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柔越想越气,咬牙道:“吩咐大小厨房,祖母寿辰将至,最近府里膳食里不可见荤腥。”
“啊?”翠珠一脸茫然,说道:“离老祖宗大寿还有两个月呢,今年这么早?”
老祖宗吃斋念佛,不爱食油腻荤食。为了让老人家高兴,陆府在寿辰当月不做荤菜,阖府茹素,这是多年来的老规矩。况且江婉柔管家以来刚柔并济,府里规矩严归严,陆府的月钱是其他地方的两倍有余,让人生不出怨气。
可老祖宗的寿辰在年后,如今才腊月初,本不应这么早啊。
江婉柔斜睨她一眼,语气不容置疑,“去办。”
她昨晚被折腾惨了!男人百无禁忌横冲直撞,那蛮牛似的身板儿说不准就是补出来的。猪鹿牛羊肉天天补,能没有力气么?
多吃点素也好,下下火。
这边翠珠领命往厨房走,刚好和去叫陆淮翊的金桃打个对面,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等陆淮翊到的时候,一碗滚烫冒着香气的小馄饨正热腾腾放在梨花案上,饱满多汁,十分喜人。
“母亲安好。”
陆淮翊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他穿着江婉柔亲手给他做的冬衣,竹青色的绫罗为面,狐裘为里,衣领袖口处缀着蓬松柔软的兔毛,看着就暖和。
江婉柔做的时候总怕寒风吹伤她病弱的儿子,做的格外厚实,却在陆淮翊单薄的小身板儿上显得有些臃肿,弯腰都费劲。
“哪儿那么多礼,快来让母亲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陆淮翊依言走上前,因为常年不见太阳的缘故,他肤色极白,却不似其母珠光膏腴那种莹润的白,而是一种病态的冷白色,小脸尖尖的,一双乌黑的眼眸定定望着母亲,俊秀又乖巧。
江婉柔心疼得不得了,淮翊的袖口沾了点墨水,显然是正在练着字被她叫过来,她不忍心对他说重话,温言道:“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馄饨,用完再去书房。”
说着,拿汤勺舀起个圆滚滚的小馄饨抵在小儿唇前,陆淮翊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红,别扭道:“母亲,我自己来。”
他都五岁了,怎么还能如小儿一般让母亲喂饭。
江婉柔也不勉强,只要他好生把这碗牛肉馄饨吃了就行,谁知陆淮翊刚咬一口,俊秀的小眉毛当即皱了起来。
“母亲,是荤的。”
“嗯?荤的怎么了,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陆淮翊道:“方才听金桃姑姑说,要给曾祖母过寿,自今日起阖府茹素,以表孝心。”
江婉柔:“……”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江婉柔唇角的笑凝滞片刻,柔声道:“话虽如此,可你还小,身子又弱,你对祖母的心意她老人家都知道,不在区区一碗馄饨上。”
陆淮翊却摇摇头,一脸正色,“母亲此言差矣。以小见大,儿子若连口腹之欲都不能忍,又何谈孝心?况且如今是母亲管家,古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儿子受了母亲的偏袒,又将置母亲于何地?”
“……”
江婉柔一阵头痛,当下不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体面一点的人家自小便教导女儿识文断字。比如她的嫡姐江婉雪,凭借“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声,从二等侯府硬生生嫁到了皇家为正妻。可惜她没有江婉雪那样的资源,她们庶女只有一个落第秀才当老师,后来那秀才三年不中,收拾行囊回老家,她便再也没读过书了。
她最烦这些之乎者也的弯弯绕绕,偏生亲儿子张口闭口一句“古人云”,把她噎得不上不下。她但凡反驳一句,陆淮翊便会睁着乌黑的大眼睛问道:“母亲,难道先贤圣人说的不对么?”
她哪里敢开腔!
江婉柔深深呼出一口气,强笑道:“那母亲让她们做一碗素的,你吃过再走。”
陆淮翊看了看天色,面上有些为难,道:“母亲,父亲说每日要练二十张大字,今日的课业尚未完成,儿子等不及。”
“下午再写,也无妨。”
“不可以。”
陆淮翊一板一眼道:“下午要温书,夫子会检查的,儿子不想让夫子失望。”
江婉柔无奈,“那明日再写!我的乖乖,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写字呢?”
