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一样黏稠,我拖着行李箱站在明德高中门口,抬头望着这座红砖尖顶的建筑群,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转学第一天就迟到,这记录怕是破不了了。
同学,需要帮忙吗门卫大叔从窗口探出头。
高二七班怎么走我气喘吁吁地问,一边把刘海别到耳后。早上为了选衣服耽误太久,结果还是穿了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
崇文楼三楼右转尽头。他指了指远处一栋楼,不过现在已经开始上课了。
我道了声谢,拎起画具箱就往那边跑。画具箱里的颜料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过一个拐角时,我猛地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躯。
啊!
画具箱应声落地,我的素描本滑出老远,彩色铅笔像烟花一样炸开,散落在走廊各处。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抬头对上了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生,齐肩的黑发别在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她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胸前的学生会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却深不见底。
对不起,我赶时间...我慌忙蹲下去捡散落的画笔。
她也蹲下身来,动作优雅得像一只猫。你是新转来的声音清冷,像山涧的溪水。
嗯,高二七班,江时念。我抓起素描本,发现封面已经沾上了灰尘,心疼地拍了拍。
她递给我一支深蓝色的彩铅:沈书屿,高二一班,学生会副主席。她的目光在我的画具上停留了片刻,你是艺术生
我点点头,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块简约的银色手表,表盘上没有一丝划痕。这个人一定活得一丝不苟,我想。
七班在那边。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第一节是林老师的数学课,他讨厌迟到。
完了...我哀嚎一声,胡乱把画笔塞回箱子。
等等。她突然叫住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把这个给林老师,就说学生会有事耽搁了。
我接过纸条,上面盖着学生会的公章。这...可以吗
快去吧。她微微点头,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
我呆立了两秒,然后朝教室冲去。果然,林老师看到纸条后只是皱了皱眉就让我进去了。教室后排靠窗有个空位,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下,心跳还没平复。
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林老师推了推眼镜。
我站在讲台上,感觉几十双眼睛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我叫江时念,从晨曦高中转来,喜欢画画...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了蚊子哼哼。
好在大家对新同学的好奇心很快被数学公式淹没。我悄悄松了口气,望向窗外,突然发现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对面楼的某个房间——透过玻璃窗,我看到沈书屿正坐在一张长桌前翻阅文件,阳光在她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下课铃响后,前排一个扎马尾的女生转过身来:我是陈悦,班主任让我带你熟悉校园。她好奇地看着我的画具,你是艺术特长生
嗯,油画专业。
哇,那你会画人像吗陈悦突然压低声音,比如...沈书屿
我手一抖,铅笔在素描本上划出一道长线:为什么是她
全校女生的公敌啊,陈悦夸张地说,成绩年级前三,学生会副主席,钢琴十级,关键还长得那么好看。去年有男生在操场用蜡烛摆爱心表白,你知道她怎么拒绝的吗
我摇摇头。
她拿出学生手册,指着禁止校园内明火那条规定,说请你先遵守校规。陈悦模仿着冷淡的语气,那男生当场就哭了。
我想象那个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放学时,我在校门口又看到了沈书屿。她站在梧桐树下,一个男生正红着脸对她说着什么。我放慢脚步,看到沈书屿礼貌地听完,然后微微摇头说了几句话。男生的肩膀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鬼使神差地掏出速写本,迅速勾勒出这一幕:挺拔的少女站在飘落的梧桐叶中,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回家路上,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沈书屿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却又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那天晚上,我在素描本新的一页写道:沈书屿,像一首看不懂却想反复聆听的诗。
周一晨会上,校长宣布了下个月举办校园艺术节的消息。我站在队伍里昏昏欲睡,直到听见各班需选派一名代表参与筹备工作时才猛地清醒。
江时念。班主任林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我们班唯一的艺术生,就由你代表班级参加吧。
我张了张嘴想推辞,但林老师已经转身走了。陈悦用手肘捅了捅我:这下你有机会多见沈书屿了。
胡说什么!我感觉耳朵发烫,我跟她又不熟。
但全校都知道艺术节由学生会负责啊,陈悦眨眨眼,而沈书屿是活动总负责人。
下午的筹备会议在教学楼顶层会议室举行。我迟到了两分钟,推门进去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各班代表。沈书屿站在投影仪前,白板笔在她修长的手指间转动。她今天把头发扎成了低马尾,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请进。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平静得像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我溜到角落的空位坐下,悄悄拿出素描本。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沈书屿说话时睫毛在脸上投下的扇形阴影。她的PPT做得简洁明了,活动流程、时间节点、评分标准一目了然。
接下来请各班代表简要说明你们的创作方向。沈书屿环视教室,从一班开始。
各班代表轮流发言,大多是绘画、摄影、书法这类传统形式。轮到我时,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想做一个装置艺术,主题是声音的形状。我的声音有些发抖,计划用金属丝和半透明材料构造一个立体空间,观众可以走进去,通过不同角度看到光线和阴影的变化,就像...就像把声音可视化。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几声轻笑。
这算什么艺术形式三班的文艺委员小声嘀咕。
太抽象了吧,评委能看懂吗
七班怎么派了个怪人...
