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普小树 本章:第一章

    惜字如金变话痨

    天庭辩论会上,金蝉子惜字如金。

    东海龙王气得须发倒竖:你……你简直目中无人。

    金蝉子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聒噪。

    龙王告到玉帝面前。

    一日早朝,玉帝震怒:金蝉子,你可知罪

    金蝉子依然眼皮未抬,惜字如金:不。

    玉帝也气得须发倒竖:罚你下界为人,十世不得清静。

    转世为唐僧后,他牢记教训,逢人便絮叨不休。

    观音点化他:唠叨是另一种慈悲。

    1.

    洛神宫,一场关乎天地水脉梳理的盛大辩论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各路仙神衣袂飘飘,环佩叮当,高论迭出,唇枪舌剑,偌大的宫殿里仙音缭绕,气氛热烈得几乎要煮沸那缭绕的祥云。

    就在这片仙气氤氲、人声鼎沸之中,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他端坐于莲台之上,姿态清雅孤绝,如雪巅寒松,又如冷泉映月。

    一身素净无华的月白僧袍,纤尘不染。

    这便是金蝉子,佛祖座下二弟子。

    他眼帘低垂,长而疏朗的睫毛在玉白无瑕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周遭这鼎沸的仙家盛会,唇枪舌剑的激烈交锋,都不过是拂过莲池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连他一丝衣袂也未能吹动。

    东海龙王熬广,身着威严龙袍,头戴璀璨明珠冠冕,声如洪钟,正在慷慨陈词。

    此水脉关乎四洲生灵,牵一发而动全身,依老龙愚见,当以东海为枢纽,分三路疏导,如此方显均衡之道。

    他边说,边用他那巨大的龙爪在空中比划着,带起细微的水汽波动,目光灼灼扫视全场,最终落在了那静默如冰的金蝉子身上。

    金蝉子心说:我打我的肫,你看我做甚

    金蝉尊者。

    龙王的声音特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不满。

    您久参佛理,慧眼独具,对此高论,不知有何卓见教我

    他特意加重了卓见二字,殿内嗡嗡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等着看戏,齐刷刷聚焦在那静坐的白衣身影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金蝉子终于缓缓抬起了眼帘。

    那一瞬,仿佛寒潭破冰。

    他的眼眸清亮至极,却又深不见底,没有悲喜,没有波澜,只有一种穿透万古,洞悉本质的纯粹澄澈。

    这目光平静的落在龙王那张因激动和期待微微涨红的龙脸上,如同看一块顽石,一截朽木。

    就在龙王被这目光看得心头无名火起,龙须都微微颤抖起来时,金蝉子那形状优美的薄唇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引经据典,甚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吝啬。

    只有一个词,两个清晰无比的字,如同两颗冰珠,自他唇间滚落,砸在大殿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冷漠的回响。

    聒噪。

    聒噪

    这这......

    众仙惊讶!

    这是辩论大会,就是要多提意见,怎么能是聒噪

    辩论大会因金蝉子的格格不入不欢而散,众仙各回各家。

    东海龙宫深处,水晶砌成的宝座上,熬广猛地一拍扶手,那由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扶手,咔嚓一声,竟被拍出一道细细的裂痕。

    他须发戟张,根根倒竖,如同被激怒的海胆,周身翻涌起狂暴的水汽,搅得整个水晶宫光影摇曳,珊瑚树瑟瑟发抖。

    他金蝉子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藐视本王藐视我东海龙族

    本王在洛神宫为了天地水脉,为了四海生灵,费尽唇舌,他倒好,就赏本王两个字,聒噪

    巨大的龙尾烦躁地拍打着铺满珍珠的地面,昂贵的明珠被碾得粉碎也毫不在意。

    目中无人!简直目中无人,这口气,本王咽不下去。

    殿内侍立的虾兵蟹将们噤若寒蝉,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贝壳里。

    老龟丞相颤巍巍地挪上前一步,绿豆眼中满是忧虑:陛下息怒,息怒啊!那金蝉子毕竟是佛祖座下,咱们不能得罪。

    佛祖座下又如何

    龙王怒吼打断,龙睛瞪得溜圆,如此狂悖无礼,视满殿仙神如无物,他眼中可还有天庭法度可还有尊卑上下此风断不可长。

    本王这就上奏玉帝,定要讨个说法,看他金蝉子如何再聒噪。

    龙王熬广盛怒之下,从东海冲出,裹挟着滔天水汽,一路撞开层层叠叠的祥云,直冲南天门。

    守门的天兵天将,只觉一股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怒意,还未等看清来者,龙王那巨大的龙影已如一道狂暴的蓝色雷霆,轰然贯入凌霄宝殿。

