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顾衍江婉柔 本章:第7章

    忍着甜腻咽下这块儿甜点,回席抽空夹了几筷子,刚垫垫肚子,两个妯娌便来她这里敬酒了。

    女眷用的果酒,不醉人,连清高的周若彤都饮了一壶,江婉柔不好扫兴,中途回去两次更衣。夜幕沉沉,外头飘起了小雪,厅内却亮堂堂、暖烘烘,二爷即兴吟了首诗,三爷很给面子地抚掌大笑,女人间窃窃低语,夹杂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除了中途有个丫头差点把酒洒在陆奉腿上,一切都很完美。

    大好日子,江婉柔不想罚人,外加周氏开口,话里话外十分维护那丫头,说小姑娘刚来,之前没伺候过人,请长嫂网开一面。

    话到这份上,江婉柔更不好发作。这件小事很快被她抛到脑后。外头的梆子打了三声,今年的宴席结束,各家主子踉踉跄跄回各自的院子,江婉柔把淮翊安置好,伸出掌心,接下一片飘雪。

    “又过了一年啊。”

    她喃喃叹道,“真好。”

    尽管今天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场面话,但有一句话是出自真心,她真的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老祖宗慈祥和善,儿子孝顺乖巧。二爷三爷对她这个年轻的嫂嫂敬重有加,妯娌相处和睦,夫君……那男人某些时候难缠,但该给她体面的时候也从不吝惜,若能一直如此,两人相敬如宾,她也知足。

    肩膀忽然一沉,身上裹了件厚重的貂皮大氅,陆奉皱眉,道:“傻站着做什么,不嫌冷?”

    江婉柔摇了摇头,“我不冷。”

    她摊开掌心,伸到陆奉跟前,双眸亮晶晶,“你看,雪。”

    陆奉盯着她空荡荡的手心,又抬头看看她,忽然问道:“今年庄上的收成是多少。”

    江婉柔笃定道:“二万五千七百三十二两。”

    他又问:“淮翊的生辰是几日。”

    “八月初八。”

    他再问:“我是谁?”

    “你?”

    江婉柔看着他,“你是陆奉啊,我的夫陆奉脸色稍缓,江婉柔继续道:“是个总欺负我的坏人,晚上欺负我,白天也欺负我,就欺负我一个人,坏!”

    陆奉:“……”

    他对身后提着八角灯笼的翠珠吩咐,“给夫人熬一碗解酒汤。”

    果真醉了。

    江婉柔睁大美目,“我没醉,我清醒得不得了,不信……不信你再问问我?”

    陆奉懒得跟她说话。

    翠珠忙哄道:“是是是,您没醉,夫人我去给您熬碗燕窝吃,您先回去歇着。”

    翠珠这个贴身伺候的丫鬟,知道江婉柔是醉了。她家夫人醉酒很怪,面上看不出来,口齿清晰言语清楚,拨算盘都不带出错的,只是忽然会冒出一两句奇怪的话,那些话夫人平时绝对不会说。

    江婉柔冷哼一声,“哼,还想骗我,休想把解酒汤充作燕窝。”

    翠珠:“……”

    夫人醉酒的另一个特征,心中清明,行若稚童,简而言之,不好骗。

    翠珠以为还得跟夫人好生缠磨,陆奉失了耐性,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他的双臂刚劲有力,江婉柔扑腾了两下,没挣脱。

    即使有腿疾,陆奉一步步走得沉稳,江婉柔的小腿在他臂弯里悠悠晃荡,仰头看他刀刻般的下颌。

    她再次道:“陆奉,你看,我认得你,我没醉。”

    陆奉道:“嗯,你没醉。”

    “我真的没醉。”

    “你真的没醉。”

    江婉柔:“……”

    她赌气道:“我讨厌你。”

    陆奉:“知道了。”

    江婉柔:“你让我布菜,不让我吃饭,讨厌死了!”

    陆奉:“嗯。”

    “你不仅讨厌,还下流!不正经,让我找到那些东西,我一把火全烧了!”

    陆奉面不改色,“你找不到。”

    江婉柔小腿扑腾得更厉害了,“我能找到!”

    “哦。”

    陆奉懒得跟个醉鬼计较,又觉得此时的江婉柔分外有趣,她平时面上端庄,什么都憋在心里,如今趁着醉酒,倒说出不少实话。

    回到寝房,他脱了外袍,将江婉柔放在榻上解她的衣襟,江婉柔警惕地避过他,往后退,“你想做什么?”