“母亲,不行。”陆淮翊再次摇头,“今日写今日的字,明日有明日的字,不能把今日之事推到明日,古人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行了行了,别云了,母亲头痛。”
江婉柔侧身做头疼状,陆淮翊连忙凑上来,小小的手掌轻揉她的额头,关切道:“给您呼呼,不痛哦。”
江婉柔:“……”
最后还是把陆淮翊放走了,生怕耽误他写字温书的时间。江婉柔自诩非良善,陆奉更不必说,万万没想到歹竹能出好笋,儿子竟是个遵循圣训的实心眼儿,莫非陆家祖坟冒青烟了?
淮翊正直良善,这本是好事,可她不想他变成个只知道之乎者也、不识庶务的书呆子!江婉柔想了想,决定今晚去祠堂上三炷香。
金桃看出主母心情不好,禀报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奴婢已经把饭食送到前院,另多加了两张牛肉饼,一碗羊奶,您勿忧心。”
江婉柔“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忽而对金桃道:“昨日崔夫人送来那个厨娘怎么样了?”
“带她来见我。”
语气骤然凌厉。
第4章
第
4
章
有人算计她
马春兰没想到再次见江婉柔是这个场景。
她在柴房被关了一天一夜,一天滴水未进,蓬头垢面,脸色青白得像恶鬼。想她马春兰世代祖传的手艺,做出的糕点松软可口,甜而不腻,整个京城找不出几个比她手艺更好的厨娘。她是良民而非贱籍,不管在哪个主子家都过的舒舒服服,比不受宠的庶出小姐还得脸。
即使眼前这位指挥使夫人,当年也得低头叫她一声“马姑姑”。
五年前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又经历过尚书府的鞭子和一天一夜的关押,马春兰如今什么傲气都没了,甚至不敢
cy
抬头看上方的江婉柔,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求饶。
呜呜咽咽,吵得江婉柔头痛。
她放下手中的《刑律》,淡道:“窃人财物者,十贯以内,笞刑十;逾十贯笞刑三十,徙一年;逾百贯笞刑五十,徙三年,加役流。”
“情状至恶,祸乱甚巨者,当处极刑,以正刚纪。”
江婉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把“极刑”咬得极为清楚,马春兰肥硕的身躯明显瑟缩了一下,顿时止住哭嚎。
江婉柔敛眸,“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想好了再说。”
如今前朝官员人人自危,想着法儿讨好陆指挥使。前几日不知哪位大人送来一个戏班子,据说是江南来的名角儿,那一把嗓音如黄莺出谷,甚得江婉柔喜爱。她准备今儿个听出新戏,大好光阴,总不能浪费在这个罪妇身上。
马春兰抹了一把脸,她明白自己因何捡回一条命,当下也不敢拿乔,哭喊道:
“六姑娘,当年,您冤啊——”
她顿了一下,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顿时睁大眼眸。
这、这是六姑娘吗?她印象中的侯府六姑娘人如其名,婉柔婉柔,温婉柔顺,瘦瘦弱弱的,躬身低头埋没在一众侯府千金中,丝毫不起眼。
如今高坐在上首的妇人白皙丰腴,一身雪肤白得仿佛在发光。她没了厚厚的头帘遮挡,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一双含情眼波光潋滟,魅而不妖,风情万种,说是神妃仙子也不为过。
马春兰怔怔看着她,惊艳又茫然。
“半柱香。”
江婉柔“铿”地一声将《刑律》甩到马春兰眼前,冷声道:“我耐心有限,若你说不出我想听的,就去见官罢。”
做了多年当家主母,动辄出入皇宫内廷,江婉柔早已不是当初在嫡母身边唯唯诺诺的六姑娘,她冷着脸一派不怒自威,马春兰吓得一哆嗦,赶忙瞥开眼道:“是,是。奴有罪,奴婢这就说。”
“当年,奴婢一手梨花酥甚得侯夫人青眼,那日老夫人寿辰,我去给三小姐送糕点,听见……”
五年前,侯府嫡女江婉雪和公府长子陆奉定亲,陆奉作为侯府“准女婿”来贺寿,结果酒后迷醉,和妻妹江婉柔滚到一张塌上,闹得沸沸扬扬,是当年许多人的饭后谈资。
陆奉是谁?是陆国公的嫡长子,自幼和皇子一同长大,身份尊贵,性情沉稳,且是京中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怎么会忽然做出这种事,还是在这等场合?