我的手指掐进了掌心。早知道就该说画幅油画算了,搞什么装置艺术。
我认为这个创意很有价值。
一个清冷的声音切断了窃窃私语。沈书屿站在投影仪旁,目光落在我身上:艺术节的主题是突破边界,江同学的想法恰恰符合这一理念。装置艺术在国际上已经是主流形式,我们应该鼓励创新。
我惊讶地抬头,对上她镜片后平静的目光。她居然记得我姓什么
如果材料方面有困难,学生会可以协助。她继续说道,然后转向其他人,下一位,八班代表。
会议结束后,我磨蹭着收拾画具,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敢走向沈书屿。她正在整理会议记录,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谢谢。我小声说,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
她微微摇头:不用谢,我是实话实说。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你的素描本,能给我看看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递过一直攥在手里的本子。她翻了几页,停在一张速写上——那是上周五我在图书馆画的,沈书屿低头看书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画得很好。她把本子还给我,声音里有一丝我捉摸不透的情绪,周四放学后有空吗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体育馆的储藏室,那里有些旧器材可能适合你的作品。
有空!我回答得太快,差点咬到舌头,我是说...好的,谢谢。
她点点头,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瞬:周四见。
接下来的三天,我发现自己偶遇沈书屿的频率高得离谱。周二食堂排队时她就排在我前面两个位置;周三我在图书馆查资料,她恰好来借阅艺术类书籍;甚至周四早上,我刚出家门就看见她站在公交站牌下——她家明明在相反方向的别墅区。
每次相遇,她都只是简单点头,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但我注意到,她看我的眼神渐渐多了一丝温度,就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涌。
周四放学后,我在教学楼门口等她。她准时出现,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走吧。她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体育馆后面的储藏室堆满了各种废弃的体育器材和活动道具。沈书屿轻车熟路地打开灯,灰尘在光束中起舞。
去年元旦晚会后,有些金属框架没拆,她指向角落,你看看能不能用。
我蹲下身查看那些弯曲的金属管,突然在杂物堆后面发现了一箱彩色亚克力板。这些太完美了!我惊喜地叫道,可以做成光的折射面!
沈书屿走过来帮我搬箱子,她的发丝掠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我们离得那么近,我能看见她锁骨上方的一颗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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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经常来这里吗为了掩饰突然加速的心跳,我随口问道。
嗯,学生会的杂物也存放在这边。她指了指另一个柜子。
我好奇地走过去,发现里面整齐地放着各种文件夹和活动道具。最下层抽屉没关严,露出一角相册。我鬼使神差地拉开了一点,然后愣住了。
那是一叠照片,全是校园各个角落的涂鸦和壁画——而这些,全都是我的手笔。上学期刚转来时,我偷偷在学校好几处画了小涂鸦:后楼梯转角的花朵、食堂外墙的飞鸟、图书馆书架上的猫咪...
