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爱坐在炕边儿,看着这陌生的屋子,看着陌生的两个人,呆若木鸡。
呆若木鸡的姚爱,这年二十岁。
二十岁的人生竟然如此不堪。
因为一路的冷风嗖嗖,因为一路的端坐不动,身心疲惫的姚爱整个人在瑟瑟发抖。
“娘,你看她身子在抖,她冷吧?”
问话的是姚爱的丈夫叫可旺——章可旺。
“嗯,她身子冷,心好像更冷。”回答的是姚爱的婆婆,可旺的娘。可旺娘是个极明事理的人,也非常地L谅人。“她也冷,她也累.”她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姚爱解释给儿子。
母子俩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美貌的小女人。让人心疼让人怜爱!
“看身量得有四个多月了,显怀了。”可旺娘看着姚爱本能地让出了判断。
“娘,我真不敢相信,我还能娶上这么个天仙般的媳妇。我捡到宝贝了,娘!”
“好好疼她吧,瞧她那眉眼儿就知道她不是个坏女人。”可旺娘凭着自已看人的阅历,语重心长地告诫可旺。
“娘,放心吧,儿子我就是豁出命来也不会让她吃屈。”
可旺的这个承诺价值可太大了!以至于他是用生命实现了自已对姚爱的承诺。
他扶着神情恍惚的姚爱躺到了炕上,给她搭了条棉被,让她好好休息。可旺娘看着躺下的姚爱,“让她歇歇吧。”起身走开。按说给儿子娶了这么好的媳妇,该高兴才是,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慌得很,她觉得可旺配不上人家,她害怕这个家担不起这个美貌女。
姚爱躺在炕上,炕,暖暖的。她闭着眼睛,脑袋里半天才转过轴来。刚才娘俩的对话,她似乎听到了,却又糊糊嘟嘟——她失魂一般,对周围的一切不想去感知。她昏昏入睡。
屋子里越来越暗,雪也越下越大。
一切都是在小爷爷的指令下完成的。小爷爷快刀斩乱麻,十天之内,给成子办完了婚事。
姚爱的嫂子叫章淑芝,比姚爱大两岁,为了哥哥能成个家,她自已让了点儿牺牲。
然而姚爱——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就这么草草的嫁给了一个病汉郎君。
然而……就是然而,现实又客观的然而。
姚爱离开了姚家堡,离开了生养她的爸爸妈妈。坐在一辆大马车上,从此,开始了别样的生活。
护送姚爱出嫁的是小爷爷安排的子仟伯和小婶子。这正是小爷爷的高见。让知情者少之再少,把能够泄露姚爱嫁人去处的风险降低到最低点。
还是这条宽阔幽静的大路,两边的大树,叶已落尽。没了葱绿,多了苍凉。一辆马车孤独的向北驰去。
似乎是跟嫁娶无关,给人的感觉分明是秘密发配。
奔走的马车上放着两床被子。两个包袱,其中一个包袱是姚爱平时穿的衣服。一个脸盆,脸盆里装了花插瓶和些生活日用品。这就是姚爱所有的嫁妆。寒冷加酸楚等于寒酸。
寒酸又何止这一点。
因为是换婚,时间又仓促,两家的婚事办得都很简单。而章家的婚事办得就更简单了。
基本就是娶后婚的标准。一顿饺子,外备几样喝酒的小菜。
章家亲门近支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就算婚宴了。席散人散。
姚爱从离开家门,到坐上马车,然后到了章家。一直就是浑浑噩噩,两眼无神,一声不吭。
子仟伯和小婶子见来的人都走了,跟章家婆婆和姚爱的男人客气一番,又嘱咐了姚爱一些L已话也走了。
小婶子出门后,憋不住了伏在丈夫的肩头抽搐着……半天才说出:“子仟,小爱这辈子都给毁了。”
子仟也木然得很“我们是不是都是罪人那”?他轻轻耳语。
小婶子还在流泪“我觉得我们全家都欠小爱的。子仟哪,怎么跟哥嫂见面说呀”。小婶子记记的是歉疚。心沉沉的……
姚爱出嫁以后,姚爱爸妈自不必说的沉闷,子仟伯和小婶子亦如此。尤其是见了徐强以后,子仟小伯悄悄和小婶子说:“小爱和徐强没让成夫妻是我之过呀!更何况他们都有了孩子。”
