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京城柳絮纷飞。
大将军沈若海平定西北边患,凯旋而归。
金銮殿上,皇帝龙颜大悦,将城南一座荒废多年的宅院赐予他作为别业。
此园虽久无人居,却是个清净去处。
当日傍晚,沈若海只带了两名亲随,策马前往城南。
宅院门楣上栖霞园三字已斑驳不清,推开吱呀作响的朱漆大门,只见庭院深深,杂草丛生。
穿过几重院落,忽见一棵海棠树傲立园中,满树粉红花朵开得正艳,在夕阳映照下如云霞般绚烂。
这花开得古怪。亲随王虎低声道,四周草木凋零,唯独它开得这般好。
沈若海不以为意,命人简单收拾了主屋安顿。
忽然,一阵清越的琴音随风飘来。
沈若海眉头一皱,这荒园深夜,怎会有琴声他取下墙上佩剑,悄声循音而去。
琴声来自后园海棠树下。
沈若海远远望去,只见一粉衣女子背对着他,正在抚弄一张古琴。
她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露出雪白的后颈。月光透过柳枝,在她身上洒下斑驳光影,恍若画中仙。
何人夜闯私宅沈若海沉声喝道,手按剑柄。
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缓缓转身,沈若海顿时呼吸一窒。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双眸清澈明亮,柳叶眉下睫毛纤长,随呼吸轻轻颤动。肌肤白皙无瑕,透出淡淡红晕,双唇娇嫩欲滴,一颦一笑间,动人心魄。
将军恕罪。
女子盈盈下拜,声音如清泉击石。
小女清云,暂居此园,不知将军今日入住,冒昧抚琴,惊扰了将军。
沈若海一时语塞。
他征战多年,从来不近女色,见到如此绝色的女子,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为何独居荒园
他收起佩剑,语气缓和下来。
清云掩唇轻笑:小女本是江南人士,进京投亲不遇,暂借此处栖身。
他心中疑惑未消,却听清云又道:早闻沈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你认得我
清云笑而不答,纤纤玉指轻拨琴弦,奏出一段优美的旋律。
犹如天籁之音,流淌心田,洗去一身的疲惫。
沈若海闭眼倾听。
这些年来征战沙场,整日就是打打杀杀,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动人的琴声了。
不知何时,海棠树下多了一张石桌,上面摆着酒壶和两只白玉杯。
清云斟了一杯递给沈若海:将军可愿与小女共饮一杯
酒香清冽,带着淡淡花香。
沈若海一饮而尽,顿觉浑身舒畅,连月来征战的疲惫一扫而空。
清云又为他斟满,这次酒液竟变成了琥珀色,香气更为醇厚。
此酒名为醉花阴,取海棠晨露酿制。清云轻声道,将军征战辛苦,饮此酒可安神养气。
沈若海连饮三杯,只觉神清气爽,眼前景象却渐渐变得朦胧。
海棠树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在空中组成一句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清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
轻声道:这是李义山的诗。
她衣袖轻拂,花瓣在空中瞬间变换。
上面写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清云看向一旁的沈若海:将军可愿为清云题诗一首
他略一思索,拿起剑在海棠树干上题道:
铁马冰河入梦来,忽逢仙子下瑶台。
霓裳一曲清云散,疑是蟾宫折桂回。
清云读罢,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她轻抚树干上诗句,低声道:八十年来,将军是第一个为清云题诗的人。
沈若海正欲询问,忽觉一阵眩晕。
清云的身影在花雨中渐渐模糊,只听见她幽幽的声音:天色将明,清云该告辞了...。
将军!将军!
沈若海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靠在海棠树下睡着了。
王虎一脸焦急地站在面前:您怎么睡在这里小心着凉。
朝阳初升,海棠花上露珠晶莹。
沈若海站起身,发现身上披着一件粉色纱衣,正是昨夜清云所穿。
他急忙环顾四周,哪里还有清云的影子
你可曾见到一位粉衣女子沈若海问道。
王虎一脸茫然:属下整夜守在院外,未见任何人出入。
沈若海低头看着手中的纱衣,想起了昨夜题的诗。
仔细查看,海棠树干上竟真有几行刀剑刻的诗句——正是他昨夜所题!