陆大公子曾在军营历练过两年,和将士们称兄道弟,拿大瓷碗喝烧刀子,又如何会醉区区一杯女儿红?
几乎所有人都猜测,陆奉被设计了。而罪魁祸首,首当其冲便是江婉柔。
尤其江婉柔直接以正妻身份被抬进公府,更坐实这种说法。陆江两家联姻本就是江家高攀,一个公府,一个侯府,公比侯爵位高一等。那时陆国公还健在,是圣上最器重的大臣,掌实权。而侯府只是前朝的降臣加恩,一朝天子一朝臣,侯府只剩一个风光的爵位了。
嫡女尚且高攀,更何况区区一个庶女?陆奉本人容貌俊美,行止有度,这事儿说到天上也是江婉柔占了便宜。她生母是个清倌儿,有人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生性淫.荡,上不得台面。
没有人比江婉柔更知道自己的冤枉,她当年一度以为自己活不了。后来她嫁进国公府,后脚江婉雪就成了恭王妃,她才恍然大悟。
陆大公子向来谨慎,怎么会随便在侯府乱走动,除非他十分信任引他来的人。
可惜,等她想明白的时候江婉雪已经成了恭王妃,她白白担了坏名声,在江婉雪成为王妃前,没人会往她身上想,在外人眼里能嫁给陆奉为妻是江婉雪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她傻了才把夫君往外推。
江婉雪成为王妃后,有人心觉蹊跷,却没有人敢拿这事说嘴。后来陆奉摔断了腿,变得阴晴不定,陆家姑姑婆婆妯娌一堆破事儿,再后来公公去世、怀孕产子……她太累了,无暇为虚无缥缈的名声奔波。
而且她又不跟外人过日子,只要陆奉相信她便好。陆奉又不傻,他怎么喝下那杯加料的酒,是谁引他到的耳房……他查得一清二楚,江婉柔甚至怀疑当初陆大公子愿意以妻礼迎娶她,有给江婉雪难堪的意思。
……
往事已矣,江婉柔很少回想过去的事,也从未想过为自己的名声“翻案”。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你又能如何?倒是凭借这件事在陆奉跟前卖了几次惨,陆奉亲自拔了几个命妇的舌头,这件事便成了京城的禁忌,如今鲜少有人敢提及。
马春兰说的和江婉柔知道的几乎一致,她漫不经心听着,无非是嫡姐攀上了更高的枝儿,又不愿担上坏名声,便使计让未婚夫在自家老夫人寿辰上出丑……
“等等?”
江婉柔忽然直起身子,蹙眉道:“你说,江婉雪原本要引鹦儿去耳房?”
马春兰唯唯诺诺道:“是,奴婢听的真真儿的!三小姐亲自跟鹦儿姑娘说,此事若成,她便收了鹦儿当陪嫁,带到国公府当姨娘去。”
鹦儿是侯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高门大户的女子出嫁通常会带几个通房丫头,将来在自己不便时笼络住夫君,不至于让外面的贱蹄子勾了去。陆奉容貌俊美,身份尊贵,鹦儿自然一百个乐意。只是当初为何变成了自己?
江婉柔想起那天,她小日子刚过,身上还有些不得劲儿,虚虚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碰酒。后来丫鬟失手把一碗酒酿圆子洒到她的裙摆上,她去耳房更换……
她一直以为那丫鬟是江婉雪的人!
“你此话当真?”
江婉柔定定盯着马春兰,忽然一笑,说道:“我一介妇人,你诓我也就罢了,可此事牵扯甚广,有王妃娘娘,还有……指挥使大人。”
“倘若你不说实话,少不得去禁龙司走一遭,就是不知道你这把老骨头,经不经得住那般严刑拷打。”
禁龙司恶名在外,别说一个厨娘,八尺大汉听了都瑟瑟发抖。马春兰当即吓得脸色发白,赌咒发誓说绝无虚言。见江婉柔不说话,砰砰往下磕头,地上的瓷砖染成了红色。
“来人,把她带走。”
江婉柔扬声吩咐道,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把马春兰拖走,翠珠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问道:“夫人,是否将这贼妇送官?”
