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顾衍江婉柔 本章:第9章

    章

    好似重活了一世

    腰挎长刀的校尉把人捆着送过来时,还贴心地询问,“不知夫人想从此人嘴里撬出什么消息?属下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鹦儿此时一副妇人装扮,发髻凌乱,身上豆绿色的棉袄有几处勾了丝线,露出白花花的棉花。看起来虽狼狈,但江婉柔细心地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很厚实。

    真正穷苦的人家,冬天是穿不起棉衣的,她的衣裳用的棉麻布料,也没什么污糟,想来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

    她看向一旁高大的校尉,柔声叹了一口气。

    “大人既然这么说……实不相瞒,这妇人曾经做了一桩对不起我的事,过去这么多年,我怕她忘记了。我一介内宅妇人,心又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有何难?”

    校尉沉着脸,拱手道:“请夫人将此人交给属下,只需去禁龙司暗牢走一遭,此人想不起来也得想起来!”

    见江婉柔不说话,校尉还以为眼前这个美丽娇弱的女人不满意,忙道:“此妇的丈夫、儿女皆已擒获,请夫人示下。”

    江婉柔这回是真惊了。

    她原本也没想对鹦儿做什么,只想借校尉的口恐吓几句,让鹦儿痛快地说实话罢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人全家一起抓了。她暗自心惊,刑部拿人还得要盖官印的官府批文呢,禁龙司的势力竟这般大么?

    校尉不明所以,还是客气回道:“夫人多虑了,我等得圣上钦赐,有无诏拿人之权。”

    别说这等小民,就是当初内阁首辅胡良玉的府邸,他们也闯过。

    也不是没有人诟病此事,曾有文臣联名上书,请求圣上收回禁龙司这一特权,至少要经大理寺审理定罪后,才能让禁龙司接手,否则易滋生屈打成招的冤案。圣上全都留中不发,被谏得烦了,悠悠叹了一句,“君持是个好孩子。”

    堵得百官哑口无言。

    江婉柔心中复杂,她没读过多少史书,但也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如今是风光了,以后清算起来…………

    她不敢细想,让翠珠给人塞了银子,客客气气送出去。鹦儿的胆子早就被吓破了,松开堵嘴的抹布,劈里啪啦全倒了出来。

    和马春兰说得一样,原本的鹦儿踌躇满志,有当主子的机会,谁愿意做伺候人的奴才呢?在老夫人大寿的前一天,江婉莹找到了她。

    “五姑娘说——说——公府富贵,但也要有命享。”

    被吓破胆的鹦儿噙着眼泪,回忆那天江婉莹的话,说得格外详细。

    “明天是祖母的大寿,在那等场合被揭出丑事,你以为你活得了?侯爷夫人会把你打死,以正门楣。”

    “当然,或许你很幸运,陆大公子有担当,让人上门纳了你,你得偿所愿,成为公府姨娘。呵,你以为这样就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了?陆公子视你为耻辱,对你不闻不问,陆府的千金刁蛮任性,极粘陆公子这个兄长,对你百般刁难。陆家夫人不喜陆公子这个儿子,更厌恶你,对了,陆公子还有两个弟弟,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各有来头,都不是省油的灯。”

    “看你不受宠,下人也作践你,你一个姨娘,过得还不如当初做侯府丫头时的光景。你后悔了,你想得宠,陆公子根本不碰你,你想出府,可你名份上是陆府的姨娘,你只能死熬,生生把自己逼疯。”

    “我这是在救你啊。”

    ……

    鹦儿打了一个哆嗦,哭道:“五姑娘那话……那话跟真的一样,奴婢害怕啊,当晚就吓得发起高热,所以那天,奴婢跑了。”

    她也算幸运,当时一片混乱,竟没人顾得上她这个小虾米。她后来大病一场,没去主子跟前伺候,顺势躲过了那场兵荒马乱。病好之后她如梦初醒,就像佛语所说,忽然灵台清明,好似重活了一世。