将军,早饭备好了。王虎道。
沈若海收起纱衣,又看了眼那棵海棠树。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他掌心。
自那夜初遇后,沈若海每至黄昏,便独自徘徊于海棠树下。
清云总在月升之时出现,或抚琴,或煮茶,偶尔与他谈论诗词兵法。
这一夜,沈若海带了一壶烈酒,笑道:军中男儿,饮不惯你那花露酿的甜酒,今日且尝尝边关的烧刀子。
清云掩唇轻笑,指尖轻点酒壶,壶中烈酒竟化作琥珀色的琼浆,香气幽远。
她道:酒性不改,只是去了些燥气,将军饮来便知。
沈若海饮了一口,果然烈而不燥,回味绵长。他心中暗惊,却不动声色,只道:清云姑娘真是酿的一手好酒!
清云笑而不语,指尖拨动琴弦,奏起《将军令》。
沈若海兴起,抽出佩剑,在月下舞了一路剑法。剑光如雪,衣袂翻飞,清云的琴声亦随之激昂,竟似能预判他剑招变化,琴音与剑势浑然一体。
待他收剑,清云轻声道:将军剑法凌厉,却有一处破绽。
沈若海挑眉:哦
清云起身,素手轻点他右肩:若敌从此处突袭,将军回剑稍慢半拍。
沈若海心中一震——这正是他年少时受伤留下的旧疾,每逢阴雨天,右肩总会隐隐作痛,出剑时确实略滞半分。
此事他从未对人提起,清云如何得知
他凝视着她,缓缓道:姑娘眼力非凡。
清云垂眸,轻声道:只是……看得多了,自然知晓。
夜风拂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衣襟上。
又一夜,沈若海带来一包御赐的龙井。
清云见了,笑道:好茶需好水,将军且稍候。
她取出一只青瓷小盏,指尖轻点海棠花枝,花瓣上的露珠竟如被无形之力牵引,一颗颗滚落盏中,不多时便积了半盏清露。
沈若海看得分明,那露珠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泛着淡淡银辉,绝非寻常晨露。
清云将茶放入盏中,不煮不沸,只是轻轻一吹,茶香顿时四溢。她递与沈若海:将军尝尝。
沈若海接过,茶水温润如玉,入口甘甜,竟似有百花香气在舌尖绽放,饮下后浑身舒畅,连右肩旧伤都隐隐发热,痛感大减。
他放下茶盏,沉声道:清云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清云抬眸,眼中似有星光流转:将军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问
沈若海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花妖
清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抬手,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她掌心,竟化作一只粉蝶,振翅飞入夜色中。
沈若海望着那蝶影消失,心中震撼,却无半分惧意。
白日里,沈若海独自在海棠树下踱步。
昨夜清云离去时,留给他一朵海棠花,道:此花不凋,可保将军平安。
他取出花瓣细看,这花鲜艳如新,毫无枯萎之态,甚至隐隐有幽香浮动。
他忽想起一事,回书房翻出一本《异物志》,其中记载:百年花妖,其花不腐,触之如生。
正沉思间,忽听王虎在外禀报:将军,国师玄冥派人送来请帖,邀您明日赴宴。
沈若海眉头一皱。
玄冥乃当朝国师,精通奇门遁甲,深得皇帝宠信,但素来与武将不睦。他为何突然相邀
他将海棠花瓣收入怀中,淡淡道:回帖,就说本将军准时赴约。
是夜,乌云密布,雷声隐隐。
沈若海本不指望清云会出现,却仍坐在廊下等候。
忽闻阵阵的海棠花香,他转头望去,见清云从海棠树中走出来,立于风雨中,竟未被雨水沾湿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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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天气,姑娘何必前来
沈若海快步走入雨中,却发觉雨滴落在身上,竟无半分凉意——清云抬手,一道无形屏障隔开了风雨。
她轻声道:今夜雷雨交加,灵气紊乱,我……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落,清云身形一晃,竟似透明了一瞬。