    陛下......

    龙王的咆哮声如同万千海啸同时炸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琉璃瓦簌簌抖动。

    他巨大的龙躯匍匐在冰冷的玉阶之下,龙首高昂,龙睛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金蝉子欺人太甚,视天规如无物,视仙神如草芥,臣于洛神宫为公事竭虑陈词,他却以‘聒噪’二字辱臣,此非辱臣一人,实乃藐视天庭威严,亵渎陛下圣听,恳请陛下严惩此狂徒,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说着,老龙王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巨大的龙尾因激动而不断拍击着地面,就像妇人边哭边啪腿一样。

    只是龙尾拍的声音比较大,满殿仙官噤若寒蝉,谁也没料到龙王竟会为金蝉子区区两个字暴怒至此,更直接告到了御前。

    一道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玉帝端坐于九重云台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蔽了部分面容,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潭。

    他静静地听着龙王声嘶力竭的控诉,面上无悲无喜。待龙王陈词完毕,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玉帝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大殿中央激动得龙须颤抖的熬广,落在了那依旧端坐于角落莲台之上的金蝉子身上。

    金蝉子依旧眼帘微垂,仿佛龙王这石破天惊的指控、这满殿肃杀的气氛,都与他无关。月白的僧袍衬得他越发孤高清冷,遗世独立。

    金蝉子,玉帝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蕴含着无上的威严,如同天穹深处滚过的第一声春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东海龙王所奏,你可有话说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

    金蝉子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大千世界的眸子,平静无波地迎上玉帝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他的唇瓣微启。

    这一次,连那冰冷的两个字也吝啬了。

    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辩解都更具力量,也更显出一种近乎傲慢的疏离。仿佛在说:辩解与尔等不值一哂。

    玉帝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那一蹙,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瞬间荡开无形的涟漪。

    整个凌霄宝殿的空气骤然凝固,变得粘稠而沉重,无形的压力如同万仞高山轰然压下,修为稍浅的仙官几乎站立不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好,好一个金蝉子。

    玉帝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惜字如金,孤高自许,视众生如蝼蚁,置天规于不顾,你可知罪

    金蝉子薄薄的嘴唇微启:不。

    啊啊啊!

    老龙王鬼叫一声:看到了没,他是多么的傲慢多么的视众仙无物他在瞧不起谁

    2.

    玉帝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众仙,最后定格在金蝉子那无悲无喜的脸上,下定决心宣判。

    既然你如此吝惜言语,如此不屑与凡俗交流,那便让你下去,好好体会这红尘众生的纷扰与喧嚣。

    玉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威。

    罚你剥去仙骨,消尽法力,堕入轮回,十世之内,投身凡胎,口舌不得清净,教你尝尝这‘聒噪’的滋味,是何等煎熬。

    何时悟透这众生皆苦,言语亦是渡舟,何时方得解脱,拿下。

    轰隆......