照片边缘标注着日期,最早的一张竟然是我转学来的第二周。
这是...我抬头看向沈书屿。
她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失去冷静的样子。我...负责校园环境记录。她的声音有些僵硬,这些涂鸦违反了校规,需要...需要存档。
所以你早就知道是我画的我忍不住问。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头:你的风格...很有辨识度。
我突然想起这三天所有的偶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她是不是一直在注意我
沈书屿迅速合上抽屉,转移话题:材料选好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回教学楼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沈书屿走在我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远到显得疏离,也不会近到令人不适。
沈书屿!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同时转身,看到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快步走来。我认出她是我们班的刘芸,班上的活跃分子。
学生会下周的例会时间调整到周三下午了,刘芸说着,目光在我和沈书屿之间来回扫视,我正好看到你就过来告诉你一声。
谢谢。沈书屿点点头,我记得你是七班的刘芸
刘芸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你记得我然后她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亚克力板上,江时念,你和沈书屿认识
我们在准备艺术节的事。我说。
刘芸的笑容僵了一瞬:是吗我还以为你们...她没说完,转而问沈书屿,对了,下个月的辩论赛,我能报名当你的搭档吗
报名表在学生会办公室,周一是截止日期。沈书屿公事公办地回答。
刘芸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她喜欢你。等刘芸走远,我脱口而出。
沈书屿挑了挑眉:什么
刘芸,她明显对你有好感。我解释道,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沈书屿似乎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不擅长判断这些。她顿了顿,你呢你能从一个人的眼神读出感情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我一时语塞。夕阳照在她脸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此刻她的眼神专注而好奇,像在观察一个难解的数学题。
有时候可以。我轻声回答,比如现在,你在好奇我为什么能看出来,但又觉得直接问太失礼。
她微微睁大眼睛,然后难得地笑了:你很敏锐。
分别时,沈书屿突然说:明天中午,如果你有空,可以来音乐教室找我。那里有架钢琴,也许...对你的创作有启发。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会弹钢琴
一点点。她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常,但步伐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些。
第二天中午,我抱着素描本悄悄来到音乐教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钢琴声——不是枯燥的练习曲,而是一段我从未听过的旋律,时而激昂时而低缓,像在诉说一个秘密。
我轻轻推开门缝。沈书屿背对着门口,肩膀随着演奏微微起伏。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她的马尾辫已经松散,几缕发丝垂在颈边。
最让我震惊的是她的表情——与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完全不同,此刻的她眉头微蹙,嘴唇轻抿,整个人沉浸在音乐中,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情感。
我悄悄掏出素描本,迅速勾勒这一幕:钢琴前的少女,飞扬的发丝,以及她脸上那种近乎痛苦却又美丽的专注。
谁在那里
琴声戛然而止。沈书屿转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抱歉,我不是故意...我结结巴巴地说,准备合上素描本。
你在画我她站起身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把本子藏在身后,但她已经看到了。令我惊讶的是,她没有生气,而是伸出手: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出了本子。她低头看着那幅速写,久久没有说话。
我画得不好...我紧张地说。
不,她的声音很轻,你画得太好了。你看到了...我自己都没见过的样子。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个明亮的方格。我们站在方格的两端,相隔不到一米,却仿佛跨越了某种无形的界限。
你的装置艺术,她突然说,需要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我点点头,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温暖而柔软,像春天的第一株嫩芽。
周末回校取资料时,我听到教室里传来刘芸的声音:...装什么清高,整天就知道画画,现在又巴结上沈书屿...
我站在门外,手里的钥匙突然变得冰凉。透过门缝,我看到刘芸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桌上摊着我的素描本——那本我明明锁在柜子里的素描本。
看看这些画,刘芸翻动着我的作品,全是些阴暗扭曲的东西,心理肯定有问题...