江婉柔想了一瞬,道:“暂歇关在柴房,别让人死了。”
“等大爷回来……罢了,这件事先别告诉大爷。”
许是江婉柔的脸色太难看,翠珠没问东问西,看着婆子把人关进柴房后,溜达到小厨房,给江婉柔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这是陆奉特地进宫求的药,据说每次房事后喝一碗,使女子更易受孕。江婉柔已经喝了整整三年了,肚子没有丁点儿动静。
她瞥了眼冒着苦味儿的汤药,说道:“喝了这么久,无甚作用,应当是庸医。”
这药一直喝,若是不幸像昨晚那样直接昏过去,翠珠便拿来与她第二日喝,一次都逃不过,很苦。
翠珠道良药苦口,江婉柔被她劝烦了,吩咐她暂且放下药,去外头的铺子上拿账本。经过这一打岔,江婉柔没了听戏的心思,拨弄算盘珠子理了一下午账本。
至于那碗放凉的苦药,被她全泼给了窗边的兰草,碗底儿干干净净。
***
因为马春兰一事,江婉柔近几日总是心不在焉。
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原本准备把它烂在心里的。翻出来又怎么样呢?也不光彩。她如今主母坐得稳当,无须节外生枝。
可她又清楚,马春兰应当没有说谎。
那岂不是说明,当年有人算计她?按那贼妇的说法,江婉雪当年设计陆奉,让他在寿宴上亵玩未婚妻府里的丫头,侯府便可顺水推舟退婚,只是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岔子,鹦儿没有来。
她的衣裳湿了,鹦儿这个丫头放弃了一步登天的机会,两件事凑到一起绝不是巧合!因为身份尴尬,江婉柔自小便在暗中为自己筹谋,如今得知竟有人算计自己,且她在明,那人在暗,她整个人如坐针毡。
那人是谁?除了五年前那次,她还做过什么手脚?她们究竟有何仇怨?背后那人会不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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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害自己?
江婉柔的性格便是如此,走一步算三步,不留任何隐患,她想了几天,决定回侯府一趟,找找当年的线索。
恰逢这日陆奉回来得早,且心情不错。江婉柔在晚膳时提了一嘴,陆奉眸光微闪,定定看向江婉柔,温言道:
“回侯府?夫人,可是有人对你胡言乱语?”
第5章
第
5
章
她不在乎他心里有人
他面色如常,语气称得上温和。
世人都道陆指挥使凶神恶煞,堪比十殿阎罗,其实近两年陆奉脾气已经好了不少。
他刚断腿那会儿易怒易暴,身边伺候的人换过好几遭,连亲近的奶兄都被他一脚踹吐血。那会儿他像一头穷途末路的困兽,眼睛煞红,江婉柔在他面前不敢大口喘气。
朝廷选官需满足“身、言、书、判”四大标准,即相貌、言辩、书法、文理皆优。“身”排在首位,像陆奉这种腿有残疾者,即使是国公爷的儿子也不得入朝为官,当年那场祸事几乎断了陆奉的前程,原本的天之骄子成了个废人,再加上之前未婚妻琵琶别抱,他性情能不扭曲么?
托淮翊的福,江婉柔刚进门就大了肚子,陆奉对她冷淡归冷淡,却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圣上终究怜惜陆家,破格命陆奉为禁龙司指挥使。他在牢狱手段酷烈,脾气却越来越平稳。
江婉柔猜测,一方面是权势养人,另外则是犯人承受了他的大部分暴戾,他对其他人便没那么大的煞气了。
这两年陆奉的腿养得不错,走的快有些微跛,走得慢甚至看不出来。他的脾气也收敛不少,尤其在妻子跟前,他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只是他不爱笑,天天冷着一张脸,江婉柔只能从他的神情语气中揣摩他的心意。
她很敏锐,因此在陆奉话音刚落时,即使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她依然感觉到了他的不快。
他不想她回侯府。
如果是一般的事,江婉柔大概就顺势说两句客气话,便不去了——凭良心说,陆奉如今待她不一般,甚至称得上“喜爱”。她更明白这些“喜爱”来自哪里,她为他生下嫡子,为他迎来送往操持内务,最重要的是她千依百顺,从不惹他生气,哪怕让他有丁点儿不愉,她也是不会做的。
可这件事……
江婉柔神色如常给他夹了一筷子烧茄子,轻声道:“夫君想多了。马上过年节,各府的贴子、节礼我都备好了,早晚要走这一遭。我也多日没见过娘了,不知她身体好不好,不如亲自去一趟,我也安心。”