沈若海一惊,伸手扶住她。
清云勉强一笑:吓到将军了
沈若海摇头,脱下外袍裹住她:进屋再说。
屋内烛火摇曳,清云坐在灯下,脸色苍白如纸。
沈若海递过热茶,她接过时,手腕处的花瓣纹路若隐若现。
我本不该在雷雨夜现身
清云低声道,但……怕将军久等。
沈若海心头一热,握住她的手:傻姑娘,为何对我这么好
清云抬眸看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或许……是我欠将军的。
窗外雷声轰鸣,一道闪电照亮屋内,沈若海分明看见,枝叶从清云的皮肤中伸展,身体逐渐透明为花瓣。
他心跳如鼓,却未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清云眼中泛起泪光,轻声道:将军不怕我吗
沈若海克服心里的恐惧,低笑:怕什么怕你太美还是怕你待我太好
烛光下,两人相视而笑,窗外风雨依旧,却似已与这方小天地无关。
玄冥的府邸位于皇城西侧。
朱门高墙,檐角悬挂青铜铃铛,风吹过时,铃声如泣如诉。
沈若海踏入正厅,只见玄冥端坐主位,一袭玄色道袍,须发皆白,双目却炯炯有神。
他手持一柄拂尘,尘尾银丝如雪,轻轻搭在臂弯。
沈将军,久仰。
玄冥声音沙哑,似金石摩擦。
沈若海拱手:国师相邀,不知有何指教
玄冥不答,只是眯眼打量他,忽然道:将军近日,可曾遇见什么……异事
沈若海心头一跳,面色不改:边关刚回,琐事繁多,国师所指为何
玄冥轻笑,拂尘一甩,厅中烛火忽地一暗。
他指尖轻点茶盏,水面竟浮现一幅模糊画面
——月下海棠,粉衣翩跹。
沈若海瞳孔微缩,握紧了拳。
妖气缠身啊,将军。
玄冥叹息,此妖道行不浅,已能化形,若放任不管,恐有害国运。
沈若海冷笑:国师此言差矣,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岂会因一株花草动摇国本
玄冥摇头:非也。此妖非寻常花精,乃前朝怨气所化,与当今龙气相冲。
他忽然压低声音。
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太医院束手无策,老道夜观天象,发觉紫微星旁有妖星闪烁,正应城南方向。
沈若海心中一沉——栖霞园,正在城南。
三日后,皇帝召沈若海入宫。
御书房内,檀香缭绕。
皇帝面色苍白,眼下青黑,确似病容。
玄冥立于一侧,垂眸不语。
沈卿,皇帝声音虚弱,朕听闻你府上有株奇花
沈若海单膝跪地:回陛下,只是寻常海棠,因陛下赐园,臣才得见。
皇帝咳嗽两声,玄冥适时递上一盏药茶。
皇帝饮罢,缓缓道:国师言此花有异,朕本不信,但昨夜梦中,见一粉衣女子立于血海之上,手持利刃……
他目光陡然锐利。
沈卿,你可曾见过此女
沈若海背脊生寒,却仍镇定道:臣未曾见过。
玄冥忽然开口:陛下,老道有一法可验。
他从袖中取出一座宝塔,不过巴掌大小,塔身刻满符文,此乃镇妖塔,若遇妖物,自生感应。不如赐予沈将军,悬于那海棠树上,三日便知分晓。
皇帝颔首:准。
沈若海双手接过镇妖塔,只觉入手冰凉刺骨,塔中似有无形之物在挣扎。
玄冥意味深长道:将军,妖物最善蛊惑人心,莫要……自误啊。
回府后,沈若海独自坐在书房,镇妖塔置于案上,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他取出怀中那片不腐的海棠花瓣,轻声道:清云,你若能听见,今夜切勿现身。
窗外风声呜咽,似有叹息。
次日清晨,沈若海命人将镇妖塔悬于海棠树上。
塔刚挂上,原本盛开的海棠花竟纷纷凋零,如遭霜打。
王虎惊呼:将军,这树怎突然枯了
沈若海心中一痛,却只能道:或许是季节到了。
当夜,他辗转难眠,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开窗一看,一片花瓣飘入,上面浮现几行小字:
镇妖塔乃锁魂之物,三日之后,我本体将枯。将军若信我,请于明夜子时,取园中古井下的物件。
花瓣随即化作粉末,消散于风中。
次日深夜,沈若海独自来到园中古井。
井口被杂草掩盖,井绳早已腐朽。
他点燃火把,沿绳梯而下。
井底无水,反而有一条狭窄隧道。尽头是一间密室,墙上挂着一幅蒙尘的画轴。
画中,一棵海棠树下,站着一位粉衣女子,容貌与清云一般无二。而她身旁,是一名青衫书生,执笔题诗——那书生眉目,竟与沈若海有七分相似!
画角题款:景和十二年春,与清云姑娘赏花题诗,林远山笔。
景和——那是前朝的年号,距今已八十余载!