我后退一步,转身离开。走廊空荡荡的,我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走到校门口时,天空开始下雨,而我没带伞。
江时念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到沈书屿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那里,眉头微蹙:你怎么在这里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我急忙低下头。
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柔和下来。
没什么,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突然觉得艺术节的作品可能做不完。
她静静地看着我,仿佛能看穿我的谎言。然后她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向前一步,把伞倾向我这边:我送你回家。
雨中,我们共撑一把伞。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萦绕在我周围,让我想起音乐教室里那个沉浸在钢琴声中的沈书屿。也许,在那副完美优等生的面具之下,藏着另一个我还不认识的她
你知道吗,我突然说,我最喜欢的颜色是普鲁士蓝。
她微微偏头看我,等待下文。
因为它既深邃又透明,就像...我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就像看到了深海里的阳光。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我最喜欢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为什么
因为...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它听起来既像哭泣,又像在微笑。
我们相视一笑,在雨中交换了彼此的第一个秘密。
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我放轻脚步靠近,从门缝中看到沈书屿挺直的背影。她今天把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弹奏的节奏轻轻晃动。
这不是上次听到的那首曲子,而是一段全新的旋律,更加激烈,更加...痛苦。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用力到指节发白,肩膀紧绷成一道锐利的线条。
我屏住呼吸,悄悄掏出素描本,用炭笔快速勾勒她弓起的背脊和飞扬的发丝。画到一半,一段高音阶突然走调,沈书屿猛地砸下几个低音键,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不进来吗她头也不回地说。
我手一抖,炭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粗重的黑线。推开门,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问。
沈书屿转过身,脸颊上还带着弹奏时的薄红:你的脚步声。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很轻,但是每一步之间有点不均匀的间隔,像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这种观察力令我咋舌。她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素描本上,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没有多问。
刚才那首曲子...我试探地问。
我自己写的。她轻描淡写地说,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抚过,带出一串涟漪般的音符。
你还会作曲我惊讶地走近,站在钢琴旁。从这么近的距离,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柑橘香气。
沈书屿垂下眼睛:只是随便试试。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不像你的画,有实际价值。
谁说音乐没有价值我忍不住反驳,刚才那段旋律,虽然只有一小节,但我能感觉到...我顿住了,不确定该如何形容那种感受。
感觉到什么她抬头看我,目光专注得几乎令人窒息。
像是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我慢慢地说,既想跳下去,又被什么东西拉扯着。
沈书屿的瞳孔微微扩大。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只有老旧的空调发出嗡嗡的运转声。
你要看看吗她突然说,从琴凳下抽出一本黑色活页夹,我写的...一些东西。
我接过活页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五线谱,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音符和修改痕迹。有些段落被反复修改过多次,纸面几乎被橡皮擦破了。在页边空白处,偶尔会出现小小的字样。
这是你的签名我指着那几个字母。
沈书屿摇摇头:不,只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一个代号。
我没有追问,继续翻看乐谱。在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校园后墙上的涂鸦,一只站在电线上的鸟,是我上学期偷偷画的。照片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拿出来看过很多次。
你为什么收集我的涂鸦我轻声问。
沈书屿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没有按下去。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她的侧脸,形成明暗相间的条纹。
因为它们很自由。她最终说道,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像是一种...我做不到的叛逆。
这个回答让我心头一颤。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隔着校服衬衫,我能感觉到她绷紧的肌肉。
教我弹钢琴吧。我说。
沈书屿眨了眨眼:什么
作为交换,我可以教你画画。我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你不是说想学怎么用色彩表达情绪吗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近乎微笑的表情:成交。
接下来的午休时间,我们挤在那张有些掉漆的琴凳上。沈书屿先教我认识基本音阶,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在黑白琴键上灵活移动,像某种优雅的鸟类。
试试看。她示意我模仿她的动作。
我的手指笨拙地按下琴键,发出的声音干涩刺耳。沈书屿没有嘲笑我,而是轻轻托起我的手腕:手腕要放松,像这样。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贴着我的皮肤,让我心跳突然加速。当她俯身调整我的手指位置时,发丝扫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你身上有颜料的味道。她突然说。
啊,抱歉。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可能是早上油画课沾上的...
