蛱蝶从还在卵里就拥有灵识，那时牠以为理所当然。
还未出生前牠就听见风叶磨擦的声音，闻到露水冰冷的味道，感知黑夜浓缠的压迫，以及白昼yan光催化生命的温暖。
那时蛱蝶想，是时候了，牠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然後变成外面那些声音或感觉的一部分。
牠拚命咬破卵壳，将细小身躯挤出破洞，牠看见一些绿意，清寥的天空，以及偶然起落的几声秋蝉鸣叫。
牠曾经以为自己是一只蝉，只是有点迟到而已。
这件蠢事蛱蝶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凡是认识牠的存在绝对都会笑得嘴歪眼斜。
没有任何同族来让蛱蝶明了「我像什麽」，附近也没有任何具有灵识的妖jg可以教育这还未成熟的半妖蝶「你是什麽」，但蛱蝶还是努力活了下来。
枯h叶子与毛茸茸的小青桃子并非还是条幼虫的蛱蝶能啃得动的食物，牠吃的是地上屍t流出的汁水，等到牠更大一点，冰雪覆盖桃林时，牠能喝的只有冷雨而已，幸运时会有躲避风雪而来却冻si的动物屍t。
幼虫钻进那些毛皮动物里，感觉受到保护，有点温暖。
刚张开眼睛时，牠立刻明白附近的生物不是快si了，就是要长长地睡一觉，没有谁会留意牠，个个迫不及待地奔向不再痛苦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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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蛱蝶从来不觉得只剩下自己是很奇怪的事情。
※※※
中国之行告一段落，冬天追不上北海若和蛱蝶的脚步，等他们进入南方一带，已是冰雪初融的季节。
沿途蛱蝶又陆续带北海若拜访许多妖jg传说中的名胜古蹟，或旁观人类如何与自然搏斗的励志风景。
蛱蝶jg神奕奕的模样让北海若很欣慰，毕竟正常羽虫根本不会在寒风凛冽中存活，就算成jg的蝶同样不脱怕冷习x。
「啊，我b较特别一点。」蛱蝶停在北海若袖口，牠的翅膀有些不对衬，却显得花样更加妖yan，巴掌大的彩蝶停在黑蓝头发的白衣青年袖口，构成使人目不转睛的华丽装饰。
「我是秋天诞生，冬天羽化的胡蝶。」蛱蝶说出自己的来历。
妖jg通常有反逆的生命史，蛱蝶也不例外，牠在同类的si亡中孵化，然後独自在艰辛环境中迎来新生羽化，绝大部分处在这种不自然状态的生物都会很快si去，极少数才成为真正的妖怪。
「北海，雪都融化了，不知道冰夷现在如何？」蛱蝶提起他们刚从北海启程时遇见的河伯。
「还是老样子。」海神回答。雪山被nv娲神力守护着几乎处於永冬状态，纵有改变也只是少许循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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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有机会还可以再看见祂。」蛱蝶盯着北海若脸庞，还是觉得冰夷b较好看。
春汛的透明波流中浮着几枚花瓣，幽幽地在北海若和蛱蝶面前打转沉入水涡。
蛱蝶凝视绿意初初ch0u芽不久的小溪两岸半晌，忽然对北海若说：「咱们还是换个方向走，我带北海去某个地方。」
再往南便是春境了，蛱蝶却折返西北，於是他们又回到萧沉的空气里。
某处大泽乾枯後留下的gui裂荒地，过於贫瘠且无法蓄水，遍地寸草不生，边缘为土山阻隔，明明四野都生机盎然，唯独该区域si气沉沉，北海若觉得不太对劲，但祂一贯静静跟在蝶jg身後走着。
山脚下是一片稀疏枯木林，蛱蝶继续往前飞，没想到林子尽头竟有处通往山谷的隐密小径，相当狭隘曲折且y暗沤sh，但蛱蝶却毫不犹豫地带领着北海若向前探索。
不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景象却更加触目惊心，山谷内几乎是个壶状的秘密世界，暗se岩壁却让灰白枯树显得y森无b，地上一摊摊混着泥水的积雪，染出更多凄冷散乱的氛围。
北海若不自觉地将注意全放在蛱蝶身上，羽虫是此地唯一鲜活的se彩。
蛱蝶在进入隐密山道时就尽数收起平常的言笑晏晏，将北海若带入山谷後，迳自停在某根枯枝上，更不像以往对北海若抱怨风大或无聊，静得反常。
北海若陪牠等待入夜，星月遗忘了这处惨淡之地，除了蛱蝶的鳞光外，四周陷入墨水似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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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现在这里总算好看了一点。」蛱蝶说。
明知北海若无需日月照明也不会目盲迷路，但蛱蝶宁愿处在这样深深的暗夜中，毋宁说，想要看不见的是蛱蝶自身。
海神一直在等待时机，认识蛱蝶後，祂学会许多细腻的举止，并不表示过往北海若是粗暴的，仅仅意味着海神也能用妖jg的脚步行走。
「这是哪里？」北海若提问，尽管伴随蛱蝶待到入夜这段时间中，祂对答案已经不离十。
「我诞生的地方。」蛱蝶清亮的嗓音在黑暗中像是轻盈滑过水面的水蝇。
蛱蝶的鳞光更亮了，几乎罩住整棵大树，光辉凝聚出人形。
那人斜倚着树g，模样有些像是北海若那一夜见过的傀儡少年，但他肩膀更瘦小，腰肢更纤细，几乎是个nv孩子，头发也非漆黑，而是水晶淡紫，两片长长的衣袖白似浪，透明如烟，又像海水的颜se。
