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影脚步骤然一顿,看着那空荡荡的前方,眸光微凝。
身后,那两名地牢守卫中的一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惴惴,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了几步,凑近风影。
“风影大人,”那守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就这么让她进去了……陛下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吧?”
毕竟,方才那女子状若疯癫,直闯禁地,已是死罪。
风影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在阴湿的甬道中泛着寒意:“这东宫内外,皆是陛下亲卫黑甲军。”
“你觉得,没有陛下的默许,她一只脚能踏出东宫的门?”
那守卫闻言,顿时噤声,额角渗出冷汗。
风影说得没错,那位主子的心思,岂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够揣度的。
这位苏娘娘,怕是早已在陛下的股掌之间。
风影不再多言,提气再次追了上去,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放缓了些许,似乎并不急着立刻跟上。
另一边,苏明棠凭借着那段深深刻在骨血中的记忆,踉踉跄跄地在昏暗曲折的甬道中飞奔。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处转角,都散发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与十年前别无二致。
她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次撞击都牵扯着肺腑的疼痛。
近了,更近了!
那最深处,最阴暗,曾经囚禁过少年萧承烨的牢房,就在眼前。
苏明棠猜的果然没错。
萧承烨,他竟然真的将明梧关在了这里。
用他自己曾经的屈辱之地,来囚禁她如今唯一的软肋。
牢门紧闭,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隔绝了内外。
苏明棠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用力摇晃着。
“哐当!哐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地牢中回荡。
“明梧,明梧,是不是你?”她嘶声呼唤,声音因急切而破碎。
牢房最里侧的阴影中,一团小小的身影瑟缩了一下。
那身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和呼唤惊吓到了,僵直了片刻,才缓缓地,带着无尽的迟疑与恐惧,朝着牢门的方向看来。
昏暗的光线下,苏明棠勉强能看清那是一个瘦弱的男孩,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囚衣,头发枯黄散乱,脸上沾着污迹。
苏明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明梧……我是姐姐……姐姐来看你了……”她的声音哽咽,泪水终于冲破了强撑的堤坝,滚落两行。
那男孩似乎被“姐姐”两个字触动,小小的身子又是一颤。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带着小兽般的警惕与茫然,朝着苏明棠走了过来。
越近,苏明棠看得越清楚。
那张稚嫩的小脸,眉眼之间,依稀可见苏家人的影子,与她自己,竟有那般惊人的相似。
是明梧。真的是她的明梧。
男孩走到牢门前,隔着冰冷的铁栏,怯生生地望着她,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孺慕。
苏明棠再也忍不住,颤抖着伸出手,透过栏杆的缝隙,想要触碰他。
男孩犹豫了一下,小小的手,还是任由她那冰凉颤抖的手指抓住。
苏明棠立刻扣住他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脉搏。
还好,脉象虽弱,却还算平稳,没有中毒的迹象。
她又急急地透过缝隙打量他的手指,十指纤细,指甲完好无损。
萧承烨那个骗子!
她松开手,又急切地在他露出的手腕和小臂上细细查看。
没有鞭痕,没有烙印,除了瘦弱些,衣衫单薄些,竟没有明显的外伤。
苏明棠紧绷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略微松懈了些许。
她长长地,几乎虚脱般地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你没事……没受伤就好……”她喃喃自语,泪水却流得更凶。
男孩看着面前这个泪流满面却对自己万分关切的华服女子,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困惑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与濡湿。
他张了张口,一声带着怯意与无限委屈的“姐姐”,轻轻地,却清晰地传入苏明棠的耳中。
这一声“姐姐”,仿佛跨越了十年的阻隔与苦难,重重地砸在了苏明棠的心上。
就在这时,甬道深处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苏明棠心头一凛,猛地回头。
只见萧承烨负手而立,正缓步走来,他身后数步之遥,跟着神色复杂的风影。
萧承烨的目光掠过苏明棠,落在牢内的苏明梧身上,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啧,”他轻啧一声,带着几分戏谑,“倒真不愧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
“分别十年,竟还能这么快就相认,感人至深啊。”
苏明棠霍然起身,如护崽的母兽一般,将苏明梧挡在了自己身后。
萧承烨见她这副模样,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寒气。
“怎么?怕朕现在就杀了他?”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明棠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苏明棠,朕若真想伤他,你以为他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叫你一声姐姐?”
“若真伤了他,怕以后在东宫,朕连一杯水都不敢喝了罢。”
苏明棠闻言,脸色愈发苍白,但背脊却挺得更直。
“那臣妾,便多谢陛下这不杀之恩了。”她一字一句,声音冰冷。
萧承烨对她的讽刺不以为意,目光在她紧紧护着身后的姿势上停留了一瞬。
苏明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目光在昏暗的地牢中迅速扫视了一圈。
“另一个人呢?”她冷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陆太医,他怎么样了?
萧承烨的视线,落在了苏明棠下意识紧握着苏明梧小手的手上。
他眸光一沉,上前一步,伸手便抓住了苏明棠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她从牢门前拽开。
“姐姐!”牢内的苏明梧见状,也吓得叫出声,小小的手伸出栏杆,想要抓住苏明棠。
“他在这边。”萧承烨的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拉着苏明棠便朝甬道的另一侧走去。
姐弟二人,就这样被强行分开了。
“明梧别怕,姐姐马上就回来。”苏明棠回头,急急地对着苏明梧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萧承烨的力气极大,苏明棠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被他拖拽着,踉跄前行。
她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一股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笼罩下来。
萧承烨带着她,走向了不远处另一间更为偏僻的牢房。
还未靠近,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苏明棠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牢房的门大敞着。
萧承烨停下脚步,侧身,用眼神示意她看进去。
苏明棠僵硬地转过头。
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牢房正中,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被铁链高高吊在木架之上,低垂着头,生死不知。
那人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鞭伤,殷红的鲜血染透了破烂的囚衣,还在顺着他的身体不断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刺目的暗红。
空气中弥漫的,正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
尽管那人面目全非,血污满面,但苏明棠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陆子砚!
是那个温文尔雅,曾想助她弟弟脱困的陆太医!
明明昨日在宫中,他还是衣冠楚楚。
不过一日之间,他竟变成了这副不成人形的模样,奄奄一息地吊在这里。
苏明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僵了。
是她,是她害了他!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承烨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和那双盛满了惊骇与痛苦的眸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现在,你还要谢朕的不杀之恩么?”他幽幽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