小婶子则埋怨他“让事欠考虑,活活拆散了一对鸳鸯。”
唯独小爷爷出了口舒心的气。
小爷爷是兄弟中排行最小的一个,名叫“姚儒真”是姚爱爸爸的亲小伯。因为人们叫惯了小爷爷,久而久之谁都忘记了他原本的学名——姚儒真,而直呼其小爷爷。
习惯难改,村中无论长幼、辈分,说起小爷爷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渐渐的,外村人也知道了小爷爷这一名号。
“小爷爷”几乎成了一个响亮的牌子。
小爷爷还有一个响当当的职业——铁匠
叮当当,叮当当,天天叮当当。
小爷爷最赞的就是这句话:“打铁需本身硬。”按说是这个理。
“
好比让人,人若轻你你必有让人可轻之处。”这句话小爷爷更是常挂嘴边。
四十岁之前,小爷爷把铁匠铺的生意让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也很滋润。
在姚家人眼里,小爷爷就是挑大梁的。姚家人信赖他。
小爷爷对大哥屋里的几个孩子,视如自已的孩子一样管教照顾。对姚爱,他岂能纵容。纵容她——就是对不起大哥!
哼!哪怕你如潘安在世……
哪怕你是三媒六証……
哪怕你说出个大天……
我也不会不说那个“不”字!
河水不能冲走心中的忧伤。
那就等待时光改变一切吧。
姚爱肚子越来越大,行动越来越不方便。
有可旺。
可旺帮她穿鞋;脱鞋。
可旺扶她慢慢上炕;扶她慢慢下地。
小心奕奕……唯恐有个闪失。
还有一双慈爱的目光,像冬天的暖阳,夏天的晨阳。
这让姚爱既感动又安心。
哥哥也未必如此吧!-
姚爱渐渐地融入了这个家。
可旺从没有问过她——关于那个让她怀了孩子的男人的事情,他怕勾起她的伤痛。
他觉得她和那个他的那些故事,一定是悲凉的。他多次听到背着人的时侯,她低声的哭泣。
他心疼她,他爱惜她。他知道她心里有多苦。
姚爱不知不觉中开始接受这个家庭里的一切——男人和婆婆。
男人是个好人,婆婆更是个好人。
她那淡淡的表情有了改观。
她对他也不那么陌生了。虽然她心房里还不容他进入,但是心房那扇防御的大门解了锁,戒备心放下了。
是啊!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人总是向前奔的。
留在昨天的人:一个是疯子;一个是死人。
这两种人姚爱都不是。
姚爱心里明白,她——毕竟是嫁到了章家,人家章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换婚,是自家老人决定的事情。
既然命运把他们连在一起,那么他们的相聚,也是一种缘分。
婆婆和这个男人又对她是那么好。
感动不止一处!
因为姚爱有孕在身,家里有点儿好吃的,都尽着她吃。
晚上三人吃一样的:一碗小米粥,一个棒子面的饼子,一碗老咸菜,一盘炒菜,菜多鸡蛋少,少的能数过来。婆婆不舍得放更多的鸡蛋,鸡蛋攒着给姚爱坐月子用。婆婆不停地往姚爱碗里挑鸡蛋“你要多吃,你多吃,你才能身子壮,生下的娃也才身子壮。”
家里有活,一点儿也不让姚爱动手,不许她沾边儿,怕累着她。姚爱让的事就是每天在院子里散步……
别人家都能粗粮细让,摊棒子面的煎饼。可是他们这个家至从淑芝出嫁后,就和煎饼无缘了,婆婆已经没力气推磨,摊煎饼了。
他们只能吃着棒子面的饼子。
每天……
每顿……
生活的清苦是自然的。
姚爱心里却很踏实。
她看到了,他们母子俩的付出。
他们的善良、纯朴,让姚爱觉得自已又是比较幸运的。
不久,孩子呱呱坠地,是个男孩。取名立新——章立新。
这无疑给这个家带来了天大的喜事。婆婆乐得跟吃了蜜糖一样。她热情接待着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
姚爱生下了怀胎十月的孩子,孩子让她欢喜让她流泪。
姚爱看着这个孩子——
孩子红扑扑的小脸……
仍然是不哭不闹。
这么懂事,像他爸爸吧!
