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4日，阴。

    李不言跟着刘昊走进图书馆时，闻到股陈旧的霉味。职高的图书馆常年锁门，书架上积着厚灰，靠窗的阅览桌旁摆着台老式电风扇，叶片上缠记头发。刘昊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手里攥着从后勤处顺来的钥匙——他说这是“信息搜集的程》，王强当教导主任的。他翻到程该换届了。”

    李不言凑近看，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枫叶，叶脉清晰可见，像某种古老的符号。他想起母亲的旧相册里也夹着枫叶，那是她职高毕业时摘的，后来夹在日记本里，直到癌症晚期都没舍得扔。

    “下午班会课，”刘昊合上书，“你去讲台念这条，剩下的交给我。”他的白衬衫蹭到书架，留下道灰印，“记得带上陈凯，以防万一。”

    医务室飘着碘伏味。苏婉儿躺在靠窗的床上，吊瓶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落进血管。她脸色苍白，头发散在枕头上，像团揉皱的纸。李不言站在门口，看见她校服程》，书页间的枫叶飘落在讲台上。“根据程，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李不言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戴着枚银戒指，款式很旧，像是地摊上买的。后门传来脚步声，赵康带着两个小弟闯进来，校服扣子没系，露出胸口的红痣——跟赵阳的位置一模一样。

    “李不言，你他妈找死？”赵康挥拳砸来，却被陈凯从身后扣住手腕。陈凯的锁喉技已经练得很熟，赵康脸色涨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按照章程，”刘昊走上讲台，推了推眼镜，“即日起启动临时选举，侯选人由各班提名。”他看向林夏，“老师，这符合规定吧？”

    林夏盯着讲台上的枫叶，半晌才说：“确……确实如此。”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李不言看见她教案本里掉出张纸，弯腰捡起时，发现是张考研报名表，报考院校是“江市师范大学”，日期是2005年3月15日——母亲去世的那天。

    放学后，刀疤哥在操场单杠区等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柄生锈的刀。“学生会要换届了，”他递来根烟，红梅牌，两块五一包，“赵康倒台，咱们的机会来了。”

    李不言没接烟，盯着刀疤哥袖口的刀疤。那道疤从手腕延伸到肘部，呈不规则形状，像是被碎玻璃划的。“我要学生会的监督权，”他说，想起刘昊教他的谈判技巧，“以后查寝、收违纪品，我们派人参与。”

    刀疤哥挑眉：“你胃口不小。”他身后的小弟蠢蠢欲动，有人摸向腰间的弹簧刀。陈凯往前走半步，橡胶棍在掌心敲得啪啪响，声音里带着威胁。

    “三成抽成不变，”李不言继续说，“但学生会的油水，我们要分一半。”他摸出怀表，表盖在夕阳下闪着微光，“不然我就把赵康收保护费的证据交给王强——听说他最近在查账？”

    刀疤哥脸色变了变，突然笑了：“行，算你狠。”他伸出手，掌心有老茧，虎口处纹着个“义”字，已经褪色，“以后叫你言哥。”

    李不言握住他的手，触感粗糙，像块磨旧的皮革。远处传来林夏喊“集合”的声音，学生们排着队往校门走，苏婉儿走在队伍中间，发带换成了绿色，是他昨天在小卖部买的。

    晚上，三人在宿舍里分瓜子。刘昊用计算器算着学生会的油水，陈凯在擦橡胶棍，李不言翻着《学生自治章程》，枫叶夹在“选举流程”那页。窗外下起雨，雨点打在破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知道赵康为什么这么嚣张吗？”刘昊突然说，往嘴里扔颗瓜子，“他舅舅是教育局的，王强能当上教导主任，全靠他牵线。”他调出张照片，是赵康和王强在酒店吃饭的场景，桌上摆着两瓶茅台，“上周我爸的司机看见的，说他们在聊‘教育经费采购’的事。”

    李不言想起母亲的医疗费单，最后那笔“特殊护理费”怎么算都对不上账。他摸出弹簧刀，在手里转了圈，刀刃映出陈凯的脸，棱角分明，像块冷硬的石头。

    “明天去医院看赵阳，”陈凯突然说，“带点水果，顺便探探口风。”他卷起袖子，露出“忠”字纹身，墨水已经晕开，像团不散的乌云，“职高就这么大，想往上爬，得知道谁能踩，谁得供着。”

    雨声渐大，李不言关掉台灯，摸出怀表贴在耳边。表针走动的声音很轻，像母亲临终前的呼吸。他想起林夏的考研报名表，想起苏婉儿锁骨的红痕，想起刘昊手机里的受贿照片。在这个雨夜，三个少年坐在漏雨的宿舍里，谋划着如何在垃圾堆里开出花来，却不知道，他们埋下的种子，终将长成吞噬自已的荆棘。

    这晚，李不言梦见自已站在选举台上，台下坐着林夏、苏婉儿、刀疤哥，还有戴警徽的张可儿——那个后来亲手给他戴手铐的女人。他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长记了枫叶，每片叶子上都印着“忍”字，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走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