    陆奉道:“给你脱了外衫,松快松快。”

    她醉了,他也没那意思。

    “哼,你骗我。”

    江碗柔红扑扑的脸上呈得意状,笃定道:“你肯定是想哄骗我脱了衣裳做那事,我才不受骗。”

    她捂着衣襟像个惨遭恶霸蹂.躏贞洁烈女,陆奉叹了口气,问:“这么不愿意?”

    明明她也很爽快。

    “当然不愿意!”

    江婉柔委委屈屈,控诉道:“痛,好痛好痛。你活儿很烂啊混蛋!”

    陆奉一直从容的脸色,黑了。

    第17章

    第

    17

    章

    他是她最好用的靠山

    翌日醒来,江婉柔看着身上完好的寝衣,身上清清爽爽,除了头有些疼,身子没有以往那种酸胀感。

    昨夜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她在廊檐下看雪,然后……然后……

    她不记得了。

    正欲叫翠珠过来问问,这时陆奉搭起门帘走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对襟薄衫,额头的细汗沾湿了鬓角,显然是刚晨练回来。

    “醒了。”

    陆奉幽幽看向她,江婉柔眉心一跳,感觉今天陆奉不太对劲儿。

    “嗯……昨晚,我没做失礼的事吧?”

    她小心翼翼地问。她酒量不好,但酒品很好,即使醉酒也不会大吵大闹、失尽仪态。而且她谨慎,不会在外多饮,昨天要不是陆奉作怪,她肚子里没食儿,那两壶果酒才不会让她醉。

    陆奉半敛眉目,漆黑的眼眸看得江婉柔胆战心惊。他问她:“忘了?”

    难道我真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江婉柔心中微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笑道:“昨夜妾不胜酒力,如果当真出了丑,还望夫君海涵。”

    她兢兢业业为他操持内务,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总不能因为一次醉酒责怪她吧?

    陆奉没有这么小的气量。

    江婉柔偷偷看他的脸色,男人冷眉凤目,神色冷峻,她看不出来什么,女人的直觉却让她感到一丝危险。

    欸,对了!他怎么还在府中,不进宫么?

    江婉柔终于知道何处不对劲儿了,她竟然在早晨看见了陆奉?真稀奇。

    他们夫妻五年,彼此默契男主外,女主内,正经交流的时候并不多。她不会过问他朝堂之事,他同样不会插手内宅,刚嫁进来时她还和他商量,无一例外得一句“可”,后来索性自己拿主意。

    对淮翊的教养也是,她管他吃穿用度,他负责教导功课,两人泾渭分明。如今细想起来,他们最多的相处竟是在榻上。陆奉公务很忙,天不亮就出门,她在睡梦中起来迷迷糊糊伺候他穿衣,黑灯瞎火的,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晚上回来已经很晚了,他们也没话说,除了干那事,也没别的消遣。

    今早一睁眼便能看见他,倒是难得。

    她问道:“夫君不去宫里吗?”

    陆奉圣眷尤深,大过年圣上也没忘记他,昨天来了一波赏赐,大年初一又宣召陆奉,参加皇室家宴。

    江婉柔时常想,怪不得满朝文武对陆奉又恨又惧。手握禁龙司,还能让圣上如此宠信。他是唯一参加皇室家宴的臣子,当年内阁首辅都没这等殊荣呢。

    “去。”陆奉点头,扔下一句惊雷,“你跟我一同去。”

    “穿衣罢。”

    他展开双臂,微微抬起下巴,显然不是要自己动手,是要江婉柔伺候。

    江婉柔:“……”

    震惊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为陆奉挑了一身绛红色麒麟纹锦袍,脚踏暗绣如意纹黑色缎靴。她蹲下为他系着腰带,忍不住问出声:“这么突然,可要妾身准备什么?”

