玉碗。
"够吗?"他又划了一刀,仿佛割的不是自己的血肉。
宁清玥喉咙发紧。
鲜血在玉碗中积聚,渐渐漫过碗底雕刻的海棠花纹。
那是她当年的嫁妆,曾被他随手赏给柳如烟把玩。
"够了。"她硬邦邦地说,扯过干净布条给他包扎。
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腕间脉搏,强劲而急促。
陆砚之突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清玥"
"侯爷自重。"她猛地抽回手,"妾身要炼药了。"
转身时,她瞥见他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一丝痛色。
宁清玥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不能心软,前世血泪历历在目
药炉升起袅袅青烟。宁清玥按方投药,最后将陆砚之的血滴入。
奇异的是,血珠落入药汤竟泛起一丝金光。
"这是"她凑近细看,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九转还魂丹的气息!可这药方她从未给过陆砚之
"侯爷以前用过类似药方?"她状似无意地问。
陆砚之正在擦拭匕首,闻言动作一顿:"不曾。"
他在说谎。宁清玥心头警铃大作。九转还魂丹是母亲独创,除非
"夫人!"春桃慌慌张张跑来,"王侍郎带人闯府,说要搜查瘟疫源头!"
宁清玥手一抖,药勺掉进炉中。
王侍郎此时闯府,绝不是巧合。
"带阿满和明远从后门走。"她迅速封好药炉,"去慈幼局找张嬷嬷"
"不必。"陆砚之按剑而起,"我去会会这位王大人。"
他转身时,宁清玥分明看见他后颈有一道陈年伤疤——与前世她临死前,在柳如烟房里看到的画像一模一样。
那画上的陆砚之就是带着这道疤,抱着她的尸体
"侯爷。"她突然叫住他,"王侍郎腰间是否挂着一个金线绣并蒂莲的香囊?"
陆砚之背影一僵:"你怎么知道?"
宁清玥冷笑。
果然如此。
柳如烟被送走后投靠了王侍郎,这场瘟疫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没什么。"她转身搅动药炉,"侯爷小心。"
待脚步声远去,宁清玥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她今早从陈老药箱底层摸到的——半瓶九转还魂丹的残渣,正好补全她缺失的那味药。
炉中药汤渐渐转成琥珀色。
宁清玥小心盛出一碗,正要给明远服下,院外突然传来打斗声。
"拦住他们!"周氏尖利的叫声刺破夜空,"侯爷有令,擅闯者格杀勿论!"
宁清玥心头一紧。
陆砚之方才明明除非他早有预料!
她冲到窗边,只见院中火光冲天。
王侍郎带来的官兵与侯府护卫战作一团,而陆砚之——那个说要去"会会王大人"的陆砚之,此刻正从暗处走出,手中剑锋直指王侍郎咽喉。
"侯爷这是何意?"王侍郎强作镇定,手却按在腰间香囊上。
"柳如烟在哪?"陆砚之声音冷得像冰,"说出来,给你个痛快。"
宁清玥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柳如烟与王侍郎有勾结!
王侍郎突然大笑:"晚了!那贱人早就"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竟是咬破了毒囊!
混乱中,宁清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月门。
柳如烟!她穿着丫鬟服饰,正鬼鬼祟祟往后院溜去。
"春桃!看着药炉!"宁清玥抄起剪药的银剪就追了出去。
柳如烟跑得飞快,七拐八绕竟到了祠堂后的小院。
这是侯府最僻静的角落,平日里根本没人来。
"姐姐追得真紧。"柳如烟突然转身,脸上哪还有往日的柔弱,只剩狰狞,"可惜啊,你儿子马上就要"
宁清玥一剪子扎过去,柳如烟慌忙闪避,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
一个香囊掉在地上,露出半截烧焦的纸片。
宁清玥一眼认出那是九转还魂丹的配方残页!母亲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
"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她声音发抖。
柳如烟诡笑:"你猜啊,就像猜你娘是怎么死的一样"
宁清玥眼前一片血红。
她扑上去与柳如烟扭打在一起,银剪划过对方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贱人!"柳如烟吃痛,猛地推开她,从靴筒抽出一把匕首,"去地府问你娘吧!"
寒光袭来,宁清玥来不及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撞开柳如烟。
匕首"嗤"地划过黑影手臂,鲜血顿时浸透衣袖。
"侯爷?!"柳如烟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陆砚之,"你怎么会"
陆砚之一脚踢飞她手中匕首,剑尖直指她咽喉:"十五年前你娘害死宁夫人,今日你又来害她女儿。"他声音冷得可怕,"周家的债,该还了。"
宁清玥如遭雷击。
周家的债?
柳如烟与周氏是母女?!
柳如烟突然狂笑起来:"晚了!那孩子已经"她猛地咬破舌尖,鲜血狂喷而出——竟是服了剧毒!
陆砚之皱眉探她鼻息:"死了。"
宁清玥却浑身发冷:"她刚才说明远"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春桃撕心裂肺的喊声:"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