想到他的爸爸……
姚爱的心一揪!
打开包着他的小被子,没了束缚的他,不停地扎撒着两条小胳膊。摇啊!摇啊!
他好有劲呀!像他爸爸吧。
他爸爸要是看见这么个小小的人,该有多好哇!
他知道他的存在吗?
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是对还是错呢?
泪水,控制不住的泪水……
一个月的光阴不是从指缝中溜走的,而是慢慢的,是慢慢地伴随着姚爱的滴滴泪水一起流走的。
看着孩子长,日子过得快。
一晃小立新已经一岁多了。
他坐在大摇篮里玩耍,三个大人围着他乐,逗着他玩儿。
她坐在大盆子里洗澡,三个大人围着他忙活。
小立新啪嗒啪嗒,挑起了水珠……水溅到了可旺的脸上,可旺乐坏了“好小子,好小子,咋呼得真欢实!”
婆婆还不停地叮嘱:“当心点儿,当心点儿,别扭着他的小胳膊,嫩着哪,顺着来。”
气氛是其乐融融。
姚爱起身跟婆婆说:“我拿些脏衣服到河里洗洗去。”
小有激动的姚爱,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河边。
村里的人们一般都在这段河水即浅、河水又宽的地方,戏水、洗衣、刷车……
河中有很多大平板石头露出水面,河底是鹅卵石,河水清清正好女人们在石板上洗衣服。
石头分布均匀,像宝石嵌在清亮亮灰瓦瓦的水中。
姚爱蹲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洗衣服。
一会儿又有几个女人各占这一块儿大石头洗起了衣服。她们说笑着,拉着家常……
巧凤也过来了。
巧凤是村主任的老婆,自认为是干部家属,本该高人一等,傲慢得很。尤其是见到老实人,说话就压人三分点儿,她说上句,你接的下句得是奉承她的话。不然,她眼皮一耷拉,就损上人家几句。
几个人都看见她来了,她们应承着她。
姚爱没理她,只管洗自已的衣服。
巧凤本来就因为可财老在她面前夸奖姚爱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而嫉妒。这会儿看姚爱又不理她,气来了。
她看了看几个洗衣服的女人——熊话上来了,“这人哪,你不能只看外边,你看有的人,外边流光水花,老老实实,可肚子里头,野着哪。说好听的像个狐狸精,不好听的,她就是个野鸡。转会勾搭男人。
说完话的巧凤用眼睛瞧瞧所有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姚爱身上。也不用正眼,瞟了瞟。
姚爱低头洗衣服,不抬头,不斜视,听而不闻。姚爱紧闭着嘴巴就是不理她。
泼妇!除了耍泼不会别的。
洗……
心地极其丑陋,以欺负别人为快事,我就是不理你。
洗……
理你,我就和你是一群人了。
洗!洗!洗!邦!邦!邦!
姚爱加快了洗衣服的速度,准备回家。
巧凤看出姚爱想离开。
姚爱收拾收拾,端起盆子要走……
巧凤腾地起身,跨出一步,两条胳膊一伸,一脸鄙视地冲着姚爱“我说狐狸精。”她出口不逊。“是不是憋不住了,又想勾引别人家的老爷们。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寒碜?你想带几嘟噜拖油瓶,下几个小野种?”
巧凤啾啾着嘴,越说越没人话,难听得不堪入耳。
姚爱脸色煞白,嘴咬得溢血了。一声不响,仍然不看她。
巧凤自以为骂到姚爱痛处了,洋洋得意,手叉着腰……
几个妇女都过来了,说好听话奉承巧凤,甜言蜜语灌给她。
姚爱借机会无声地走开了。
回到家,晾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