    她常去后宫没错,可从未去过皇帝驾临的家宴啊!她是朝廷命妇,如今中宫空悬,以往参加贵妃娘娘主持的宫宴已是殊荣,最多遥遥见过皇帝威严的仪仗,跪下磕了头。

    如今恭王被幽禁,贵妃被贬冷宫,说起来令人唏嘘。

    “如常便可。”

    陆奉低头,看着她柔顺的发丝,简单交代:“毋须担心,圣上宽厚,几位王爷皇子,也算知礼。”

    江婉柔忍住掐一把陆奉腰上腱子肉的冲动,说出心中的惊疑,“夫君,这……能否和妾身详说一二?我之前

    cy没去过,怕言行有失,丢了夫君的颜面。”

    尽管她心里对陆奉各种嫌弃,但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她的夫君,是她最好用的靠山,出了事先找他顶着,作为一家之主,可不是让他光享受不干活的。

    天子威震四海,江婉柔心中紧紧绷着一根弦儿,盼着从陆奉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结果陆奉惜字如金,只道:“当寻常宴会便可,毋须准备什么。”

    “那怎么忽然叫我去呢?”江婉柔仰着头,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

    “以往都没有的。”

    陆奉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沉默片刻,没告诉她皇帝早就想见她,只不过被他挡了回去。她那会儿柔弱得风一吹就倒,浑身上下只有肚子大,他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帝王之威,满朝文武都遭不住,更别提她一个小女子。那些小聪明在他面前耍耍也就罢了,糊弄不了皇帝。

    皇帝本就不满这桩婚事,万一皇帝一怒之下赐了酒,他虽救得了她,也徒生麻烦。

    他没有多言,只道:“叫人给陆淮翊穿衣洗漱。”

    “淮翊也要去?”

    江婉柔立刻惊得站起来,“他太小了,身子又不好,还是让他安安生生待在府里吧。”

    “这是圣旨。”

    陆奉打断她,淡道:“放心,淮翊不怯,他见过圣上,圣上还夸了他。”

    爱屋及乌,皇帝爱重陆奉,对五岁的陆怀翊也稀罕得紧,只是江婉柔并不知道这些。

    一连几个消息把她砸得发懵,她怎么不知道淮翊见过圣上?这么大的事,淮翊不告诉她,陆奉怎么也不知会她一声?

    陆奉看着她睁圆的双目,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对我便万分坦诚么,夫人。”

    “当然了。”

    江婉柔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待夫君之心如日月昭昭,皇天可鉴啊!”

    她对陆奉还不好么?白天晚上,府里府外,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满京城能找出几个比她更贤惠的主母?难道要她早晚三柱香给他供起来么!

    陆奉被气笑了,挑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我问你,你与我燕好时,可曾有一丝舒爽?”

    江婉柔:“……”

    此时此刻,她竟不合时宜地觉得,陆奉不愧是干大事的人,这么羞人的话,他说出来竟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面无波澜。

    不,还是有的,似乎有那么一丝……恼怒?

    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邪风,最近陆奉有些奇怪,江婉柔没多想,她自认是个聪明女人,如今他是她不能得罪的靠山。她放柔了声音,垂眸做含羞状。

    “这……夫君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怪不好意思的。”

    陆奉冷哼一声。

    她继续期期艾艾道:“那滋味儿……不好说,妾说不出来,反正觉得——觉得——”

    她抬眸,温柔看向他,“觉得再没有人,能让妾如此快活。”

    话本儿里都是这么说的。

    起初江婉柔看时觉得话本骗人,后来日子久了,她逐渐琢磨出来,或许问题不在话本上,在陆奉身上。

    可她能怎么样呢,她的男人不是寻常人,是大名鼎鼎的禁龙司指挥使!剥皮油炸、凌迟炮烙,听着都让人胆寒。她是亲眼见过他一脚踹死过人的,她那么怕他,即使这两年他脾气变得温和,她也有了底气,她心里还是怕的。

    最初她疼得咬被角,怕自己哭出声,后来可能习惯了,竟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至于话本儿上说的那些美好,她从未体会过。

    江婉柔还曾可惜过,不过她看得开,哪能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呢,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

    江婉柔看着陆奉的脸色,她原本是想讨好他,不知那句话犯了他的忌讳,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直接拂袖而去,看样子气得不轻,走路都跛了。

    陆奉平时步履缓慢,如此看起来和平常人一样,加上他平日练刀练剑,体格雄伟,连江婉柔都险些忘了,他还患有腿疾。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她再次喟叹道。她的眼光极好,给陆奉挑的衣裳衬得他威严不失俊美,他那样的身份,武能弯弓搭箭,文能落笔成章,那腿……可惜了。

    既然逃不过,江婉柔很快沉静下来准备宫宴。皇帝家宴,几位王妃一定会出席,她不可太盛装,盖过皇家媳妇的风头,又不能太素净,丢了陆奉的脸。大过年的,最好喜庆一点,圣上看着也高兴,对了,把昨日宫中赏赐的金钗戴上……

