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麒麟我的坐骑 本章:第一章

    毒发破镜重圆日

    我毒发那日,恰是册封皇后五载庆典。

    满宫觥筹交错,唯我唇边溢出的血染污了华服。

    当年亲手喂我喝下相思引的沈墨,如今站在阶下与群臣同贺。

    他仰头饮尽御酒时,我袖中淬毒的银针已蓄势待发。

    这滋味如何我擦去血迹冷笑,相思引的毒,今日该尽了。

    他却踉跄上前,猛地撕开衣襟露出溃烂的胸膛。

    当年你诊出的绝症,是我以身试药的反噬。

    阿苓,这五年,毒发噬心的……一直是我。

    金樽玉液,映着满殿煌煌灯火,流光溢彩,几乎灼痛人眼。丝竹管弦之声缠绕着脂粉香与酒气,在雕梁画栋间浮沉。今日是皇后册封五载的庆典,亦是帝王彰显恩宠、群臣竞相献媚的盛宴。我端坐于御座之侧,凤冠霞帔,珠翠盈头,沉甸甸的,压得脖颈生疼。这身专为今日庆典赶制的华服,金线银丝盘绣着百鸟朝凤,在灯火下流淌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华贵光泽。

    我面上端着无懈可击的雍容浅笑,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匍匐叩拜的臣工。视线掠过那一张张堆满谄笑的脸孔,最终,无可避免地,落在那个人身上。

    沈墨。

    他站在武将班列的前端,一身深绯色官袍,衬得身姿挺拔如旧日青松。五年了。昔日江湖中悬壶济世、清风朗月般的少年郎君,如今已是手握兵符、深得帝王倚重的朝廷重臣。他微微垂首,姿态恭谨,混在群臣之中,一同举杯,高诵着皇后娘娘千岁,福泽绵长的贺词。那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如同殿外深冬凝结的寒冰。

    就在那贺颂之声浪涌到最高处,就在我欲举杯回应这滔天虚礼的刹那——

    一股尖锐的、仿佛被无数冰锥同时刺穿的剧痛,猛地从心口炸开!这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熟悉,像是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一口咬穿了五脏六腑。喉头瞬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

    我强行将涌到唇边的痛吟咽了回去,握着金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杯中美酒剧烈地晃荡了一下,几滴殷红如同最妖异的朱砂,无声地滴落在纯金的杯壁上,又迅速滑落,洇在我华服宽大的袖口上。那抹猩红在极致华贵的金线凤凰羽翼旁晕开,刺目得令人心惊。

    娘娘身旁侍立的贴身宫女春桃最先察觉我的异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猛地抬手,用广袖遮住唇,也挡住了袖口那抹污渍。指尖迅速在袖内探入,触到那一点冰冷坚硬。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淬着精心调配、见血封喉的剧毒,正静静躺在袖袋深处。它冰冷的存在,像一枚蓄势待发的毒牙。

    目光再次投向阶下。沈墨刚刚仰头,饮尽了杯中御赐的琼浆。喉结滚动,姿态利落如昔。他似乎毫无所觉,正随着众人放下酒杯。

    就是现在!

    心口的剧痛如浪潮般再次凶猛拍打,几乎要撕裂我的意志。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指尖捻住了那枚银针,只需一个看似随意的拂袖动作……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再也无法抑制,冲口而出。我猛地俯下身,用帕子死死捂住嘴。再抬起时,那方素白丝帕的中心,已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花。

    满殿的喧嚣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如同密密麻麻的芒刺,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大殿,此刻静得可怕,只剩下丝竹残音在空旷中尴尬地回旋,最后彻底消失。

    皇后帝王关切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强忍着脏腑翻江倒海的绞痛,我慢慢直起身,挺直了脊背。目光穿透殿内骤然凝固的空气,越过那些闪烁不定的眼神,精准地钉在阶下那个深绯色的身影上。