沈若海双手微颤,又见案上有一本残破日记,翻开一页,上面写道:
叛军破城,清云以本体护我,被烈火所焚。我取残根埋于井底,以血饲之,望有朝一日,她能重生……
落款赫然是:林远山绝笔。
沈若海如遭雷击,耳边似响起清云那夜的低语:或许是前世欠了将军的。
忽然,密室外传来玄冥的冷笑:沈将军,果然在此。
转头看去,玄冥手持拂尘立于洞口,眼中寒光闪烁:老道早算到,你必会来寻这画轴。
他拂尘一挥,井口轰然闭合。
八十年前,林远山以命养妖;今日,老道便断了这孽缘!
黑暗中,沈若海握紧了画轴,怀中那片海棠花瓣突然发烫——清云在求救!
密室之中,烛火摇曳。
玄冥的拂尘银丝如刃,直指沈若海咽喉。
林远山,你转世轮回,竟还敢与这妖孽纠缠!
玄冥冷笑。
八十年前让她逃过一劫,今日定要此妖魂飞魄散!
沈若海背靠石壁,手中紧握前朝画轴,脑海中忽然闪过无数陌生画面——
景和十年春,落第书生林远山寄居栖霞园。
那夜风雨大作,他掌灯读书,忽闻院中隐约啜泣。
循声而去,见一株海棠被雷劈中,树干焦黑,花瓣零落。
可惜了这百年花树。
他叹息,正欲离开,却听一微弱女声哀求:公子……救我……
林远山大惊,四下无人,声音竟是从海棠中传出!他素读志怪杂谈,知是花灵遇劫,当即取来油布为树遮雨,又以药膏敷其伤处。
三日后,月明风清,一粉衣女子现身海棠树下,盈盈下拜:多谢公子相救,小女清云,本是此园海棠所化。
林远山虽惊不惧,反觉欣喜。
此后,他白日读书,夜则与清云论诗品茗,情愫渐生。
景和十二年,叛军攻破京城。
乱兵纵火劫掠,栖霞园陷入火海。
远山,快走!清云推着书生往院外逃。
林远山却挣脱她的手:你的本体还在园中!
清云脸色煞白:我若离本体太远,便会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一支火箭正中海棠树,火舌瞬间吞噬花枝。清云惨叫一声,身形骤然透明。
林远山不顾火势冲入庭院,徒手扒开燃烧的树干,挖出半截焦黑的根须。他将根须贴身藏好,背起昏迷的清云逃离火海。
城破后,林远山带着清云藏身古井密室。
我的本体已毁……撑不过三日了。清云气若游丝。
林远山取出残根,割破手腕,让鲜血滴在根须上:古籍有载,以精血养灵根,可续生机。
清云落泪:你会死的!
无妨。书生虚弱一笑,来世……再与你赏花。
七日后,林远山血尽而亡。
清云的残根被他埋在井底,裹着那幅未完成的画像,渐渐沉入长眠……
记忆如潮水涌来,沈若海头痛欲裂,手中画轴突然泛起微光。
玄冥见状大怒:还想觉醒前世休想!拂尘横扫,一道银光劈向画轴!
千钧一发之际,井口轰然炸裂,一道粉影飞掠而入——
清云!沈若海惊呼。
来者正是清云,但她身形虚浮,衣袂染血,显然已受重创。
她挡在沈若海面前,袖中飞出无数花瓣,硬生生抵住玄冥一击。
八十年前你纵火焚园,今日又用镇妖塔炼我元神,
清云厉声道。
玄冥,你究竟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沈若海猛然醒悟:当年叛军火烧栖霞园……是你设计的
玄冥阴笑:不错!花妖本该是我炼成长生丹的药引,却被林远山所救!
他撕下伪装,露出狰狞面目。
只要吞了花妖的魂魄,我就能再增百年寿元!
清云转身抚上沈若海的脸,泪落如珠:远山……不,现在该叫你若海了。
她指尖轻点他眉心,一段更深的记忆浮现——
原来林远山死后,清云因本体损毁,只能依附在那截残根上,沉睡数十年。
直到三月前,你受赐此园,清云轻声道,你的气息唤醒了我。
沈若海终于明白,为何初见时便觉清云熟悉,为何她总说前世欠债,为何那片海棠花瓣永不枯萎——
那是她的一缕本命精魄!
玄冥突然暴起,拂尘化作万千银针射来:花妖,快束手就擒吧!