    江婉柔有条不紊地选好衣裳头面,她看着铜镜,对里面的美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待阖上妆奁时,她忽然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把耳边的东珠耳珰卸下来,换上了一副银丝红玛瑙耳坠。

    第85章

    第

    85

    章

    做皇帝的儿子,真好……

    在去皇宫的路上,陆奉骑马,江婉柔抱着陆淮翊坐在暖烘烘的马车里,细语叮嘱儿子在宫内如何言、如何行,一举一动皆要谨慎规矩。

    “母亲,我知道了。”

    陆淮翊脸上红扑扑,从母亲的怀抱里退出来。虽然母亲又香又软,但他已经五岁了,不能再如稚童一样依赖母亲。

    江婉柔点他的小脑袋,没好气道:“小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啊?你倒好,跟你父亲一起诓骗我。”

    她说的是陆淮翊见圣驾的事,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她理解。可这么大的事情不该瞒着她啊,江婉柔觉得自己一颗慈母心被伤得七零八落。

    陆淮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人小鬼大,瞒着江婉柔的事不止这一件。比如他不喜欢吃肉,把母亲送来的肉羹悄悄倒掉,比如父亲私下带他拉弓,拉得手腕红肿,却骗母亲是睡觉不小心压的。他知道母亲对他好,可父亲说了,他是男儿郎,将来要顶天立地、光大门楣的。

    他身子孱弱,更要争气,将来给母亲撑腰。

    江婉柔拿他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陆淮翊也机灵,抱着她的腰讨好道:“欸,母亲今天好美啊,比天上的仙子娘娘还要美。”

    江婉柔气得发笑,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她早晨刚把人老子气走,这会儿就报应到自己身上,真是亲儿子呢。

    不过陆淮翊虽有讨好奉承之嫌,却也没说错。

    江婉柔今天穿了一身瑰红色海棠纹蹙金长裙,上袄的衣襟袖口处用金线绣着暗纹,抬手间闪耀生辉;裙摆处堆叠的海棠花一层又一层,错彩缕金,交织一片,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她特意避开正红色和牡丹图案,这身衣裳既不会和王妃们的宫装抢眼,也不至于让她黯然失色。而且她肤色极白,在红衣金钗的衬托下,整个人白得发光。

    于是,尽管江碗柔已经压了自己的装扮,在皇宫大殿拜见皇帝时,她依然吸引了众多视线。

    “平身。”

    皇帝嗓音不高,却威严雄厚,如雷霆万钧。

    江婉柔心中忐忑难安,谁不惧怕当今圣上?这可是开国圣祖啊!当年前朝皇帝昏庸无道,各路诸侯揭竿而起,当时身为幽州王的圣上先灭鲁王,后剿陈王,率虎狼之师一路势如破竹攻陷京都,夺得帝位;花费二十余年,把千疮百孔的江山治理得四海升平,国富民强。

    一人终结了一个乱世,世人评价当今圣上为乱世雄主,雷霆手段,仁慈心肠,其功绩彪炳千秋。

    上首的视线充满压迫感,江婉柔不敢抬头,这时陆奉执起她的手,一同落席。

    他的手很大,那层薄薄的手茧曾经在她身上流连,带给她的痛苦大过欢愉,在此时却让她格外安心。她低头冲他一笑,手指在他掌心蹭了一下。

    软软的,有些痒。

    陆奉稍缓,低声道:“老实些。”

    他有时候真看不懂这个妻子,说她柔弱,身上偏有那么一股韧劲儿,不输男儿。说她胆小,拿他当傻子糊弄,还敢在这等场合引诱他,真是……

    陆奉松开了她的手。不可否认,这样的她鲜活灵动,他不讨厌。之前也不是不好,是太好了,脸上的微笑仿佛用尺子量过,端庄贤惠,但如白水一般,让人索然无味。

    如今这样,虽偶有不驯,倒也有趣。如同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美则美矣却是死物,现在忽然动了起来。

    莫名被扣一口大锅的江婉柔并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如果知道一

    cy

    定大呼冤枉。她哪里敢不驯?这段日子要不是被逼急了,她也不会那么冲动。

    江婉柔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些年养尊处优,把她的脾气养大了不止一点儿。

    她是个极识时务的女人,刚嫁进来那会儿顶着“爬姐夫床”的名声,阖府不喜,孤立无援,她可不得低头做人么。那会儿又赶上陆奉性情大变,她若敢在那时给陆奉展示她的“有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娇贵了,早晨刚把陆奉气走,现在又蹭人家的手求庇护,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她看着被叫到御前的陆淮翊,悄悄问道:“夫君,淮翊能行么?”