    沈墨抬起了头。

    隔着高远的御阶,隔着这五年刻骨的恨意与绝望的时光,我们的目光终于在空中相撞。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惊愕或惶恐,那双曾映满星辉、盛满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古井寒潭,翻涌着我完全读不懂的情绪。是痛苦是了然还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我缓缓抬起染血的丝帕,当着他的面,当着一殿死寂的臣子,一点点擦拭着唇角残留的血痕。每一个动作都慢得令人窒息。冰冷的笑意,带着淬毒的恨意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意,终于在我唇边绽开,清晰得如同殿外呼啸的北风。

    沈卿,我的声音不高,却因这死寂的大殿而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向阶下,这滋味……如何

    我刻意顿了顿,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锁住他深潭般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钉入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相思引的毒,今日,也该尽了。

    相思引三字出口的瞬间,阶下隐约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这名字,曾是我与他之间最甜蜜的羁绊,亦是他亲手为我调制的毒药,成了这五年噬心蚀骨的梦魇。

    沈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比殿外阶上堆积的寒雪还要惨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翻涌出巨浪般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猛地抬手,并非指向我,而是狠狠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动作粗暴得近乎自毁。深绯色的官袍被他用力撕扯,坚韧的锦帛发出刺耳的裂帛声!

    嗤啦——

    衣襟被生生扯开,露出了内里雪白的中衣。然而,那中衣之下,袒露出的却非健硕的胸膛。

    一片狰狞的、溃烂流脓的皮肉,赫然暴露在满殿煌煌灯火之下!

    那伤口如同被最污秽的火焰反复灼烧过,边缘泛着可怕的紫黑色,中央的皮肉早已腐烂,渗出黄白交加的脓血,散发着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这绝非新伤,而是经年累月、反复溃烂、永远无法愈合的深渊!它就盘踞在他心口的位置,像一个丑陋而绝望的烙印。

    死寂!比刚才更彻底、更沉重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大殿。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所有目光都凝固在那片触目惊心的溃烂之上,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每一张脸上扭曲着。

    沈墨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撕开衣襟的手颓然垂下。他微微佝偻了身体,仿佛那袒露的伤口正承受着千钧重压。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御阶,越过这五年横亘的仇恨深渊,死死地锁住了我。他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滚烫的血气:

    阿苓……

    这声久违的、尘封的呼唤,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猝不及防地捅进我的心窝。

    他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痛楚与绝望,声音破碎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当年……你诊出的……所谓‘绝症’……那脉象……那病灶……

    他猛地抬手,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心口那片溃烂的深渊,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流脓的创面,……是我……是我以身试药……反复吞服‘相思引’……留下的反噬啊!

    阿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凄厉与控诉,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撞在冰冷的金柱上,又狠狠砸回我的心脏,这五年……日日夜夜……毒发噬心……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一直……一直是我!!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我脑中炸开!整个世界在眼前疯狂旋转、崩塌、粉碎!

    当年……那场几乎将我彻底摧毁的绝症诊断……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日午后。我伏在药庐的案几上,疲惫不堪。作为名动江湖的女神医素手观音,连日诊治疑难杂症耗尽了我的心力。沈墨,我的夫君,那时还是与我并肩悬壶、心意相通的伴侣,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进来。

    阿苓,歇歇吧。他声音温柔,带着化不开的关切,这是我新配的‘相思引’,安神定魄最是有效,快趁热喝了。

    那碗药,色泽清亮,散发着熟悉的草木清香,带着他独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我对他从无防备,接过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药液滑入喉间,温温热热。

    然而,就在那碗药入腹后不久,一阵突如其来的、从未有过的剧烈心悸攫住了我!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法形容的虚弱感,瞬间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软倒在榻上,冷汗涔涔。

    沈墨大惊失色,立刻为我诊脉。他的手指搭在我的腕上,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眉头越锁越紧,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阿苓……他抬起头,眼中是灭顶的惊涛骇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的脉象……怎么会……怎么会是……