    她去庙上捐了三吊香油钱,不像以前那样总想攀高枝,嫁了庄子上一个管事。他人长得黑,但老实、勤快,对她也很好。后来她怀有身孕,管事用积蓄给他们赎了奴籍,回乡下老家,买了三亩薄田,如今有儿有女,倒也过得安稳。

    ……

    江婉柔把鹦儿,还有柴房一直关着的马春兰放了,对翠珠交代,“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给鹦儿送过去。还有,你跑一趟禁龙司,把人一家老小放了,万不可伤其性命。”

    冤有头债有主,马春兰仅仅是偷鸡摸狗,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鹦儿更是无妄之灾。江婉柔交代妥当,又道:“祖母马上过寿,你给我找找往年宴客的名单。”

    “是,奴婢晓得了。”

    翠珠道:“对了,夫人,今天奴婢看着清点库房,有几处对不上,少了五匹流光锦,一些胭脂螺黛,还有几套头面,都是女子用物,可能给哪家送的礼没记账。”

    库房的物件和账本每月核对一次,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江婉柔没在意,道:“你再仔细核对一遍,看看角落——”

    忽然,她顿了一下,对翠珠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金桃不在,翠珠一个人顶两个人用,是她的疏忽。

    翠珠甜甜笑道:“不辛苦,左右不过跑跑腿、传个话儿,不用奴婢亲自动手,一点儿都不辛苦。”

    夫人愿意用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没看金桃走得这段时日,房里那些不安分的小蹄子有事没事在夫人眼前晃荡,呸,当她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她才不想旁人占金桃姐姐的位置,粗使洒扫的丫头想去内院,内院的想做夫人的心腹,丫鬟也有上进心。主君那边没指望,只能在夫人这里使力气了。

    江婉柔笑了一下,道:“去把金桃叫回来吧,这么久,我也想她了。”

    翠珠满脸喜意地退下,江婉柔唇角的笑意瞬时拉了下来,她想不明白,为何是五姐?

    她们并未有什么冤仇,甚至连口角也不曾有过。论身份,都是秦氏手下可怜的庶女,她们甚至是微妙的‘同盟’。

    她年少时,还在秦氏手里救过她几回,她为何要恩将仇报,这么害她!

    如今做了多年当家大夫人的江婉柔往回看,竟觉得江婉莹说得十分有道理,如果当初没有她插手,可能真如她所言那般发生。江婉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对陆府情况知道得那么清楚?

    还有她对鹦儿的预见,平时没见她脑袋多灵光,这事儿倒是猜得挺准,甚至连当年的她也不能预料到。

    江婉柔想了很久,翻来覆去,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何处对不起她,也实在想不到江婉莹害她的理由。她日夜思虑过重,吃不下东西。

    翠珠急得团团转,夫人前段日子精神不济,好不容易好了几天,又成这样了,看着比之前还严重几分。

    金桃担忧道:“要不,奴婢请个大夫来瞧瞧?”

    江婉柔不在意地挥挥手,“请什么大夫,一点儿小事,不值当兴师动众。”

    老祖宗寿辰在即,宴客排戏,全是她一手操办,她在这时候叫了大夫,置老祖宗于何地?老人家好不容易过个大寿,结果把孙媳妇累得生了病?

    原本高高兴兴的事,最后闹成了笑话。

    “那您总得多吃点吧?”

    翠珠掀帘进来,捧着一碗热了三次的血燕窝,心疼道:“您一大早起来,忙前忙后,都没吃多少东西。”

    小瓷碗巴掌大,江婉柔拿起吃了半碗不到,皱着眉推出去,“腥。”

    “不腥啊。”

    翠珠睁着圆眼,争辩道:“天地良心,奴婢亲自盯着熬的,连滴香油都没加。”

    夫人近来饮食好清淡,她都知道的。

    金桃比翠珠聪明些,试探地问道:“夫人莫非有心事?”

