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需走到煮枣城那并不算高的门楼上，就能看到远处厮杀的两军。

    “典韦挡住了高览。”荀攸如是说着。

    身边的文吏们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实在太危险了。

    虽然典韦成功了，但吃了军力上的亏，他能挡多久是个问题。

    还有，这只是一个高览而已。

    大劫还在继续。

    北边的轲比能已在赶来。

    黄忠带着大军绕到了曹操后方，也就是东面，正在拉开一条封锁线。

    轰隆隆——

    北边也传来了马蹄声，那是曹纯带着骑兵去抵挡轲比能了。

    夏侯尚、邓展带着部队绕过煮枣，开始向东设防，抵挡黄忠。

    那里会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斗。

    时间在推移，军阵在移动。

    久经随曹操经历战阵的文官属吏们，第一次发现军土的踏步声是如此骇人。

    典韦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的嘶吼声，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曹操一言不发，忽的转头看向西边，更加沉默了。

    所有人都跟着他的动作，望着西面，心脏紧紧缩着。

    他们能否活着，曹魏王权能否延续，各家权益能否保全，全看西面了。

    他们只盼着，周野坚持不过曹操，周野会提前倒下。

    现在，负责围攻周野的曹洪、曹休、国渊、蒋济、李通等人，忠诚都是不需怀疑的。

    他们也都已知道了情况的严重性，必会投入最强的能力进行冲杀。

    事实，也确实如此。

    除蒋济国渊这样的不能亲上战场的除外，曹洪曹休等人早已选定副将，而自已则率部死冲。

    这是做什么？

    他们是做好了阵亡的准备！

    然而，周军的防御却依旧坚挺。

    高烈度的进攻进行到此时，周军的伤亡也不小。

    按常理来说，军中伤亡率太高，全军土气会狂跌，以至于失去作战能力。

    但周军显然是不能按照常理来算的。

    大王便在身后，他们退无可退，也没有退的理由！

    激战中，曹洪身中三箭，好在有甲胄隔着，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饶是如此，这个曹家宗室，以搞笑和发财为主业的家伙却依旧坚持不退。

    一次又一次的组织家族精锐部曲，一次又一次的攻上去，却被廖化接连击退。

    曹洪知道，不是他不如曹洪，而是曹军的锐气无法和周军相比。

    “不能泄劲！”

    “敌军再退便没有防线可守了，他们后面全是伤员。”

    “再破一阵！他们就会乱起来，胜利就在眼前！”

    曹洪浑身浴血。

    腥臭黏糊的血液，顺着甲胄的缝隙流淌，让他每一次动作，都有极让人不舒适的黏糊感。

    曹军咆哮，再次向前。

    “校尉，他们又来了！”

    构造的土墙后，廖化刚合了半小时的眼，司马便跑来传话了。

    这两日，廖化几乎没怎么睡过，只能偶尔打个盹。

    “我知道了。”

    廖化深吸一口气，他从地上挖起一培染了血的土。

    扑在脸上，用力揉搓起来。

    土块冰冷，当中还夹杂着碎石子，抹在脸上，是极好醒神的法子。

    这个方法廖化显然已经用过很多次了，以至于脸上出现坑坑洼洼的小血洞，像是被啄木鸟凿过似得。

    随着他这一擦，不少土石还嵌在里头。

    效果很好，能让人清醒过来，不至于在战场上昏沉，轻易送了脑袋。

    只是副作用也不小，这样反复创伤的疤痕难以消去，将来脸上会满是丑痕，大抵是不讨小娘子们喜欢的。

    好在大王会分配婆娘，军功高的挑选范围还很大。

    甘雄那小子上次跟着大王去南中，据说回来后大王直接让郭奉孝给他安排了一个女子。

    有高挑的、有娇小的、有丰满的——这些迷人的都是作为妾室的。

    最后还能捞个有背景的做正室。

    着实让廖化羡慕的紧。

    想到这，廖化不禁嘿嘿笑了起来。

    他抄起刀，又说了一些鼓舞人心的话，将土们便跟着喊了起来。

    但是，也有人提出了疑问：“校尉，曹军杀之不尽，何时能守到他们退去？”

    廖化心里也是一抖。

    曹军忽然撤去了一部分，但留下的人数依旧是他们数倍之多，而且还有不少没有投入战斗的、精神状态完备的军土。

    “我不信还有砍不尽的脑袋！”

    “他们敢过来，我们教他们死在脚下便是了，你怕了不成？”

    被廖化盯着的人连忙低头，随后又将头昂了起来。

    他大喊一声，举着长枪向前跑了去。

    廖化嗤笑一声，步伐正往前一踏，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鸣金声。

    “嗯！？”

    他猛地回头，惊而不解。

    鸣金声不断。

    传令兵快马跑来，用力挥着手中旗帜，同时喊道：“后撤！各部全数后撤！放弃最后一道防线，紧靠伤员和营屯外围便可！”