    一道刺目欲盲的紫金色雷霆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凌霄殿璀璨的穹顶,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劈向那静坐莲台的身影。

    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金蝉子那月白的身影在狂暴的雷光中如同脆弱的琉璃,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便彻底碎裂、消融。

    唯有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被那雷霆裹挟着,猛地贯向下方那浩瀚无垠、云雾缭绕的凡尘世界。

    大唐贞观年间,海州地界。

    时值深秋,寒风萧瑟,吹落了陈光蕊院中那株老槐树最后几片枯叶。屋内,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响起,划破了压抑的寂静。

    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公子,稳婆欣喜的声音传出。

    屋外焦急踱步的陈光蕊猛地顿住脚步,脸上刚浮起一丝初为人父的激动红晕,然而这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被屋内紧接着传来的、那几乎毫不停歇的婴儿啼哭给僵住了。

    那哭声,响亮得异乎寻常,穿透门窗,在清冷的院子里回荡不休。而且,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陈光蕊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最终化为一丝无奈的忧虑。

    他推门而入,只见妻子殷温娇疲惫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而襁褓中的婴儿,小脸憋得通红,正闭着眼,张着小嘴,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哭。

    那哭声洪亮、持久,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架势,仿佛要将这新生的世界用声音彻底填满。

    这孩子……

    陈温娇虚弱地开口,看着丈夫,眼中也满是困惑和一丝被吵扰的疲惫,哭声怎地……如此洪亮不休

    陈光蕊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笨拙地轻拍着,可无论他怎么哄,那震耳欲聋的哭声非但没停,反而在接触到父亲的气息后,似乎哭得更加理直气壮。

    时光荏苒,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垂髫小童。

    陈光蕊为他取名江流儿。

    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尤其干净明亮。

    然而,让陈光蕊夫妇和所有邻里都倍感惊奇甚至痛苦的是,这孩子似乎从学会说话那一刻起,就彻底打开了某个奇特的闸门。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哭声填满世界的婴儿,而是进化成了一个……行走的,永不停歇的为什么和讲道理机器。

    清晨,阳光刚爬上窗棂。

    爹爹,

    清脆的童音准时响起,江流儿穿着小褂子,规规矩矩地站在陈光蕊的书案旁。

    他小脸严肃:您昨日所授《论语》‘学而时习之’,何为时

    是辰时、巳时,或心中常存温习之念

    若心中常念,何须强调时

    若指时辰,一日十二时,何时习之是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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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晨起神清,或暮省心静

    若二者皆可,为何

    陈光蕊执着毛笔的手停在半空,一滴饱满的墨汁啪嗒滴落在摊开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一大片墨迹。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被打断的思路,刚要开口解释时乃时常之意。

    江流儿的问题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根本不容他插嘴!

    再者‘习’字,温习乎练习乎温习旧知,练习新技,二者孰重

    若温习为基,练习为用,根基不牢,何以施用

    爹爹,您说根基何以谓之牢是背诵千遍,或……

    窗外树上的鸟雀似乎也被这喋喋不休的童音念得头疼,扑棱棱飞走了几只。

    陈光蕊看着纸上那团刺目的墨迹,又看看儿子那双充满求知欲,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大眼睛,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揉了揉眉心,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的聒噪,早已超越了寻常孩童的顽皮多话,成了一种天赋异禀。

    一年后,水寇袭村,陈光蕊和全村人大人都死了。

    孩童被抓走当奴隶,只有江流儿没被带走,原因是江流儿太聒噪,一路上跟人家水寇讲论语,讲大道理,让水寇放下屠刀,人家水寇实在受不了,把他丢路上。

    后被金山寺法明长老收养,剃度出家,得法号玄奘后,更是将话痨展现得淋漓尽致,且杀伤力倍增。

    金山寺的晨钟暮鼓,也掩盖不住玄奘法师那清朗而执着的声音。

    禅房内,香烟袅袅,玄奘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看着法明长老为一位满面愁苦的妇人解惑。

    妇人抽泣着:法师,我那不孝子嗜赌成性,败尽家财,老身实在走投无路,心灰意冷,只觉此生无望,不如……

    法明长老慈眉善目,正待开口以佛理开导,一旁的玄奘却已上前一步,双手合十,清澈的目光中满是悲悯和急切。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言差矣。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可轻言自弃

    《法华经》有云,‘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生皆苦,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令郎虽一时迷途,焉知他日不能幡然醒悟

    《地藏经》载,光目女救母,婆罗门女度父,皆彰孝心感天动地。

    女施主身为慈母,更应忍辱负重,以身作则,以无边慈爱感化浪子。

    须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非虚言,乃……

    他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从因果循环讲到慈悲度化。

    从孝道伦理讲到生命可贵。

    那妇人初时被这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说得一愣,眼中愁苦似乎淡去一丝,燃起一点微茫的希望。

    然而,玄奘的开解如同汹涌的江水,连绵不绝,且越来越深入经藏义理,越来越繁复玄奥。

    一盏茶过去了......