    心疾,难用药医。

    江婉柔心里烦躁,除了为江婉莹心烦,还要操办老祖宗的寿辰。库房少了东西,仔细查了,没记错账,就那么莫名其妙没了,这事在江婉柔管家之后,从未有过。

    诸多事堆在一起,江婉柔心里没来由生出一股火气,却无从发泄。金桃收起瓷碗,看着江婉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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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脸色,小心翼翼劝道:“夫人性情豁达,您曾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夫人最近,略焦躁了些,有点不像您了。”

    江婉柔一顿,心中忽然开朗。

    对啊,她为何自己把自己困住瞎琢磨呢?瞎想就能解决问题吗?不能!

    她真忙傻了!

    江婉柔眼神顿时一亮,问金桃:“祖母寿辰的请柬是不是还没送?你去把裴府的挑出来。”

    “我亲自送。”

    第22章

    第

    22

    章

    我嫉妒你,嫉妒得快要疯……

    京城这地儿寸土寸金,裴府的宅院在江婉柔眼里并不算大,至少和陆府比起来天壤之别,三进出的小院还不如陆公府后宅大,胜在坏境清幽,院内种着松树和柏树,看得出主人的清雅。

    江婉柔到的时候,迎客的丫鬟说主母正在梳妆,请夫人稍等片刻。江婉柔坐着等,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她对身后的翠珠道:“上回……她等了多久?”

    翠珠歪着脑袋,“大概……两个时辰?”

    “裴夫人不会让您等两个时辰吧?”

    翠珠大惊失色,陆奉的官职是监察百官,平时外出做客,都是别人一张张帖子、千请万请才得江婉柔赏脸,她没想到有人敢这么怠慢夫人。

    “这裴家夫人太过分了!”

    翠珠义愤填膺,气得圆脸红扑扑。江婉柔反而笑道,“好了,算还她那一次,下回你也长点儿心,不可怠慢客人。”

    她声音轻轻柔柔,倒不是真怪翠珠,毕竟来见她的人太多了,要是一个个见,她能从晨光熹微见到深夜,更遑论江婉莹连帖子都没下。

    如今她同样不请自来,不过坐几个时辰,倘若这点耐心都没有,她还做什么陆家大夫人。

    江婉柔气定神闲,观察起周围的陈设。宴客的花厅不大,摆的几张雕花梨木桌椅倒是不俗,角落的架子上摆放着几盆兰草,墙壁上挂有山水图,提字曰:冬青树上挂凌霄,岁晏花凋树不凋。

    纵然江婉柔不是什么大家,也看得出来这张字写得极好,字形舒展,勾划间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笔走龙蛇,尽显飘逸。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家儿子那□□.爬字,不禁悲从中来,字也没心思看了,又思虑起府中诸事……所幸江婉莹没有那么锱铢必较,大约一个时辰,在她饿得饥肠辘辘之际,主人姗姗来迟。

    她的气色比上次江婉柔见到她的时候好了些,只是脸色不太好,语气也不甚热络,打量江婉柔两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江婉柔也不恼,同样语气淡淡,“你不必给我甩脸子,你不欢迎我,同样,我也不想见到你。”

    “我来找你为一件事,请裴夫人屏退左右,只留你我二人。”

    江婉莹看了她一会儿,挥退左右,江婉柔也让翠珠和金桃退下,等空旷的大厅只剩这对儿姐妹,江婉柔缓缓道:“我手里有两个人,一个叫做马春兰,一个叫鹦儿……”

    她口齿清晰,把当年的经过一一道来,甚至不用求证是不是她做的,只问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甚至江婉雪她都认了,毕竟一个是嫡女一个是庶女,立场天然对立。

    可为什么是五姐呢?小时候,五姐犯了错,是她替她在秦氏跟前遮掩;她被罚饿肚子,是年幼的五姐偷偷溜进来,给她塞了一个白面馒头。

    娘说过,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她一直记得那个馒头,后来帮过她很多次。以至于两人逐渐疏远,她成婚都没给她送请贴时,她还眼巴巴送上厚礼。她自认没什么对不起她。

    她想不通。

    可能因为证据确凿,江婉莹并没有辩驳,她怔怔听着,过了许久,她对上江婉柔的眼睛,轻声道:“为什么?”