清云推开沈若海,双臂展开,周身绽放耀眼红光:若海,记住——海棠树下……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中,沈若海被气浪掀出井外。他挣扎爬起,只见整口古井已被夷为平地,玄冥不知所踪,而清云……
只剩一地零落的海棠花瓣。
他颤抖着拾起一片,花瓣上金光流转,渐渐凝成八个字:
镇妖塔碎,本体可救。
黎明将至,栖霞园内阴风怒号。
沈若海跌跌撞撞冲回海棠树下,只见那镇妖塔在风中摇晃,符文闪烁,而原本凋零的海棠树此刻已近乎枯死,枝干焦黑,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清云……他伸手触碰树干。
突然,四周地面浮现赤红纹路,一道道火线从地底窜出,瞬间将整座庭院围成火牢!
沈将军,别白费力气了
玄冥的身影自火焰中踏出,道袍猎猎,眼中尽是癫狂。
离火焚妖阵已成,今日必要炼化这花妖!
沈若海拔出佩剑,寒光映照他决绝的面容:玄冥,你为求长生残害生灵,今日我即便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玄冥狂笑,剑指向天空:阵起!
漫天火雨倾泻而下,沈若海挥剑格挡,但凡人之躯岂能抗衡法术火焰灼烧他的铠甲,黑烟呛入肺腑。他咬牙冲向镇妖塔,却见玄冥袖中飞出一道锁链,直取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枯死的海棠树突然剧烈震颤,一道粉光自树干迸发,硬生生震偏锁链!
清云!沈若海趁机挥剑斩向镇妖塔。
铛——!
火花四溅,镇妖塔纹丝不动。
沈若海的手却被震的血花四溅。
玄冥冷笑:此塔乃千年寒铁所铸,凭普通刀剑也想……什么!
他话音未落,镇妖塔突然出现裂缝。
原来前世林远山以血饲根,当再次遇到他的血,清云体内的护花咒印便被唤醒。
嘭的一声,镇妖塔应声而碎,一道粉霞冲天而起!
破碎的镇妖塔中飘出无数光点,在空中凝聚成清云虚幻的身影。
她睁开眼,朝沈若海温柔一笑,随即化作流光没入海棠树中。
枯木逢春!
焦黑的枝干褪去死皮,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转眼间满树海棠怒放,花瓣如雨纷飞。
玄冥暴怒:妖孽!竟敢借阵法反噬……随即吐出一口老血,仓皇而逃。
而清云因伤势较重,只能以本体的形式存在。
三日后,皇宫。
皇帝的病情有所好转,沈若海奉命入宫,还特意带了先前清云用海棠花酿的酒。
殊不知先前身体抱恙,乃是国师玄冥所为。
皇帝说道:沈卿,国师玄冥不知所踪……你可知缘由先前花妖一事可有下落
回陛下:臣按照国师的说法,悬挂镇妖塔于海棠花树上,并未有什么异常。由此可见,只是一棵普通的海棠花树。至于国师失踪一事,臣也并不知情。
说着便把带来的海棠花酒奉给皇上。
如今海棠花开的正好!这是臣用院子里的海棠花酿的酒,请陛下品尝。
沈卿有心了,无事便好!,皇上品尝了一口海棠花酒,果然是好酒啊!。
皇上龙颜大悦,要求沈若海好好看护海棠花树,每年给宫里送一批海棠花酒。
沈若海答应了。
金銮殿上,沈若海卸下虎符,一身素袍跪拜于地。
臣请辞去镇国将军之职,愿为陛下看守海棠花树。
满朝哗然。
皇帝凝视着这个曾叱咤沙场的将军,见他鬓角已染霜白,眼中却燃着少年般的光亮。良久,御笔朱批:准。
自此,沈若海便化身园丁。
栖霞园里。
每日晨露未晞时,总见他为那海棠树修剪枝叶。寒冬腊月,他解袍覆花;盛夏酷暑,他张帷遮阳,除此之外,每日从山上取来山泉水来浇灌。
园子里人都说,沈将军对着那株花说话时,花瓣会无风自动。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沈若海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从黑发到白发。
又是一年的春天。
沈若海来到海棠花树下小憩。
他在梦里看到的清云还是那么年轻,身着粉衣,一会儿在树下翩翩起舞,一会儿又与他诗酒相和。
这已经不知是他做过多少遍的梦了,可每次醒来,却不见清云的身影。
梦里,清云一挥衣袖,转身要走。
沈若海靠在海棠花树下,紧闭着眼睛,泪水也流了出来,嘴里急切的喊着:
清云……清云……不要走……。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手在不停乱动,像是要抓住什么。
人还在梦中,却早就泪流满面。
只见一阵风吹过来。
清云从海棠树中走出来,轻轻地擦拭着沈若海脸上的泪水。
沈若海感觉到了异样,从睡梦中醒来。
看着眼前的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还处在梦境之中。