她说的“娘”指她的生母,宁安侯府的丽姨娘。原本以江婉柔的身份,如今贵为陆府大夫人,还生了孩子,就算是为了淮翊的脸面,侯府也得上折子给丽姨娘请个诰命。只是她亲娘身份实在难堪,而且身子不好,需得常年卧榻喝药。
早些年江婉柔也动过这个心思,为此在陆奉跟前温柔小意伺候好一番,临了居然是丽姨娘自己不愿意,江婉柔无法,只能多给侯府送东西,也有震慑的意思,让侯府不敢苛待她。
陆奉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说的是。这样,高大人前几日送我了一根百年老参,你带回去,等这段日子忙完,我随你一同看望岳母。”
陆奉没在这事上为难她,且他愿意叫她娘一声“岳母”,给她一份尊荣,让江婉柔心里熨帖,连着给他夹了好几道他爱吃的菜,夫妻两人这顿饭吃得很温情。
陆奉可能今天心情真的不错,晚间一番云雨后,他抚摸着江婉柔的光.裸的肩头,破天荒聊起了夜话。
他道:“近来外头不太平,你出门多带些护卫。“
江婉柔汗涔涔伏趴在陆奉身上,声音蜜饯似的甜,“嗯,我省的。”
他方才只要了一次,江婉柔虽然浑身酸软,意识却是清醒的。她想了一会儿,慢悠悠问道:“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最近府中收到许多拜帖,我……夫君且给妾身透个底,妾心里慌。”
近来京中只有一件大事,便是恭王一案。崔氏送了人后几乎天天拜见,她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陆奉哑声一笑,搂住她的腰,“不慌,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可以准备年货了。”
江婉柔心中一惊,这是年前结案的意思?
其实她心中也有所觉,自从陆奉接手恭王案,每日面如霜寒,她轻易不往他跟前凑。近几日陆奉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她便猜测案子有了眉目。
心里想的,嘴上便说了出来。
陆奉平日不和她说朝堂上的事,如今结案在即,又刚温存过一番,陆奉痛快道:“没错,恭王……不,以后就是庶人了,齐庶人终生圈禁王府,无诏不得出。”
这么狠?这是把恭王的罪砸实了?
江婉柔心道,当今圣上除了设立禁龙司遭人诟病,其他方面堪称明君。前朝皇帝昏庸导致民不聊生,当时还是幽州王的圣上率兵起义,登基以来多施以仁政,恭王是他最喜爱的儿子,竟然狠得下心圈禁?还是被贬为庶民。
天子金口玉言,即使日后圣上老了,心软了,也很难再恢复恭王的王爵。如今太子未定,皇家几个兄弟斗成了乌眼鸡,他们也不会容许恭王再起来。
天家无情,真狠呐。
心里这么想,江婉柔嘴上却道:“圣上仁慈。”
可不么,恭王这一案牵连前朝后宫,不仅朝堂被血洗一遍,后宫也死了好几个妃嫔,其中不乏受宠爱者,而罪魁祸首只是贬谪圈禁,又何尝不是一种仁慈呢?
只是不知道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恭王殿下,要不要这种仁慈。
从云端跌到淤泥的滋味江婉柔没尝过,可她亲眼看过陆奉当年发疯。现在很多人都忘记了,当年陆大公子可是京中最沉稳持重的儿郎,连纨绔的顾小公爷都认陆奉为“大兄”,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
“嘶——”
陆奉拧了一把江婉柔腰上丰腴的软肉,寒眸微眯,“想什么呢,回神。”
方才怜惜,不忍折腾她,看来还是他心慈手软。
“我在想之前——”
江婉柔一顿,悄悄勾起他的手指,雪白的身子在他胸前蹭。
“我想起之前……那会儿妾才十三岁,夫君给我带松子糖吃。”
她展颜一笑,伸手抚摸他的侧脸,“那会儿妾还不知道,这么俊美的郎君,原是妾的夫婿。”
这到不是假话,陆奉和江婉雪有婚约,江家为了扒住这位贵婿,时常邀陆奉进府游玩。她偶尔在花园碰过他几次,为了避嫌,她匆匆行礼便走。偏就有一次,姨娘咳得厉害,下人克扣姨娘的药材,她去求老夫人,老夫人在午睡,身边的嬷嬷随意把她打发走了。她忍不住,在花园低声抽泣。
他递给她一方帕子,温声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哭。
她能怎么办呢?她知道他的身份,是姐姐的未婚夫,她能对他说嫡母苛待妾室吗?他一个外男,聘礼都没下呢,能管到侯府内宅上?就算这位陆大公子发善心,帮了她这一次,她们母女以后还要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嫡母岂不是更容不下她们?