    是什么!我心中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起。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那两个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字眼:

    ……绝症。

    那一刻,我的世界瞬间崩塌了。身为医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无药可救,生机断绝。

    之后的日子,如同地狱。我迅速地衰弱下去,曾经引以为傲的精湛医术在自身突如其来的绝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带着血沫,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沈墨倾尽所学,翻遍古籍,试遍奇方,熬红了双眼,憔悴得不成人形。可我的身体,依旧不可逆转地滑向深渊。

    阿苓,别怕……我会找到救你的法子……一定会的……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重复,声音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望的执念。

    在一个同样阴冷的清晨,他消失了。只留下一封简短得如同匕首的信笺:

    阿苓,等我。纵踏遍幽冥,穷尽碧落,我必寻回救你之法。若五年未归……忘了我。

    那封信,像淬毒的冰刃,彻底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心防。被深爱之人抛弃于濒死绝境的巨大悲恸,瞬间压垮了所有的理智和对生的渴望。极致的悲愤与绝望之下,一股邪火攻心,我竟猛地呕出一大口黑血!

    诡异的是,随着那口黑血吐出,那如附骨之疽的、令人绝望的虚弱感和濒死感,竟奇迹般地……开始缓缓消退!

    这突如其来的转机,并未带来丝毫欣喜,反而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温情。一个可怕的、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我的心脏:

    那碗相思引!是那碗他亲手端来的相思引!

    绝症是假!毒药是真!

    他亲手喂我喝下毒药,伪装成绝症,然后冠冕堂皇地寻药而去,将我弃如敝履!

    五年来,这蚀骨的恨意支撑着我残破的身躯,支撑着我以素手观音的余晖为帝王解了奇毒,一步步登上这无人之巅的后位。支撑着我活过每一次相思引带来的、如同凌迟般的毒发折磨,只为等到今天!等到这毒尽之日,亲手将淬毒的银针,刺入他虚伪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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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

    他袒露的胸膛上,那片深可见骨、流脓溃烂的伤口,如同地狱之门在我眼前洞开!

    他嘶哑的控诉——是我以身试药的反噬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自以为是的真相之上!

    那碗相思引……不是毒是他自己先试了药我当年诊出的绝症脉象,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的病,而是……他试药后反噬在我身上留下的假象!

    那口绝症消退时吐出的黑血……难道……难道是……

    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沈墨痛苦的脸、那片狰狞的伤口、满殿惊骇的面孔……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模糊。支撑了我五年的滔天恨意,那根名为复仇的支柱,在真相的惊雷下,轰然倒塌!

    脚下如同踩着虚空,坚硬的汉白玉地面失去了所有依托。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我。喉头一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的腥热猛地冲了上来。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视野彻底被一片猩红覆盖,随即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耳边最后捕捉到的,是沈墨那一声撕心裂肺、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阿苓——!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中沉浮。仿佛沉在冰海的最深处,每一次艰难的挣扎,都只换来肺腑间更尖锐的撕裂痛楚和更彻骨的寒意。那痛,不再是恨意催生的复仇之火,而是真相带来的、足以将灵魂都碾成齑粉的悔愧与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气息如同游丝般钻入混沌的意识。那是混杂着苦涩药味、淡淡血腥,以及一种刻入骨髓的、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只隐约看到一片素色的帐顶,不是宫中惯用的明黄。身下是硬实的床板,而非凤榻的绵软。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还有炭盆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阿苓阿苓你醒了

    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颤抖。

    我费力地转动眼珠。

    沈墨的脸庞在摇曳的昏暗烛光下映入眼帘。仅仅一夜,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下巴上布满了青黑的胡茬,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那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恐惧,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希冀。他身上那件深绯官袍早已不见,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袍,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包扎的厚厚白布,边缘还洇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是昨夜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昨夜……大殿……那撕开的衣襟……那溃烂的胸膛……他嘶哑的控诉……还有我那自以为是的滔天恨意……