这才是另一个蛱蝶的真面目，当妖jg拚命想要化人的初次成形，也会变成某种固定形态。
鳞光飘浮在蛱蝶四周，北海若看见那薄寒之人走了一步，然後再也不肯移动，北海若迟迟等不到对方接近，只好主动向前。
「怎麽了，胡蝶？你换了个样子。」妖jg和神明都会有以元神为主脱离躯壳的形象，因此用另一种样态出现毫不奇怪，但早在妖jg城池时，北海若就知道蛱蝶不喜欢原形以外的模样，千方百计避免变化，哪怕原形不适合旅行也抵si不肯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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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妖jg的好处除了活得b原本天寿要久，其他优势却不见蛱蝶充分利用，怪名远播也是由此而来。
「有事想拜托北海，所以在这之前，如果我还有隐瞒的模样，对你来说太失礼了，北海没有瞒着我的地方。」
「你怎知道我没瞒着你？其实你不知道我许多事，胡蝶。」海神说。
「那是我不能知道或不想知道，所以不算瞒呀！」振振有辞的样子又是北海若熟悉的蛱蝶了。
「可是我有想告诉北海却又不想让北海接触的秘密，那就是隐瞒了。」
「愿闻其详。」
娇小身影搭着祂的袖子，海神不禁想起蛱蝶真的很喜欢袖子这种无关紧要的部分，这时为何会忆起这种小事？北海若不明白。
「我既是雌也是雄。」
「初次见面就知道了。」北海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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蛱蝶从未隐瞒这件事，这也不是什麽罕见的特徵，从蛱蝶的翅纹和羽翼大小就可以清楚地知道事实，几乎看过蛱蝶的存在都不会误认。但蛱蝶也只愿意让接触自己的对象知道「事实」，关於另一个模样，却是抵si不肯透露。
其实不同种族大致也就只熟悉自家的雌雄属x而已，甚至有些种类根本雌雄不分，长得都差不多，因此看到蛱蝶的原形，大多数妖怪或人类仍然只觉得「不过就是会飞的翅膀很漂亮的虫」，就像蛱蝶自己也分不太出来海里的鱼是公还是母，还是最近才从雄鱼变雌鱼。
蛱蝶ga0不懂，为何变ren类的样子却有这麽多规矩？
「那部分不重要啦！」蛱蝶说。
那张像是花致的脸孔抬起来面对北海若，祂仍然心如止水，其实蛱蝶带北海若去过的城市就有许多以人形出现的妖jg，打扮得花枝招展，举止之狂放恐怕连神人都会咋舌。
「北海啊，我明知这是很蠢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很讨厌自己的样子。柔弱的，献媚的，为了迷惑敌人或讨好靠山方便生存的天赋化身。」蛱蝶淡淡地说。
「其实外表又有什麽大不了呢？美也好，丑也罢，强或弱不过是假象，我喜欢中央帝的样子，酷多了。」这是和奥贝斯坦学来的形容词。
「但是，我看到你和冰夷原本的样子就这麽好看，不用依赖雌雄形t或害怕生老病si的毁坏，我还是会起嫉妒心，北海，我不想嫉妒你，可是我仍然嫉妒你。」
「一定是我还是非常讨厌这个模样吧？因为这个样子让和我不一样的人很容易为难，但我却无法理解他们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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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你是北海而我却是胡蝶？但你是北海这件事却让我欣喜若狂。」
北海若静静谛听下去。
「听好，我不是要你委屈自己变成小虫或小狗来讨我开心，也许你并不觉得那样委屈，可是北海一开始的样子就好了。我喜欢北海，所以想让你知道我所有的样子，想让你理解你原本不会理解的事情。」
「我觉得你不管什麽样子都同样好看。」北海若说。
「北海知道为何朋友也不能看我这个模样吗？」蛱蝶问祂。
「不如由你来告诉我。」
「凡物有所属，必有所偏，b如男人可能会av人的头发眼睛，嘴唇身材，但他却不ai她的指甲皮垢，口水屎尿。凡有生者，皆在抉择。」
「但是我不愿被抉择，星满座的樱花jg只看上我一边翅膀，就算接受我两边翅膀的存在，最终也只是看见鳞粉的假象而已。」那人影轻叹了口气。
「并非只有男nv情ai涉乎抉择，天生雌雄有分别的众生，不是正发情找交配对象就是喜欢跟同x窝在一起狩猎聊天。我哪边都不是，这样的我很难交朋友，就算不是情人，朋友也会想拆我另一边翅膀，好让自身避免不自在，北海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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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努力理解中。」
「希望你不嫌弃我的模样。」
「不会嫌弃的。」北海若保证。
「这样一来，我在做那件事之前就没有遗憾了。」蛱蝶又退了一步，拉开与北海若的距离，蛱蝶在化人时身上鳞光也变亮许多，枯林间弥漫着柔和朦胧的光亮。
「以下我要做的事情，不是朋友之间该做的事，因此我是用妖jg的身分拜托你，神明大人……」
蛱蝶彷佛用尽毕生力量想要传达给北海若般，拚命地开口了。
「请你救救这个地方。」
但那句话在北海若听来却是异样地微弱，甚至b不上蛱蝶随口呼唤祂名字时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