    “因为我嫉妒。”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肤色极白,脸上不用敷粉,只点了一抹红口脂便已美艳动人。她身上的小袄是香色提花缎面的,头戴嵌宝累丝赤金钗,耳铛是硕大莹润的东珠,左腕上同时挂着碧玉手镯和嵌珠金镯,真是好派头啊。

    比前世还要风光。

    是,五年前的事是她做的,她有一个秘密。

    她,是重活一世之人。

    前世,没有她的干预,鹦儿按照既定轨迹成了陆府姨娘,却没落得好下场。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姐更是自作聪明,当了几年王妃又如何?后来恭王遭幽禁,她四处奔波,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新帝继位后,恭王身死,王府家眷尽数被打发去苦寒之地守皇陵,那位可没念一点儿情分!

    谁也没想到,笑到最后的人,竟是平日不声不响的六妹妹!

    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连中三元,震惊朝野。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郎君,在金銮殿上朗声求旨,求娶宁安侯府六姑娘为妻。

    圣上亲自下旨赐婚,他们的婚礼盛大而风光,红妆绵延数里。他们婚后举案齐眉,成婚多年,后院只有她一个女人,婆母竟然也不责怪她,对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好。夫君爱惜,婆母慈爱,当时满京城的女子,去娘娘庙求签,口中皆念:只愿有江六姑娘一半的福气,信女便心满意足。

    那么多女人羡慕她、嫉妒她,她同样不能免俗。

    同是女人,她江婉柔怎么能那么幸福呢?

    她中规中矩嫁了同爵位的侯府庶子,她那夫君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是个锦绣草包,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她那好婆母管不住儿子,便把所有的气往她身上撒,骂她没本事,管不住男人。后院左一个嫣红右一个柳绿,斗得乌烟瘴气,她的孩子流了两个,最后亏了身子,婆家见她不中用了,连大夫都不请,把她扔在佛堂自生自灭。

    她靠着一口气,硬生生挺了一年又一年,她的仇人个个风光,她不甘心去死!她日日烧香拜佛,把蒲团跪烂了一个又一个,却在有一天,听见外头的丫头闲话,说今日裴阁老上朝迟了,皇帝一问,原来是给夫人画眉耽搁了时辰。

    她恍惚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六妹夫已经成阁老了啊,他还不到三十岁!他当年是最年轻的状元,如今是最年轻的阁老,果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他对她还是那么好。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不想活了。

    她打翻了烛台,任由火舌侵蚀帷帐,在那剧烈灼热的疼痛中,她觉得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幼时无母亲庇佑,在歹毒的嫡母手底下讨生活,原以为嫁了人后就好了,结果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没有得到夫君半点怜惜,跟婆母斗,和小妾斗,最后无儿无女,一身病痛,孤苦地死在无人知的角落里。

    生前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说不定死后,还要被啐一声晦气。

    她的一生,好苦啊。

    ……

    江婉莹回神,复杂地看向江婉柔,喃喃重复道:“我嫉妒你,嫉妒得快要疯了。”

    或许不计日夜的念经拜佛,终于让佛祖对她心生怜悯。她前世识人不清,如今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想,她这回一定会过得很好。

    她太苦了,她也想尝一尝被珍惜的滋味。

    江婉莹魔怔似的,一直说着“嫉妒”,江婉柔紧皱秀眉,想不到她害她被千夫所指,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

    她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没有地方值得旁人嫉妒,只是那个人却不能是江婉莹。即使她在内宅也听说过裴璋的名声,从地方升上来后直接任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他还那么年轻,日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裴府人口简单,无俗务纷扰,她方才在清幽雅致的小径上一路走来,让诸事缠身的她倍觉清爽。

    她实在毋须羡慕旁人。

    江婉莹并没有解释更多,她抬起头冷声道:“六妹妹,一切皆有因果。过往不可追,当年算我对不起你,你现在也过得不错,不是么?”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说不定你将来还要感谢我,送给你一场泼天的富贵呢。”