    所有记忆如同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脑海!心脏猛地一缩,剧痛伴随着灭顶的羞愧和悔恨汹涌而至,几乎让我再次窒息。我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想逃避这残酷的真相,想将自己彻底藏匿。

    别动!沈墨急声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他几乎是扑到床边,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覆上我的额头。

    那冰凉的触感,却像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让我失控的身体微微一僵。

    你毒火攻心,脉象乱得很,万不能再动气……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抚我,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笨拙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

    他收回手,沉默地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跳跃的烛光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显得格外萧索。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曾经稳定得能施展最精妙的针法,如今却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薄茧。

    这里……是当年我们在京郊置办的那间小院。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磨出来,很旧了,也……很安全。他顿了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我,里面盛满了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

    阿苓,对不起……当年……

    别说了……我猛地打断他,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心惊的尖锐。那两个字——当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抽搐。巨大的悔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头再次翻涌的腥甜。我有什么资格听他说对不起这五年的恨,这淬毒的银针,这步步为营的报复……每一桩每一件,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自以为是的脸上!

    是我……喉咙里堵着硬块,几乎发不出声音,我闭上眼,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渗入鬓发,……是我瞎了眼……是我……恨错了人……

    不!不是你的错!沈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他猛地站起身,凳子被带倒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床沿,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密布的血丝和那深不见底的痛楚。

    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呕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是我太蠢!太自负!太想找到救你的‘万全之法’!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牵扯到伤口,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又白了几分,但他浑然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灼穿:

    当年……我遍查古籍,发现前朝宫廷曾秘藏一味奇药‘九转还魂丹’,或许能解你当时的‘症候’。但此药早已失传,只留一残缺不全的古方,其中几味主药药性猛烈霸道,君臣配伍稍有不慎便是剧毒!我不敢贸然用在你的身上……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敢冒!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那几乎将他撕裂的痛楚,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更厉害:

    所以……所以我瞒着你……偷偷按那残方配药……自己……自己先试!我想着……若我能熬过去……若我能试出安全的药量……再给你用……他的声音陡然哽咽,巨大的悲恸让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可那药……那药的反噬之力……远超我的想象!它在我体内盘踞、撕裂……留下的伤……如同跗骨之蛆……根本……无法根除!更可怕的是……

    他眼中翻涌起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

    更可怕的是……那反噬的脉象……竟……竟会通过肌肤相亲……过到你身上!让你诊出了……那该死的‘绝症’之脉!阿苓……阿苓……他痛苦地低唤着我的名字,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摇晃,我本想……等我试药成功……找到压制反噬的法子……再告诉你真相……可……可我没想到……那反噬来得如此凶猛……更没想到……那假象会把你……害得那么深……让你……让你……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无尽的懊悔和心疼,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彻底压垮。他猛地低下头,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破碎不堪,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一下下狠狠撞击着我的心脏。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碗相思引,不是毒,是他绝望中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是他为我搏命试药的孤注一掷。

    原来我诊出的绝症,竟是他体内反噬在我身上的倒影!

    原来他五年前的不告而别,不是抛弃,而是拖着那具被反噬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更深的黑暗与绝望里,只为寻找那渺茫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一线生机!

    而我……而我做了什么

    我用恨意支撑残躯,登上后位,活着的唯一目的,竟是为了在毒尽之日,亲手将淬毒的银针,刺入这个为我付出一切、早已被反噬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男人心口!

    巨大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彻底吞没!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比起昨夜毒火攻心,此刻这源于灵魂深处的剧痛,更猛烈、更绝望千百倍!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悲鸣冲破了我的喉咙!我猛地从床上弹起,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去抓住什么,去挽回什么!

    噗——!又是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彻底被猩红覆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我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阿苓!!!