揉了又揉的眼睛。
这才看清,面前的女子正是清云。
清云!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清云看着眼前沈若海年老的模样,心疼的说道:是我,若海。
沈若海顾不得一把老骨头,一把抱起了清云。
这么多年的等待,总算没有白费。
沈若海放下清云,把她抱在自己怀里。
带着些许哽咽。
还好……还好……还好我这个老头子还活着,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怀里的清云听到这些话,把沈若海抱的更紧了。
她不知沈若海还能活多久,但剩下的日子,她要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直到老去……
五年后。
冬夜,雪落无声。
沈若海躺在海棠树下的藤椅上,身上盖着清云亲手绣的薄衾。
他已是一百零三岁的老人,白发如霜,面容枯槁,唯有那双眼睛,仍如年轻时一般清亮。
清云跪坐在他身旁,指尖轻轻拂过他眉间的皱纹。
八十年的相守,她容颜依旧,而他已至暮年。
若海……,她低声唤他,眼里尽是担忧。
他微微睁开眼,望着她笑:今日……你倒比我还着急。
清云握紧他的手,掌心传来微弱的脉搏。她知道的,他的时辰到了。
我走后……沈若海缓缓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你……要好好的。
清云摇头,眼泪无声滑落:没有你,我如何能好
他轻笑,目光越过她,望向枝头最后一朵未谢的海棠:傻姑娘……你等了八十年,才等到我这一世……
可我……等得起。她固执地握紧他的手,再八十年……八百年……我都会等。
沈若海轻轻叹息,从怀中取出一支海棠花玉簪。
这个……留给你。他将玉簪放进她手心,下一世……我若迷了路……你就用它……唤我回来。
好。她哽咽着应下,我等你。
沈若海满意地闭上眼,呼吸渐渐轻缓。
雪落在他的眉睫上,却没有融化。
清云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若海,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再看海棠。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老人的身躯。
清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握着那支玉簪,望着枝头的海棠。
忽然,一阵风过,最后一片花瓣飘落,轻轻覆在沈若海的眉心。
——像是告别,又像是约定。
(沈若海生前所书,藏于玉簪暗格中):
清云,展信如晤。
若你读此信时,我已不在,莫要悲伤。
世间轮回,自有因果。
我此一生,戎马半世,唯与你相守的岁月,最是心安。
若有来世,以簪为信,你我再续前缘
那时,莫嫌我年少懵懂,再与我说说海棠的故事。
——
若海
绝笔
从此,再也没有人在海棠花树下等她。
一年又一年,一世又一世,园子不知换了多少个主人。
清云也再也没有从海棠花树中走出来过……
不知过了几百年。
栖霞园早已不知换了多少个名字,里面的构造变了又变,唯一不变的只有园中的海棠花树。
园子外,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人群中传来:听说这是新科状元慕少川的府邸!
慕大人到!让一让……让一让了。
拥挤的人群很快开辟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马车停稳,车上下来的正是慕少川。
眉眼间有些像沈若海。
慕少川看了看大门口的牌匾,上面写着沁春园。
听说园子里的海棠花开的不俗,就改名为海棠苑吧。
一旁的下人弯腰,好的,大人
走过重重叠叠的院落,便看到一棵海棠花树。
花香弥漫着整个后院,一阵风吹过来,花瓣纷飞,美极了。
慕少川看着这幅景象,不禁感叹:
香盈满院逐风去,瓣雨纷飞醉眼瞳
一旁的下人:大人,听闻这棵海棠花树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这么多年,依然开的很好!
慕少川听了不禁点了点头,很是喜欢。
大人,今天是您迁新居的日子,前院的客人还等着呢!,下人提醒道。
好,这就过去……,慕少川从美景中清醒过来,转身去了前院。
清云从海棠花树后走出来,看着慕少川的背影,手里拿着海棠花玉簪。
若海,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