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筷子零散地躺在木桌上,死死粘着饭粒;摔碎的玻璃杯和瓷盘,缀着半干的油污;还有,半倒的碗和几乎没吃的菜。
六月末,暑气渐盛,早晨做好的饭菜已经被隐隐闷出了馊味。
徐闻君迎着日落前最后一缕热意回到家,薄暮昏昏,窗帘也被拉起,整间屋子像座黑漆漆的牢笼。以至于开门时,昏暗的房子竟被暮光照得更亮堂了些。可惜那光亮在下一瞬就被拒之门外。
徐闻君平淡地走向饭桌边。
一片幽昧里,他注意到唯一闪着亮光的玻璃碎片,这才眉头蹙起,但眼里却还是沁了水的温柔。
——又没有好好吃饭。
——不知道有没有划伤手。
他这样想着,熟练而利落地收拾着残局。
不责叹造成狼藉的始作俑者,却关心着对方会不会饿了,有没有受伤——他的妹妹。即便这样的日常已经重复许多次,他依旧选择毫无厌倦地包容。
因为是唯一的,家人、妹妹。
气温实在过高,自来水都被晒得温热。
在逼仄的厨房里忙活一阵,徐闻君的后背就已经被汗水浸湿。清扫完所有残乱,徐闻君又顺手洗好葡萄,装进塑料果盘。一手端着,轻声走向卧室。
卧室门上贴着一张胶水泛黄的纸,上面用黑色的楷体字写着“哥哥的房间”,但下面又缀一行歪歪扭扭的蚂蚁小字,“也是伊伊的房间”。像是为了着重强调,“伊伊”这两个字被涂抹加黑了许多。
这是他们小学时贴上的。
家里其实只有两间卧室,本来一直是兄妹两个合住一间,后来在徐言芳的逼促下才分开。就这样诞生了“哥哥的房间”,徐闻忆则跟着妈妈睡。
徐闻忆曾小声小气地问妈妈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哥哥已经长大了”。
她过分的乖巧,懂得大人的眼色。虽然她不敢忤逆妈妈的决定,但也有着小孩心性,于是弱弱地赌气,在纸上写下了“也是伊伊的房间”这几个字。
起初两人分开睡时,她还总会在半夜偷偷敲响徐闻君的门,抱着她的铅笔玩偶,说:
“哥哥,你会不会睡不着?我来陪你吧?”
不论徐闻君点头或摇头,她都会自顾自地接上话:“其实我也有点睡不着。”
为了更有说服力,她还会垂着脑袋解释原因,有时是爸爸呼噜声太大了,有时是因为妈妈一直自言自语,有时是想念这张木床的味道。语气可怜得徐闻君的心也软成了一滩水。
他只好无奈地摸摸她的头,一次又一次把她领进来,再轻轻锁上门,把隔壁卧室的嘈杂一并关在了门外,他们这才安稳地从夜半睡到天明。
后来,徐闻君干脆不再锁门了。
但是,徐闻忆的敲访却越来越少了。
究竟从哪一天开始呢?
是徐闻忆上初中之后吧。
渐渐的,连徐闻君也不再等待敲门声了,小绒毯也彻底收进橱柜底层。
他不必听着徐闻忆的哄睡小故事假眠,实际上是一直守着妹妹,等她讲累了睡着了自己才睡;也无需安慰半夜惊醒的她,为她擤鼻涕擦眼泪了,不用多倒一杯茶水,不用多准备一床枕席了
虽然徐闻忆比他小两岁,但徐闻君却鲜少有自己是哥哥的感觉。他的妹妹从小就乖巧懂事,不争不抢,不哭不闹,摔倒了就自己拍拍灰再站起来;甚至会挡在他的前面,用稚嫩的声音维护他。
他的妹妹,坚强到几乎不需要他的照顾。
因此,也只有在夜半,在徐闻忆无数次敲响门扉的声音里,徐闻君才真正感受到流淌在血液里的,紧密缠绕的感情,他们的心有灵犀,他们的脆弱与彼此守护。
可惜这份相互的依赖消散得太快——
徐闻君总觉得徐言芳说得不对,不是他已经长大了,而是妹妹已经长大了,而且成长得太快,快到他们之间已经默默拉开了距离,以至于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立场、什么样的借口再去照顾她,呵护她。
无措地停留在那个小房子里,心中酸涩的人只是他。
好在,好在……现在的他们在逐渐回到过去,虽然有些地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