    预想中撞击硬物的冰冷并未传来。一双坚实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稳稳地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我跌入一个冰冷而宽厚的怀抱。

    熟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瞬间将我包围。他身上的旧布袍粗糙地摩擦着我的脸颊,那下面,是厚厚包扎的伤处。

    阿苓!看着我!看着我!沈墨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恐惧,在我头顶响起。他紧紧抱着我,一只冰凉的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试图擦去我唇边不断涌出的血沫,动作慌乱而绝望,别怕……别怕……我在!我在!药……药马上就好了……这次……这次一定……

    他的声音哽住,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猛地侧过头,压抑地咳了几声,再转回头时,唇边赫然也挂着一缕刺目的鲜红!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同样伤痕累累的骨血里,用自己残破的身躯为我抵挡这无边的痛苦与冰冷。

    沈墨……我虚弱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终于触碰到他冰冷的脸颊,触碰到他嘴角那抹惊心的血迹。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湿热的液体,让我浑身都在发抖。

    你的……伤……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着无尽的疼惜与悔恨。

    别管我!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低下头,将额头紧紧抵在我的额上,冰冷的皮肤相触,传递着同样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绝望。

    阿苓,听我说……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带着血腥味,声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生命在烙印,我欠你的……这五年……我用命来还!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用什么法子……我一定会救你!一定!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执念。那光芒,比这陋室中任何一盏烛火都要明亮,都要滚烫!

    你信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恳求,这一次……你信我!好不好阿苓……再信我一次!

    信他

    五年前,我信他如信神明,换来的却是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绝症和背叛。

    五年后,真相如同淬毒的利刃,将过往的恨意斩得粉碎,露出底下淋漓的、他独自背负了五年的血肉模糊的真相。

    他体内的反噬之伤,那袒露的溃烂胸膛,他嘴角刺目的鲜血,还有此刻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如同烈焰燃烧般的执念……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将我死死按在名为悔恨的砧板上反复捶打。

    我还有什么资格……不信他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唇边溢出的腥甜,汹涌地滑落。我看着他眼中那团不顾一切燃烧的火焰,看着他惨白脸上那份近乎孤勇的恳求,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个破碎的、几乎不成声的哽咽。

    我闭上眼,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在他冰冷的怀抱中,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不是原谅。不是释然。

    是绝境之中,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对彼此残存的一点微光,一次孤注一掷的托付。

    沈墨的身体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我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回应,是一道足以劈开混沌的惊雷。环抱着我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踏实感。他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我的颈窝,灼烫得惊人。

    好……好……他反复地、语无伦次地念着这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狂喜和后怕,阿苓……你撑着……药……药马上就好……

    他小心地将我重新放回硬实的床铺,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置一件价值连城的薄胎瓷器。随即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向屋角那个小小的、被炭火煨着的药罐。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佝偻着、专注盯着药罐的侧影,那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又透着一股磐石般的、不惜燃尽自身也要护住什么的决绝。

    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气弥漫开来,夹杂着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草木辛香。沈墨用一块厚布垫着,小心翼翼地将药罐里墨汁般浓稠的药液倾倒出来。那液体在粗陶碗中翻滚,氤氲的热气扭曲了烛光,也扭曲了他脸上深刻的疲惫。

    他端着碗,回到床边。碗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只余下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阿苓,喝下去。他的声音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手稳稳地托着碗沿,另一只手伸到我的颈后,用臂弯小心地将我的头托起一个角度。

    那药汁凑近唇边,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苦涩和某种腥气的味道直冲鼻腔,胃里立刻翻江倒海。我本能地蹙紧眉头,下意识地想抗拒。

    别怕。沈墨的声音低哑地响在耳边,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这药引……以毒攻毒……会很难受……但你必须喝下去……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相信我……就像……当年你第一次喝我配的药一样……好不好

    当年……

    记忆的碎片猝不及防地闪过:同样是难以下咽的苦药,同样是少年郎笨拙却温柔地哄劝,带着让人心安的笃定……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眼眶。我闭上眼,不再犹豫,任由他将那滚烫的、滋味难以言喻的药汁,一口一口,极其缓慢却坚定地喂入我的口中。每吞咽一口,都仿佛吞下烧红的炭火,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胃里,剧烈的绞痛瞬间席卷全身!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起来。