不,很好闻。沈书屿打断我,眼睛仍然盯着琴键,像...松节油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我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罕见的感性描述。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寻常的话,耳尖微微泛红。
该你教我了。她迅速转移话题,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全新的素描本和一盒彩色铅笔。
我翻开素描本,想了想,然后挑出一支深蓝色的铅笔:先试试这个。闭上眼睛,回想你弹那首自己写的曲子时的感觉,然后在纸上随便画。
沈书屿犹豫了一下,接过铅笔闭上眼睛。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呼吸逐渐变得深长。铅笔尖触到纸面,开始缓慢移动,然后越来越快,线条变得激烈而混乱。
当她睁开眼睛时,纸上是一片交织的深蓝色漩涡,边缘几乎被铅笔划破。
看,这就是你的情绪。我指着那些线条,激烈、复杂,但又很美。
沈书屿凝视着自己的画,表情有些困惑:这...就是绘画
这只是开始。我忍不住微笑,下次我们可以试试用颜色。
下课铃响了,我们同时站起身,不小心撞在一起。沈书屿的手扶住我的腰稳住我,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又迅速松开。
明天见。她低声说,迅速收拾好乐谱离开,背影挺拔如常,但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第二天午休,我带着一盒水彩颜料来到音乐教室。沈书屿已经在等我了,今天她把头发扎成了高马尾,露出纤细的颈线。琴凳上放着两盒便当。
你还没吃午饭吧她问,我多带了一份。
我惊讶地看着便当盒里精致的饭团和水果,切得整齐到近乎完美的三明治:你自己做的
沈书屿轻轻点头:我习惯早起。她递给我一双筷子,吃吧,吃完我们再...画画。
便当美味得出乎意料。我们肩并肩坐在琴凳上吃饭,偶尔交谈几句。沈书屿吃东西的样子也很优雅,小口小口的,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饭后,我铺开水彩纸和颜料。今天我们来玩个游戏。我说,我会弹一段旋律,你把它画出来,然后反过来。
沈书屿挑了挑眉:但我几乎不会弹钢琴以外的乐器。
没关系,随便什么声音都行。我递给她一支画笔,重点是感受,不是技巧。
我先开始,用沈书屿上次教我的基本音阶弹了一段简单的旋律。她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然后蘸取靛蓝色颜料,在纸上画下起伏的波浪线。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夜晚的海。她轻声说,你的旋律...很安静,但又有点忧郁,像月光下的海浪。
这个形容让我心头一暖。轮到沈书屿时,她没有弹钢琴,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琴盖,发出一串有节奏的哒哒声。声音开始时轻快,逐渐变得急促,最后戛然而止。
我拿起一支朱红色的颜料,在纸上画了一道闪电般的折线,末端甩出几滴鲜红的颜料点。
愤怒沈书屿猜测道。
不,是压抑的愤怒。我纠正她,就像...你很想大声喊叫,但只能握紧拳头的那种感觉。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很准确。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形成了某种默契的午间约会。有时是音乐教室,有时是空置的美术室,甚至偶尔会溜到天台。沈书屿教我认识各种音乐术语和基本乐理,我则带她尝试不同的绘画媒介——水彩、炭笔、甚至陶土。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沈书屿越来越多的另一面:她会在思考时无意识地咬下唇;她喜欢蓝色但从不使用天蓝;她弹钢琴时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近乎痛苦的表情,仿佛音乐是她唯一能够释放情绪的出口。
而我,则在她面前展现了从未示人的画作——那些藏在素描本深处的、更加私密的创作。有一幅画特别引起她的注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镜子前,而镜中映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面孔。
这是...我她犹豫地问。
是你,也是我。我轻声解释,每个人不都戴着某种面具吗
沈书屿凝视着那幅画,手指轻轻抚过纸面:你总是能看到本质,不是吗
艺术节前一周,我的装置艺术遇到了瓶颈。金属框架搭建完成后,亚克力板的安装总是出问题,要么角度不对,要么固定不牢。周五晚上,我独自留在空荡荡的体育馆,面对半成品作品,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自我怀疑。
也许我根本不适合做这个...我喃喃自语,手里的热熔胶枪怎么也控制不好。
手机突然震动,是沈书屿发来的消息:还在体育馆
我回复:嗯,遇到点麻烦。
三分钟后,体育馆的门被推开,沈书屿快步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便装——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牛仔裤,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我路过看到灯还亮着。她说,走到我身边蹲下,什么问题
我指了指歪斜的亚克力板:总是固定不好,而且角度调整后光影效果不如预期。