她止不住眼泪,却死死咬着牙关不开口,陆奉估计被她哭烦了,硬塞给她一包松子糖,“吃糖,莫哭了。”
姨娘很喜欢吃糖,她常年喝苦药,药后能有一口蜜饯便是极大的慰藉。她不喜欢,明明是甜的,却总让她想起弥漫的药味,还有姨娘永远止不住的干咳。
可那天的松子糖,真的好甜啊。
她双眸朦胧,嘴里的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恭王落得此下场是咎由自取,只可惜了三姐姐,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很明显的,江婉柔感觉到抚摸她腰身的大掌瞬间收紧。
理智回神,江婉柔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恼,想找补又不知从何开口,讷讷道:“妾、妾失言了。”
江婉雪是陆奉的禁忌,江婉柔曾猜测过他对她的感情,两人幼年定亲,陆奉为了她洁身自好,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收用,后来江婉雪为了退婚算计他,成了高高在上的恭王妃,她想,他对她一定是恨的。
爱愈深,恨愈深。有爱方有恨。
所以江婉柔从未在陆奉跟前提过她,如今两人各自婚嫁,她也生下了淮翊,府中诸事也已料理顺畅。对她来讲,她只管
cy
安心抚养淮翊长大,将来舒舒服服做陆府老封君便是。
她如今有钱有闲有名分,姨娘也因她得以善终。终日赏花听戏养孩子,再无人敢欺侮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他心里有什么人,她不在乎。
对,她不应该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江婉柔忽而一笑,翻身骑在陆奉身上,娇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这回妾在上头——”
陆奉长臂一伸掀翻她,两人顿时上下翻转,江婉柔闭上眼睛,乌黑的睫毛簌簌颤抖,却迟迟不见他动静。
“安置吧。”
过了一会儿,陆奉暗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江婉柔睁开眼睛,见陆奉已经睡了。
她盯着他锋利的下颌,看得眼睛都酸了,缓缓阖上眼眸。
一夜无梦。
次日,翠珠照旧端着熬的黑乎乎药汁奉上,与之前不同的是,旁边放着一盒松子糖,四四方方的糖块下垫着糯米纸,上面涂着金黄的蜂蜜,甜味儿直冲鼻尖。
翠珠喜气洋洋道:“这是大爷特意吩咐送过来的,说是夫人爱吃。”
江婉柔看了半天,说道:“我不爱吃糖。”
爱吃糖的是江婉雪。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他一个男子,怎么会随身带一包甜到齁的糖?原来是她阴差阳错,抢了嫡姐的东西。
翠珠一愣,也想她伺候江婉柔这么久,很少见她吃甜食,倒是大公子爱吃,锦光院的糕点全进了大公子的肚子。
她也不敢说主君的不是,问道:“那奴婢把这盒糖分给姐妹们?”
江婉柔待下人宽仁且大方,经常赏东西给丫鬟们,翠珠这个提议并不冒犯。谁料江婉柔一反常态,含糊道:“放着吧。”
“今日回侯府,你去准备一下。”
她出门一趟除了丫鬟,还得带不少护卫。侯府是她娘家,礼不可少,翠珠接了差事连忙下去准备。江婉柔独自用过早膳,拿起那碗凉透了的汤药,再次泼进窗边的兰草里。
第5章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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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让欺侮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陆国公府坐落在离皇宫较近的定康胡同,宁安侯府在京城西侧的丰盛街,驱车得半个时辰。江婉柔盯着陆淮翊用过早膳后,带着两个贴身丫头,抬礼的八个小厮,还有马车外面一众身穿重甲的带刀侍卫,浩浩荡荡前往宁安侯府。
她来得匆忙,没有提前递帖子,侯府门房忙上忙下才把这些礼品货物安置好。按规矩,她应当先去拜访侯夫人秦氏,之前回侯府向来如此。秦氏有一个身为王妃的亲闺女,姿态摆得高高的,在江婉柔面前端足“嫡母”的架子,今天却称病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