    呃啊……痛苦的呻吟无法抑制地从齿缝间溢出。

    忍着……阿苓……忍着……沈墨的声音也绷紧了,带着同样承受痛苦的颤抖。他迅速放下药碗,双手用力却又不失分寸地按住我痉挛的身体,试图传递一丝力量。他的手臂紧绷,额角青筋凸起,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许是牵动了他自己的伤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焚心蚀骨的灼痛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虚脱和冰冷。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意识在疲惫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沈墨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着额上冰冷的汗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睡吧……他低语着,如同最温柔的催眠曲,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某种深沉的安定,我守着你……一步也不离开……

    极度虚弱和药力的作用下,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阖上。坠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是额头上那只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和他近在咫尺的、带着药味与血腥气息的、令人心碎的呼吸声。

    不知沉睡了多久,意识在一种奇异的温暖中缓缓复苏。身体深处那如影随形的、仿佛被无数冰锥刺穿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挣扎。

    我缓缓睁开眼。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柔和的晨光透过糊着素纸的旧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炭盆里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床边。

    沈墨还在。

    他就坐在昨夜那张矮凳上,身体微微前倾,头枕在床沿。凌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的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消瘦,下巴上的胡茬青黑一片。他的一只手,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掌心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

    他就这样……守了一夜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厚实的包扎白布下,隐隐透出一抹令人心悸的暗红痕迹,比昨夜所见似乎又扩大了些许。

    那反噬……又加重了是因为昨夜……我的毒火攻心还是因为……他强行压制自己的伤势来照顾我

    一阵尖锐的刺痛攫住了心脏,比相思引发作时更甚。我轻轻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指。

    几乎是同时,沈墨的身体猛地一颤,瞬间惊醒!他倏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浓重的血丝,像一头警觉的困兽。直到看清我已经睁开眼,那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毫不掩饰的惊喜。

    阿苓!你醒了!他眼中瞬间迸发的光亮,几乎盖过了窗外的晨曦。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随即又像是怕弄疼我般立刻放松力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小心翼翼的雀跃,感觉怎么样心口还痛得厉害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一种笨拙的关切,急切地砸了过来。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被疲惫和伤痛折磨得失去了所有光彩的脸。一夜的守护,让他眼下的青黑更加浓重,嘴唇也干裂得起了皮。

    我动了动另一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伸向他的衣襟。

    沈墨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眼中的惊喜瞬间凝固,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向后躲闪,但最终,他只是僵在原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任由我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他领口包扎的白布边缘。

    指尖下的布片粗糙而冰冷,那下面,是昨夜袒露的、为他带来五年无尽折磨的溃烂伤口。我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疼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疼惜和悔恨。

    沈墨猛地别开了脸,避开了我的视线。晨光勾勒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条和微微发红的眼眶。他沉默了片刻,才用极低、极哑的声音回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

    习惯了……不碍事。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什么翻涌的情绪,重新转过头看向我,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真的……比起看着你受苦……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只是反手,更紧地、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那冰冷的掌心,此刻却仿佛传递着一种无声的、足以支撑一切的力量。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轻响,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宫中侍卫服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反手迅速掩上门。他步履轻捷,显然身手不凡。来人正是帝王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暗卫统领,裴湛。他面上惯常的冷肃此刻被一种不易察觉的焦虑取代,目光飞快地扫过简陋的屋子,最终落在相握的手和沈墨敞露的伤处上,眼神微微一凝。

    裴统领沈墨神色一凛,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不动声色地将我滑落的被角向上拉了拉,遮住我身上单薄的中衣。他并未松开我的手,只是坐直了身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带着一丝戒备,宫中如何

    裴湛几步走近,并未行礼,显然是得了密令。他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

    沈大人,娘娘。陛下震怒,昨夜庆典骤停,宫中已乱作一团!太医院那帮庸医束手无策,陛下严令彻查‘相思引’之事,矛头……已然指向大人您!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墨,陛下疑心大人蓄意谋害凤体!已着刑部并内卫司暗查!大人留在府邸的几本旧日药案手札……已被抄走!