    江婉柔简直被气笑了,但她今早没用多少东西,腹中灼热难受,也不想见到江婉莹这张脸,有点恶心。

    她拢了拢彩霞织金披帛,站起来,道:“五姐,我最后叫你一声‘五姐’,全了你我幼时的情谊。日后相见犹如陌路,你若再对我出手,我必不会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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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她说得对,江婉柔也从心底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不错,心境比之前宽阔许多。她有慈爱的祖母,乖巧懂事的儿子,权势滔天的夫君,她连报复她都嫌脏手。

    她拂袖而去,在踏出花厅门槛的那一刻,江婉莹忽然道:“你的手,很好看。”

    肌理柔嫩流畅,十根手指白皙如玉,透着淡淡的粉色光泽,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江婉莹低下头,伸出自己的手掌,“不像我,一到冬天,手上会出冻疮,形状丑陋,痒痛难忍。”

    除非犯大错,秦氏不会让人打她们,在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痕。她更喜欢钝刀子磨人,比如吃饭只许吃五分饱,比如冬天不给炭火。都是娇柔的小姑娘,那时候她和六妹妹可怜,年年冻得手指生疮。

    冻疮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只要生过一次,后面极易复发。

    江婉莹幽幽道:“听说太医院有蕴养肌肤的雪肌膏,效果极好,我托夫君为我讨要。”

    江碗柔扭头看她,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江婉莹却只是苦笑了一声,低声道:“他忘了。”

    前世不是这样的,他在奴役之乱中立功,圣上问他要什么赏赐,黄金田地亦或加官进爵?他在金銮殿上声音朗朗,“臣之妻幼年清苦,遇冬十指溃痒,臣心痛之、惜之,怜之。请圣上赐良药解此疾,臣念上恩,愿为圣上、为朝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为她求来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为她在金銮殿上求良药。而她,什么也没有。

    她怎么能不嫉妒呢?

    江婉莹复杂地盯着江婉柔的手,声音似妒似叹,“没想到陆指挥使那样的人物,竟也如此疼你。”

    江婉柔没在意那个“也”字,只觉得她疯疯癫癫。这怎么能扯到陆奉身上?她手长得好是因为娘把她生得好,她如今不再生疮是自己勤于保养。她刚嫁进来那年也疼痒难耐,太医日日住在陆府给陆奉瞧腿,她塞了银子,顺带要了盒脂膏。

    不用旁人,她自己就心疼自己。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江婉莹,心道一盒冻疮药是什么很珍稀的东西吗?即使裴璋忘了,你不会提醒他?再不济自己去药铺买也成,纵然效果不如太医院的精细,勤于涂抹,好生保暖,也不会是她现在这副模样。

    “你……”心中千言万语,江婉柔最后无从开口,只道:“你好自为之。”

    她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钟,唤了翠珠和金桃离开。江婉柔早晨没用多少膳食,又和人对峙一场,如今腹中焦灼,四肢绵软,好不容易回了府,又吃不下东西。

    “算了,我躺一躺,就说我在看账本,有事容后再禀。”

    江婉柔勉强喝了两口参茶,便拔钗散了发髻,躺在榻上休息。因为老祖宗寿辰,府中大小管事卯足了劲儿在夫人面前表现,今天这个禀、明天那个禀,她尤为繁忙。如今偷得浮生半日闲,谁也没胆子掀开帘子瞧瞧,夫人是不是真的在看账本。

    只是今日尤其不巧,谁也没想到,陆奉竟破天荒地在白日回府了!他身上穿着指挥使特制的深紫色蛟龙官袍,胸前的蛟龙眼珠怒目圆睁,威风凛凛,显然刚下朝回来。

    翠珠她们旁的人敢拦,主君不仅不敢拦,还得如实禀报:夫人在房里休憩。

    “胡闹。”

    陆奉眉头微皱,锦光院的丫头瞬时悄无生息跪了下来,翠珠离他最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止为自己,更为房里的夫人担忧。

    青天白日睡大觉,别说为人妇,就是未出阁的姑娘也堪称“懒惰”,夫人辰时后小憩只有她和金桃两个贴身丫鬟知道,大爷不会责怪夫人吧?