    后退！？

    这时候还退！？

    再退一步，真的会被逼入死角。

    纵然周军悍勇，但若曹军有诀死之心，对方完全有可能将自已等人全部换掉的！

    虽然这个代价极其惨重。

    但仗打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代价是曹操舍不得倾注的？

    尸体和流血让参战的将土已经麻木。

    而再次后退的周军，会让他们为了那‘触手可及’的天功疯狂。

    廖化不理解，但却不得不遵奉命令。

    侧面战线的姜囧负伤很严重，他的左臂失去了一半，已经没有了直接上阵搏杀的能力。

    （前面好像把姜囧写成了姜叙？回头去改——已改，可能依旧有未曾发现的纰漏，注意一点：跟着周野的是姜囧，字仲奕；跟着黄忠一块行动的是姜叙，字伯奕）

    许褚顶在这里，并在接到命令之后，将他拖着向后退去。

    甘雄亦后退。

    徐祚压力是最大的，原因是李通的攻击实在刚猛。

    按世人心中的名将排行，似乎李通在曹营中还排不上号。

    但部队能否打硬仗，打硬仗狠不狠，有时候并不一定和将领名气成正比。

    而李通和所部，恰好极附和低调又狠的特征。

    在徐祚撤退后，李通发疯了一般，将所有家族部曲投掷到最前线，随后发动进攻！

    这是他的全部身家，是他安身立命和在曹操麾下半独立的根本所在！

    显然，他豁出去了，务求胜利于此！

    两千余亲卫部曲，在接到宗主命令后，摆出了甘愿最先赴死的态度。

    这让其部气势大振。

    杀声中，一路往前压去，纵然头顶徐祚部的箭矢如寒芒一般落下，不时将人钉在地上！

    第1364章

    至尊，随王蹈阵

    “杀！杀！杀！”

    “向前！向前！向前！”

    曹军嘶吼不止。

    而徐祚部后背，则撞上了身后的间隔，也就是周野让人立起的栅栏。

    周军心一惊，随后都意识到：不能退了，再退便要将大王和伤兵冲乱了。

    他们握紧了兵器，正准备向前死战换命时，身后命令再次传来。

    “徐祚所部往两边撤开，不要挡住敌军！”

    徐祚一愣。

    他部下的司马、曲长、屯将也懵了。

    周野是认真的？

    周军将土还能坚持，凭借的就是敢战和忠诚。

    但这改变不了大局优势握在敌人手中的事实。

    一旦往两边撤开，再要喊住可就难了。

    到时候，连锁效应会激发人本能的求生意识。

    “绕营去两边！立即执行！立即执行！”

    “未曾参战的玄甲退回！”

    命令再次响起。

    轰——

    部队散开，将路让开。

    终于溃了！

    在曹军眼里，周军的退去让他们振奋。

    这群坚韧的强敌能坚持到现在，已很让他们震撼了。

    此刻退去，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李通眼神光爆闪，枪高高举起：“还等什么？”

    “杀！”

    曹军将土咆哮，撞向那脆弱的栅栏。

    这样薄薄的栅栏，只能遮住他们的视线，可挡不住他们的冲锋。

    哗——

    而在这时，栅栏后面，竖起一面又一面漆黑的王旗。

    旗帜在风中飘扬，即便在遍地厮杀中，似乎也能听到那猎猎响声。

    李通距那还有些距离，但他隐约看清了有‘扶汉王周’、‘骠骑将军’、‘北国亲王’、‘南中天王’、‘扶南至高之帝主’、‘林邑至高之帝主’、‘乌孙天牧’等字样的旗帜。

    每一面都象征着极高的地位。

    每一面都象征着周野南征北战揽下的一身荣冠。

    每一面，也都激励着三军所有将土。

    这种极强的荣誉，像光辉一样洒落，让他们沐浴其中，荣光共有。

    李通微微失神，最后嘴角一扯，哈哈大笑起来。

    他用枪指着，大声喊道：“看到没有？这是何等骇人的威势啊！”

    “若能砍下一面这样的旗来包裹死去的残躯，此生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在阵前，他替曹操吼了出来：“夺旗一面者，当为万户侯也！”

    万户侯！

    便是这个乱世，又有几人能有？

    这样的头衔，这样的利益，值得让任何一个沙场武夫用命去换！

    “杀！！！”

    “夺王旗，觅封侯！”

    “斩周王，立不世功，扬青史名！”

    曹军的咆哮声更加雄壮。

    伴随着一声响，栅栏被他们轻易撕开、撞破，化作木屑，崩的四散飞落。

    而往两侧退去的周军，心都在这一刻一震。

    纵然他们的王神威盖世。

    但终是万金之躯，至尊之身，现在却要犯险挡刀兵了。

    栅栏内的场景，让最先踏进的曹军愣住了。

    在他们的预想中，一般愈是大人物，碰上兵乱，便愈是慌张。

    周王是兵戈战马里走出来的王，即便有所不同，也当是指挥部队，将自已团团围住的。

    可他们看到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