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居上京之西,左衔边塞胡族,右接二京,是几省通衢的枢纽之地,自古商人来往纷忙,是大晋出了名的商都。
今日这街上更是热闹非凡,来了好些没见过的车马,熙熙攘攘往巷子里去。
“哎,徐娘!”挎着菜篮子的陈嫂瞧着这边的动静,挤到隔壁家的徐娘身边,压低着声音问,“大家伙这是在瞧什么啊。”
陈嫂上月刚刚搬来洛邑,对洛邑还不甚熟悉,刚巧也想借着个机会和隔壁的徐娘拉拉家常。
徐娘正兴奋地四处看着,闻声应道:“今日是林老爷千金的十八生辰宴。”
陈嫂子瞧着这光景,登时就明白了,问:“可是那位林老爷?”
“自然。”
天下商铺,十家有七家姓林,若说洛邑是大齐的商都命脉,那林家便是这命脉的尖尖儿。寻常人家的生辰宴哪会有如此大的阵仗,前来赴宴的都是达官贵人。
“我方才还见着了些模样不凡的郎君进去,估摸着是来同林荞小姐相亲的。”徐娘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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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嫂闻言,吃了一惊,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问:“可林荞小姐不是同教书的常先生定了亲吗?”
“你还不晓得啊,前些日子常先生和林小姐退了婚。”
陈嫂是见过林小姐的,上元节上那美人撑着一把小伞,耳尖缀着宝珠,矜贵自持,鼻嘴生得圆润娇憨。
上元节四处都是灯火,可那美人却比华灯还要耀眼,静静地站着,便是夺了许多人的目光。
常先生是洛邑城中如玉公子,当初定亲之时二人可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怎么好端端的就退了婚呢。
“这是为何?”陈嫂问。
“我也是听说啊,说是……”徐娘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是林小姐身上煞气的缘故。”
徐娘用帕子掩着唇,眼睛瞟了瞟四周,小声道:“你来洛邑城时间短,不晓得此事。”
“林家千金刚出生,母亲就离世了,自己也生了一场大病。彼时有一江湖术士前来拜访,说是这千金小姐犯了桃花煞,一生注定得不到如意郎君,还起祸无数。”
“林小姐统共退了两回婚。除了常先生,前边还有一人,可也是刚定完亲就又退了。这一回两回,当真有那般凑巧吗?”徐娘沉吟片刻,道“只怕,是真应了那江湖术士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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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娘话没说完,但是陈嫂也听出了这后头的意思。
命犯桃花煞,起祸无数。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上元节站在烛火下,那双半睁着的眸子,懒懒地掀开,透着丝丝寒意又摄人心魄。
那双眼睛生得媚,可放在那张脸上却莫名有些突兀,就像是另一个人的一般。
陈嫂一哆嗦,嘴角附和地牵起,不尴不尬地笑了起来。
此时,这两个娘子谈论的对象正坐在马车里头,随着车轮子从二人身边经过,咕噜噜地往府里头驶去。
“小姐,奴出去看看……”小丫鬟听到马车外头的话,脸都绿了咬着唇恨恨地看着窗外。
“无事。”林荞靠在枕头上,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浑不在意。
吸人精魄,化煞续命。
林荞摇着头啧啧两声,这市井里头最不缺的就是鬼魅神话,她闲下来的时候也喜欢上那茶楼去听听书,只是没想到几日不去,自己居然成了书中那缠在书生身边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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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台下人等了数年,终于粉墨登场了吗?
“圆儿,让马叔赶快些,父亲在府里头催了。”林荞看着窗外闪过的青石砖,想着方才那两位娘子说的话。
林荞换好了衣裳便赶紧到前厅去,免得父亲又来催人。
前厅一片热闹,人来人往着推杯换盏。
林荞不大亲人,不习惯同这么多人交流,在一群人探究打量的目光下,穿过人群去。
林老爷坐在主座上,腆着大肚子端着一杯茶囫囵喝着,身旁坐着的是一个郎君,侧着脸温和地笑。
林老爷抬眼看去正瞧见林荞,朝她招了招手,唤:“小荞儿,来。”
“这位是江南陈氏公子。”林老爷笑呵呵地说,“陈贤侄,这位就是小女林荞。”
林老爷大名林勾岳,古话道人如其名,只是林老爷这名字却只像了一半,不是弯勾而是高岳,一身锦袍裹在发福的肚子上,福气得很。额前略有些稀疏的头发边飘着,就像后院里头硬种下去的柳树,在北国喧嚣的风里蔫蔫地甩着几根枝条,欲盖弥彰的模样。
“父亲。”林荞巧步走过来行礼,找了个位子坐下,“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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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荞看着父亲笑得满面春风的模样,便晓得了这位陈公子此番来的原因,应当是被喊来相亲的。
江南来的?