    陆奉斜睨她一眼,嗤笑一声,“他比你胆子大。”

    江婉柔食不知味,皇帝的家宴并不如后宫的宴席自在,那会儿都是女人,个个长袖善舞,聊点儿衣服首饰都不会让场子冷下来。皇帝这里都是男人的地盘,除了几个封王的王爷带着王妃,皇孙,其他年轻的皇子皆是孑然一身,身旁连个侍婢都没有。

    他们谈论开春恩科,谈江南水匪,说什么“叛贼”,别说第一次来这等场合的江婉柔,就是那几个穿着正一品王妃吉服的皇家媳妇,也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端着当吉祥物。

    她扫视一周,没看到恭王妃,心中略微失望。

    她今日灵光一闪,换了个红玛瑙耳坠,有试探的意思。

    陆奉不是个耽于美色的男人,她不怕那枚耳坠是别人的,就怕是江婉雪的。当年还是小姑娘的江婉雪在元夕险些被拐,被陆国公的嫡子所救,两人少年相识,青梅竹马。恭王案在陆奉手里结案,江婉柔能觉察出来,陆奉对此案尤为上心。

    在尘埃落地那几天,一向沉稳的男人难得喜形于色,旁人看不出来,瞒不过她这个枕边人,他心情很好。

    这其中,有几分为了公事,又有几分是为了私情?

    江婉柔不敢细想。两人这样尴尬的身份,她不会如那些没脑子的蠢妇一样,拿着东西大剌剌质问陆奉,没事儿也挑出事端了。以她谨慎的性格,她更愿意慢慢试探,徐徐图之。

    可惜,她今日特意换的耳坠并没有引起陆奉的注意。等淮翊好好回到她身边,江婉柔放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耳坠。

    几次三番,陆奉终于看到了,皱眉道:“耳朵痒?”

    江婉柔:“……”

    皇帝正跟几个皇子说话,顾不到他们这边。江婉柔低声道:“我看,今天宴席上好似少了一个人呢。”

    开宴前皇帝说了么,是“家宴”,今日只有父子,不论君臣。恭王虽已贬为庶人,但血脉亲情割不断,多少人因他抄家灭族,圣上单单留了他一命,足以说明一切。

    今日的皇帝家宴,她以为恭王会携家眷前来,说不准皇帝看到儿子此时憔悴的样子,心软了呢。

    她倒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她只是想如果今天能见到江婉雪,恰好用这枚耳坠试试,他俩如今是个什么境况,是形同陌路,抑或藕断丝连?

    知道了,她才好应对。

    陆奉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操得闲心不少。”

    江婉柔自讨没趣,不再说话了。

    除却刚开始的的惊慌,江婉柔逐渐明白了陆奉之前叮嘱她的“无需准备”是什么意思。确实不用她做什么,皇帝压根儿没正眼瞧她,倒不是皇帝轻视她这个臣妇,他同样没过问其他几位王妃,都在和皇子们说江南水匪的事,她全程支起耳朵听着,外加照顾陆淮翊,也不是那么难熬。

    只是心里难免腹诽,圣上不知道怎么想的,让陆奉夹在一众王爷皇子中间,听说陆奉自小在圣上跟前长大,这样的荣宠,也太过了。

    ……

    江婉柔原以为这场宴会平稳无波地度过,谁知宴散之后,一个面容白净的内侍碎步过来,说圣上宣陆夫人前往文华殿。

    江婉柔心中一惊,陆奉迅速做出反应,回道:“我去,她留在外头。”

    “既然是圣上宣召,臣妇应领旨谢恩——”

    “哎!那奴才领夫人到东华门那里等候大人?”

    江婉柔和内侍同时开口,两人都有些微怔。江婉柔没想到陆奉“抗旨不尊”这么容易,内侍没想到有人敢质疑陆指挥使。

    陆奉一锤定音,对江婉柔道:“你和淮翊去东华门等着。”

    他顿了一下,声音带着安抚,“不用惊慌,万事有我。”

    江婉柔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里涌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她福了个身,“妾身告退。”

    她随着内侍去东华门,陆奉径直走向文华殿,利落地撩起下摆,单膝跪地:“臣,叩见圣上!”

    皇帝一下扔了奏折,“混账,你那个腿能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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