    陆奉无视跪了一地的丫鬟,推开门,踏入里间。

    第35章

    第

    35

    章

    三合一

    脚下的官靴发出沉重的声响,

    惊醒了本就睡得不安稳的江婉柔。她翻了个身,揉着惺忪的眉眼掀开床帐,“翠珠——”

    “当心。”

    陆奉按住她的肩膀,

    大掌抵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手很冷,像冰一样,瞬间惊跑了江婉柔的睡意。

    她一脸迷茫,“夫君,你……你怎么回了?”

    平时青天白日是见不到陆奉身影的,江婉柔心中诧异,

    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乌黑的长发海藻般散在身后,

    歪着脑袋,美眸睁圆,看起来温软又乖巧。

    陆奉心中一软,

    手掌安抚似地轻拍她的脊背,温声问:“累了?还是病了?”

    只怪江婉柔平时做得太好、太周到,以至于被陆奉亲手抓到躲懒,

    他从未想过责怪她,而是担忧她身子不舒服。

    他把她的手放进锦被里,道:“叫太医过来看看。”

    如今正值冬末,

    房间里还烧着足量的炭火,

    燥得江婉柔双颊红扑扑。她拉住陆奉的衣袖,娇声道:“别——”

    “我就是累了,想躺会儿。”

    陆奉刚从外头回来,

    身上的衣物笼着森然寒气,像炎炎夏日的冰块儿,江婉柔忍不住往他身上蹭。

    她道:“再说了,如今祖母寿辰在即,

    锦光院请大夫,到时候人家是说祖母不慈,折腾我这个孙媳妇儿?还是说我偷奸耍滑,不敬长辈?哪个传出去都不好听。”

    “何人敢嚼舌根?”

    陆奉手中不自觉用力地搂紧她,不让她乱蹭。

    他沉下声音,道:“有人嫌舌头长了,我帮他拔了便是,你无需忧惧。”

    陆奉并不能理解江婉柔为何看重“名声”这种虚浮之物,他自己的名声在外就不怎么好听,有人说他残忍暴虐,有人说他貌若阎罗,那又怎么样?当着他的面,还不得弯腰叫一声“陆大人”。

    前倨后恭之辈,何惧之有?

    江婉柔“哼”了一声,她靠在陆奉身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肌肤相贴,让她的言行也不自觉变得随意亲近。

    她嗔道:“哎呀,别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我们不像你,我等内宅妇人,出门在外,一个好名声大有用处。再者,妻贤夫祸少,妻子贤德之名远播,说不准还能帮夫君加官进爵呢。”

    陆奉轻笑一声,捏着她精巧的下巴,“这倒不劳烦夫人。”

    如果一个男人靠自己的妻子加官进爵,这个男人在他眼里于废人无异。陆奉感叹妻子的单纯,又想到她一心为了自己,心中顿觉柔软。

    江婉柔感受到他的松动,她打了个哈欠,拍拍身旁的床褥,说道:“夫君,床褥我暖热了,你进来一起睡会儿吧。”

    她真的好累,好困。

    陆奉一向严于律己,且他奉行晨起暮息,拒绝了江婉柔的邀请,他盯着她的脸色看了会儿,看她面色白里透红,轻拍她的脊背。

    “睡罢。”

    江婉柔阖上半眯的眼睛,又沉沉睡去。许是陆奉震住了那些魑魅魍魉,她不再做噩梦,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悠长。

    ……

    外头人得了陆奉吩咐,不敢扰夫人清眠。等江婉柔睡饱醒来已经到了暮色时分,人刚清醒,金桃过来禀报,说太医已经恭候多时。

    江婉柔:“……”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金桃给她端茶漱口,轻声道:“大爷走时特意吩咐的,奴婢不敢违背。况且您身子不爽利,是该瞧瞧大夫。”

    翠珠附和地点头,“是啊是啊,大爷那么疼惜您,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大爷和大公子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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