    沈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唇线抿得死紧。我心头也是一沉,帝王的多疑与冷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被认定是谋害皇后,沈墨必是万劫不复!更可怕的是,他体内那无法示人的反噬之伤,若被察觉,只会被当作畏罪自残的铁证!

    还有,裴湛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冰冷的肃杀,昨夜事发后,内卫暗中排查,发现……发现皇后娘娘平日饮用的雪顶含翠中,被人掺入了慢性相激之物!此物与‘相思引’残毒相冲,正是诱发娘娘昨夜骤然毒发的元凶!他目光如电,扫过我们,下毒之人……就在宫中!且手段极其隐秘高明!

    什么!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不是巧合!昨夜那撕心裂肺的毒发,不是相思引自然发作的终点!竟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要置我于死地!是谁在我毒发命悬一线之际,还要落井下石

    沈墨握着我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眼中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这陋室的墙壁都刺穿。

    好……好得很!沈墨的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柄骤然出鞘的、带着斑斑锈迹却依旧锋芒逼人的古剑。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刻骨的愤怒,有深沉的忧虑,更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急速地说:

    阿苓,此地已非久留之所。宫中毒手既露,必不会善罢甘休。陛下那边……由我去周旋。你……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语气却斩钉截铁,……你必须立刻离开!裴湛会护送你!

    离开

    我心头猛地一揪,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那你呢!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他这副样子,旧伤叠新创,还要去面对帝王的震怒和宫中的明枪暗箭

    我沈墨的嘴角扯出一抹极其冷冽、近乎残酷的弧度,眼中寒光凛冽,去会一会……那些魑魅魍魉!他轻轻却坚定地拂开我的手,直起身,对着裴湛沉声道:

    裴统领,按计划行事!务必护娘娘周全!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那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单薄却挺直如孤峰,带着一种一去不返的惨烈决绝。

    沈墨!我挣扎着想坐起,虚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粒,瞬间灌满了小小的陋室!门外,天地间一片苍茫,昨夜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积雪已深,淹没了庭院小径,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混沌。

    沈墨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决绝地,一头扎进了那片漫天风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很快便被翻卷的雪幕吞噬,只留下一个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的背影。

    寒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在脸上。我僵在床上,目光死死钉在那扇洞开的、灌满风雪的门扉上,钉在他消失的方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碎裂般的剧痛。

    裴湛迅速掩上门,隔绝了大部分风雪,但屋内的温度仿佛也随之骤降。他沉默地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娘娘,事不宜迟,请随属下移驾。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我的喉咙像是被冰雪堵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目光依旧无法从门口移开。

    沈大人自有安排。裴湛的回答简洁而模糊,带着暗卫特有的谨慎,当务之急,是确保娘娘您的安危。宫中毒手既露,此地已非善地,恐有追兵。

    追兵……毒手……帝王震怒……沈墨那决绝踏入风雪的背影……还有他袒露的、不断恶化的伤口……无数念头如同冰锥在脑海中疯狂搅动,带来尖锐的痛楚和灭顶的恐慌。

    我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药味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冷酷的清明。

    好。我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力量,扶我起来。

    裴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迅速伸手,沉稳有力地扶住我的手臂,助我坐起。身体依旧虚弱得厉害,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脏腑的隐痛,但比起昨夜那濒死的虚弱,已好了太多。沈墨那碗以毒攻毒、滋味难言的药,终究是起了些作用。

    在裴湛的搀扶下,我勉强站稳。目光扫过这间承载了短暂安宁与巨大痛悔的旧屋,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面风雪和沈墨去向的门上。

    沈墨,你要活着回来。

    这一次,换我等你。

    无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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