如今这洛邑十城也确实找不着还敢上林家门提亲的人家了,毕竟她这个桃花煞之名是传得风风火火。
林荞正坐在位子上假笑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荞荞。”声音轻柔。
林荞觉着这声音实在耳熟,回头看去,正看到一身白衣的郎君款步走来,眉目柔和却不显弱质气度非凡,若一棵竹,遗世独立。
林荞一惊,这鼻子这眼睛,这声音,可不就是她一年前榜下捉的,五日前刚退的良婿常九思吗?
这前姑爷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挑父亲准备自己张罗新婚事的时候回来,实在不是时候。
“常公子。”林荞起身行礼。
“这位是?”坐在一边的陈公子还不晓得这档事,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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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常九思。”常九思也笑着作揖。
常九思说完名字后边就闭了嘴没再多说什么,滴水不漏,也算是给足了林荞面子。
陈公子恍然大悟,举起酒杯敬酒:“在下早就听闻常大人之名,文才武略样样精通,不知常大人如今述职何处?”
“回陈公子,公子如今在洛邑述职。”常九思旁边的书童看了一下坐在旁边悠哉游哉的林荞,有些不大高兴地努了努嘴,说,“公子放榜后便要在上京述职的,只是后来碰到了些事儿……”
林荞闻言身子一抖,赶忙打断了书童的话:“常公子远道而来,一路风雪,恐寒了身子。”
“圆儿,你去后厨把银耳茶端来给常公子暖暖身子。”
这上元节才过去几天,依旧是春寒料峭的,常九思本就身体不好连日奔波回洛邑更是伤身。如今她这前姑爷可是在洛邑当官,虽之前无情缘,但这之后说不定能有些官缘,断断是不能怠慢了的。
常九思听到林荞说的话,轻轻地提了一下嘴角,欲盖弥彰似的掩着唇咳嗽了几声,才悠悠回陈公子的话:“陈公子谬赞,在下如今不过是洛邑小官罢了。”
林荞刚回头和圆儿交代完,转过脸来就对上了常九思那脉脉的含情目,化作一汪水似地看向自己。
常九思眼神轻柔,林荞却莫名觉得手上有些凉意,一抬头才发现是悠悠飘下来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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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后的洛邑总是时常飘雪,应当是初雪的缘故,今日这风好似更为喧嚣,卷起满地的枯枝撞上闭着的大门,那门后边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嘭——”大门应声被推开。
二娘扭着腰肢从门后头出来,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二娘边走边喊:“小荞儿快来,郎君回来了。”
郎君,哪又有郎君。林荞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二娘头上还带着点刚飘下的雪,可却丝毫没有压了她的热情和傻劲儿。完全没有注意这主座上边四张脸,回身引着人到府里头来。
那郎君从半扇朱门后走出来,裹着寒冬腊月的风雪,身披泛着冷光的铠甲。
朱门,乌铠甲,一黑一红之间,染上了风霜的肃穆。
若说常九思是这北国的竹子,那这郎君便是长弓利刃。眉眼深邃张扬,就像他腰间的长剑,带着锋芒。
林荞已经好些年没有见到他了,可只消一眼,记忆里的熟悉便从指尖窜上头顶。
身披铠甲的郎君身上落满了雪,可依旧镇定自如,举手投足间带着贵气。他风雨不动地扫了一眼四周,又平静地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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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荞觉得那双眸子里好似带着什么其他意思,只是她一时分不清,只觉得它黑得发亮。
直到那双眸子的主人带着一身寒气径直向她走来,走进了,她才终于看明白了。
那是桀骜不驯,是不屑,就好像这天地间都不足以让他留恋一般。
最后,那郎君停在了林荞面前,笑着说。
“小荞,生辰快乐。”
“我来迟了。”
这迟倒是没迟,还恰好是赶上趟了。人言道,好事成双。可却没人说过这前姑爷也该成双啊。
林荞觉得自己应当是天生和“姑爷”二字犯冲,一年到尾的那种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