    一炷香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

    妇人眼中的微光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所取代。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插句话,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丝缝隙。

    3.

    玄奘的声音依旧清朗悦耳,字字清晰,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绵绵不绝地扎进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里。

    终于,当玄奘讲到《维摩诘经》所言,心净则佛土净,施主当观照自心,烦恼即菩提时,那妇人脸上的愁苦彻底被一种近乎崩溃的麻木取代。

    她猛地站起身,对着法明长老胡乱地合十拜了拜,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急于逃离的仓皇:多……多谢小师父开解,老身……老身忽然想起灶上还炖着汤,告辞!告辞!

    说罢,也不等回应,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出了禅房。

    禅房内,香烟依旧袅袅。

    法明长老看着妇人狼狈消失的背影,又看看自己身边这位一脸赤诚、眼神清亮、觉得自己刚刚完成了一场重要度化的小徒弟。

    他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顿了顿,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唉……玄奘啊……

    这叹息声,在禅房里久久回荡。

    玄奘的慈悲絮叨不仅作用于凡人,其威力甚至开始波及一些……非人的存在。

    一日,玄奘奉师命下山采买灯油,行至一处偏僻山坳,林木幽深,怪石嶙峋时。

    突闻腥风扑面,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炸响,一头吊睛白额猛虎猛地从乱石后扑出,拦住了去路。

    那猛虎体形硕大,獠牙森白,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着眼前这细皮嫩肉的和尚,涎水顺着血盆大口滴落,显然将玄奘视作了今日开荤的美餐。

    若是寻常樵夫或行脚僧,此刻早已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然而玄奘只是脚步一顿,脸上并无多少惧色,反而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一种近乎悲悯的光芒。

    他迎着猛虎那择人而噬的凶光,竟不退反进,双手合十,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幽寂的山坳中响起。

    阿弥陀佛。虎君息怒。

    贫僧玄奘,路过此地,无意惊扰。

    但你我相遇,并是有缘,贫僧并为你讲法一篇。

    虎君啊虎君,你可知晓《金刚经》云

    猛虎怒吼一声,表示自己不想听法,只想吃肉,然后扑向玄奘。

    玄奘双手合十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你今日逞凶食人,造下杀业,看似饱腹一时,实则种下无边恶因,他日轮回,必堕恶道,受无尽苦楚!何其愚痴!何其可悯!

    那猛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眼前和尚那毫不畏惧的姿态弄得一愣,扑击的动作顿在半空,巨大的虎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迷惑。

    这食物……怎么不跑

    还对着我说话

    玄奘见猛虎聆听,精神一振,声音愈发恳切悲悯,语速也加快了几分。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虎君虽具猛兽之形,亦具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不改了这茹毛饮血之恶习

    须知众生平等,草木有情,你食我一身皮肉,不过饱腹须臾,却断送了你解脱轮回、得证菩提的无上机缘。

    虎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楞严经》有云……

    他开始引经据典,从六道轮回讲到因果报应,从众生佛性讲到放下执着,声音清越,字字铿锵,饱含着一个年轻僧人最真挚的度化之心。

    那猛虎起初还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试图震慑这聒噪的和尚。

    然而,玄奘的话语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且越来越深入精微的佛理,越来越……令(虎)头昏脑胀。

    半个时辰过去了……

    玄奘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口若悬河,脸上甚至因激动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眼中是对猛虎迷途知返的深切期盼。

    而那吊睛白额猛虎呢

    它巨大身躯趴伏了下来,两只前爪痛苦地抱住了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

    喉咙里威胁的咕噜声早已变成了痛苦而压抑的呜咽。

    那双原本凶光四射的铜铃大眼,此刻充满了茫然、呆滞和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

    它时不时用爪子狠狠刨几下地面,又使劲甩甩头,仿佛想把那钻进耳朵里的、喋喋不休的声音甩出去。

    终于,当玄奘讲到《大般涅槃经》所载,佛舍身饲虎,乃大慈悲时,那猛虎猛地抬起头,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充满了无尽委屈和崩溃的咆哮!