沈书屿仔细检查了结构,然后从工具盒里拿出几个小夹子:试试这个,先临时固定,调整好角度再用胶。
我们一起工作到很晚,调整每一块亚克力板的角度,测试不同光线下的效果。沈书屿的手很巧,能做出我构想中最细微的调整。当我们终于完成时,整个装置在体育馆的灯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影,就像把彩虹囚禁在了金属框架中。
太美了。沈书屿轻声说,站在装置中央,让彩色的光斑洒满全身。
我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别动。按下快门,捕捉这一刻——彩光中的沈书屿仰着头,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放松与惊叹。
回家路上,夜风微凉。我们并肩走着,偶尔手臂相碰,又迅速分开。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沈书屿突然说:等我一下。
她小跑进去,几分钟后拿着两盒草莓牛奶出来,插好吸管递给我一盒:补充能量。
我接过纸盒,指尖碰到她的,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草莓的甜香在口腔中扩散,我突然有种冲动,想把这一刻永远珍藏。
书屿。我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谢谢你...为了一切。
她停下脚步,在路灯下看着我。暖黄色的灯光软化了她惯常的棱角,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几乎是温柔的。
应该是我谢谢你。她轻声说,这段时间...很特别。
我们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而温热。她微微倾身,我屏住呼吸——
沈书屿!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我们像触电般分开。转头看去,刘芸和几个女生站在马路对面,表情各异。
这么晚还在学校刘芸走过来,目光在我和沈书屿之间来回扫视。
艺术节准备工作。沈书屿瞬间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们呢
班级聚会。刘芸笑着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江时念,没想到你和沈副主席关系这么好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牛奶盒。沈书屿看了看手表:不早了,大家都该回家了。
道别时,刘芸故意大声说:对了江时念,下周一班会要讨论期中考试分组,你可别又像上次一样没人要啊!
几个女生窃笑起来。我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像是旧伤被重新揭开。沈书屿突然开口:江时念和我一组。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如果你们班有分组问题,可以直接联系学生会协调。
刘芸的笑容僵在脸上。没等她回应,沈书屿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走吧,我送你回家。
路上我们都没说话。直到我家楼下,沈书屿才打破沉默:别在意刘芸的话。
我习惯了。我勉强笑了笑,转学生总是容易被排挤。
沈书屿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很快松开:你的画...你的艺术...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珍贵。
她的眼神如此认真,让我心脏漏跳一拍。没等我回应,她已经转身离开,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那晚躺在床上,我收到一条语音消息。点开后,沈书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比平时更加柔和:
时念,你的装置艺术真的很棒。不要因为别人的话怀疑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真实的人。晚安。
我反复听着这条语音,直到手机没电。黑暗中,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这个冷静自持的优等生,这个像谜一样的沈书屿,刚刚叫了我的名字,还说我是她见过最真实的人。
艺术节前夜,我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凌晨一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沈书屿的来电显示。
我接起电话,那头却没有说话,只有钢琴声缓缓流淌——是那首她自己的创作,但比之前听到的更加完整,更加...深情。我闭上眼睛,让音乐包裹着我,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
电话挂断前,我似乎听到她轻声说:明天会很好的。
我握紧手机,胸口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温暖。那一刻我明白了,沈书屿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偶然相识的同学。她像一首我听不懂却想反复聆听的乐曲,像一幅我看不透却想一直凝视的画作。
而我,想要了解这首乐曲的每一个音符,这幅画作的每一处笔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