    这咆哮不再是为了威慑,而是纯粹的情绪宣泄!

    它最后绝望地瞪了一眼那还在源源不断输出佛法的和尚,仿佛在看一个世间最恐怖的存在,然后夹着尾巴,带着一身被念经摧残得萎靡不振的气息,头也不回地、连滚带爬地窜进了密林深处,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坳里,只剩下玄奘一人。

    他望着猛虎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欣慰而庄严的神色,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善哉,善哉!

    虎君虽未顿悟,然已生退转之心,亦是善缘初种,望你早日回头,脱离恶道。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成功践行了菩萨道。

    金山寺的暮鼓敲响,深沉悠远。禅房内,灯影摇曳,映照着法明长老忧心忡忡的脸。

    他将白日里那妇人落荒而逃、猛虎崩溃而遁的事迹细细道来,末了,对着虚空深深一拜。

    菩萨,玄奘此子,根骨灵秀,向佛之心坚如磐石,然这……这开口如悬河之势,已令众生望风而逃,避之唯恐不及。

    如此下去,非但难行度化,恐生反效啊!

    老衲愚钝,恳请菩萨慈悲示下!

    香烟袅袅,在昏黄的灯光中盘旋上升。

    片刻,那氤氲的烟气骤然凝聚,柔和而盛大的白光充盈了整个禅房,带着莲花的清香和浩瀚的慈悲。

    白衣赤足,手持净瓶杨柳的观世音菩萨现。

    菩萨的目光温润,仿佛能洞彻一切时空因果。

    她并未直接看向法明长老,而是透过禅房的墙壁,望向山下不远处那个正对着溪边一株歪脖子老柳树,一脸认真、滔滔不绝地讲着草木亦有情,不可妄折枝道理的年轻僧人背影。

    法明长老屏息凝神,静待法旨。

    菩萨的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悲悯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冰湖。她清妙的声音直接在长老心间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法明,莫忧。此乃宿缘,亦是修行。

    她说话间,目光仿佛穿透了玄奘此刻的身影,看到了那遥远九霄之上,凌霄殿中雷霆下淡漠孤高的金蝉子。

    昔年金蝉,惜字如金,视众生喧嚣如无物。故有此十世口舌不净之罚,令其沉沦于他所鄙弃的‘聒噪’之中,亲尝个中滋味。

    菩萨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缓缓流淌:然,物极必反,矫枉过正。他今世之滔滔不绝,看似执着,实则是那‘不得清静’之罚烙印于魂魄深处的本能。如同久渴之人遇甘泉,他禁锢太久,一旦得言,便汹涌难制。

    菩萨微微一顿,目光中慈悲更盛:此非过,乃必经之路。他那看似无休止的言语,其中未必没有一丝真切的悲悯,只是如洪水奔涌,不分沟渠,不辨缓急。洪水需疏,而非堵。

    菩萨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变得朦胧,最后的话语如同清泉,流入法明长老的心田:且由他去。待他踏上西行之路,那十万八千里的风霜,那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那无数需要他真正去‘度’而非仅‘说’的苦难……自会磨砺他,教会他何时沉默如金,何时开口如钟,何时言语是利剑,何时言语是舟航。

    唠叨,亦是另一种笨拙的慈悲,待他明了此心,懂得节制与观机,这‘聒噪’,终将化为真正的智慧梵音,响彻八荒。

    菩萨的法相在最后的余音中渐渐淡去,只留下满室莲香与袅袅青烟。

    法明长老怔立原地,回味着菩萨的箴言,望向山下那对着柳树依旧讲得专注的背影,眼中忧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与深长的期许。

    山风穿过溪谷,带来草木清新的气息,也带来了年轻僧人清朗而执着、滔滔不绝的话语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执着地阐述着大千世界的道理,仿佛永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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