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铠甲的郎君轻抬眼角，风雨不动地四处扫了一眼，抬脚往林荞走过来，启唇道：“小荞，生辰快乐。”
“我来迟了。”
许澍穿着一身乌黑色的铠甲，走在这漫天白色飘雪中，格外醒目。
“咔——擦”
许澍身上的虽然是轻甲，但是仍旧有些重量，走起来还响着互相摩擦的声音，可他却依旧步履轻松，仿若他这一身盔甲已经融入他的身体，长成了他的血肉。
许澍慢慢走近，走到林荞面前。
林荞十五那年遇到许澍时，他就已经很高了，自己拖回去都废了不少功夫。如今这三年过去，他更是高大，腰上别着一柄剑，站在面前便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小荞。”许澍唤她，然后手往后。
林荞紧盯着许澍，看着他的手慢慢往后，就要碰上那柄泛着冷光的剑。
林荞半闭着眼睛，喉咙上下滚动，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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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
林荞小心地睁开眼睛，看过去。
许澍的手很白，关节处带着长年累月的伤疤，大冷天的穿着冷冰冰的铠甲，冻得有些发红，可却不难看，是一双拿剑杀敌，建功立业的手。
不过此时，那手里拿着却不是剑，而是一个有些秀气的小盒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大红色的，上边绣着一棵荞麦。
“生辰礼物。”许澍弯着的笑眼带着一闪而过的落寞，“小荞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小荞儿最喜欢这些首饰了。”林荞还没回答，林勾岳就走了过来，把东西塞到林荞手里，回身挤着眼接着说，“对吧？”
“多谢许公子。”林荞把盒子收好，矮身行礼。然后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坐在一边当鹌鹑喝茶。
林荞一边小心地瞥着面前的许澍，一边想，幸得自己提前晓得了些风声，否则如今这形势，她哪应付得过来。
林荞方才就瞧见了，许澍进门后那朱门后边又来了两个穿着铠甲的人，一高一矮，模样都带着肃杀的气息，身上的铠甲更是泛着寒光，万万不会是军中寻常将士能有的。
“常公子也来了啊！”二娘瞧见常九思，扭着腰坐到林勾岳身边软着嗓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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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常九思其人温和，在这寒冬腊月里说着话都好似带了融融春风，讨人喜欢。
不过这春风里藏了些刀子，顷刻间话锋一转，对着刚坐下来的许澍问。“不知侯爷为何会在此？”
闻言许澍拆护腕的手顿了顿，饶有趣味地抬了抬眼睛，回：“小荞没和常大人说起过吗？”
“在下也是小荞从前未来得及过门的夫君。”
“也……是？”
陈公子是从小柔柔软软江南养大的贵公子，从没见过这般阵仗，哆哆嗦嗦地问。
“陈公子，陈公子。二位公子是小女未来得及过门的夫婿。”林老爷也料到有这么一天，赶紧安慰陈公子，免得把人吓跑了，“如今也都是小女的亲人。今日小女生辰，所以请了二位公子来赴宴。”
林老爷这亲攀得实在有些勉强，拐了七八个弯，硬生生攀到前夫头上去了，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一脸苍白陈公子果然捂着心口，说了一声得罪，有如见着了洪水猛兽一般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宴席。
常九思不慌不忙地扫了离去的陈公子一眼，接着说：“荞荞同我说过的，只是在下不知，原来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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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大名鼎鼎的远明侯。”常九思把茶盏举起，敬许澍。
竟是……怎么个“竟是”法？
常九思果真是教书的先生，总能把刀子藏在绵绵的话语里，不轻不重地打下来，乍一听好似没什么，又一听又觉得不是什么滋味。
宴席上的人看向许澍，以为他会发作。
可许澍却没有，只是有些不耐地撇了一下唇角，茶杯随意地往虚空一抬，当作是回敬了，然后仰头喝下茶，不急不缓地回道：“常大人谬赞，不过是个军中丘八罢了。”
“今日与常大人在此相会，在下也有些吃惊。还以为下次见面，就是在公主的订婚宴上了。”许澍手放在桌上，明明没有用力，可因为穿着盔甲，依旧震了好一下，让人听着心也一抖“如此看来，祁安公主的状元驸马梦怕是没机会了。”
明远侯果真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不仅仗打得好，这话也说的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下边竖着耳朵看热闹的宾客闻言，眼睛登时就瞪圆了。
远明侯！状元驸马！想不到今日来赴宴还能看到这般场面。
“公主很好，只是在下心有所属了。”常九思说完，转过脸来看着林荞，又是含情脉脉的模样，“圣上贤明，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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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权臣世家明远侯，一个是热腾腾的文曲星，这么笑里藏刀吓得都是他们这些草民。
不过，那被抢的林家千金倒是不着急，仍是风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一点儿眼神也没多给这边两个反唇相讥的前夫。
真真是个绝色妖媚，看来那桃花煞一言果真没错，这是把人的魂都给勾走了，管他是侯爷还是状元郎，还不是照样如此你来我往，明争暗斗。众人在心里煞有其事地点评。
“林伯，荞荞。在下此番前来是为请罪。自放榜后音讯全无，无论如何都是在下的过错。”常九思抿了抿唇。
“得罪。”常九思垂首庄重作揖。
“这……”林老爷僵着手坐在位子上，左右都不大自在。如今这前姑爷成了状元郎，抢亲的人是祁安公主，他这个商户哪敢应请罪。
“常公子。”好巧不巧，方才去后厨的圆儿正端着一碗银耳茶往这边走过来，猛然看到亭子另一边坐着的许澍，登时僵在原地，磕磕绊绊地接着说，“许……公子。”
小丫鬟端着手里的琉璃碗不知道该怎么做，慌了神。
四下皆静，周遭的眼睛齐刷刷地往这儿过来，看热闹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样样皆有，都准备看林荞怎么对付这只有一碗的银耳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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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林荞指尖轻轻地敲了一下杯盏，泠泠脆响，把大家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只见座上的林荞弯了一下指尖，把手缓缓收了回去，道：“常公子不必自责，个中之事，我是晓得的。”
说罢，在众目之下把琉璃碗推到了常九思面前。
“霜寒露重，当心身子。”
林荞模样生得极好，如今一双明媚的美目半睁着笑起来，带着慵懒劲儿，勾人心魄。
许澍盔甲下的眼瞳慢慢放大，捏了捏拳，只是阴影落在脸上让人看不清楚，一会又恢复成原来风雨不动的模样。
“看来今日我来的不是时候。”
许澍的语气风轻云淡，听起来好像只是一句打趣。但不晓得为何，众人却从里边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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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说笑了。”
林荞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许澍的目光，看起来坦荡自然，“侯爷能来自是让林府蓬荜生辉，怎么会不是时候。”
许澍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哦？是吗？”
“宴席将开，侯爷不留下来吃个饭吗？”林荞看着站起身来的许澍，道。
林荞的声音清冽，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明显。
良久，那个背影才慢慢转过来。
身穿铠甲的侯爷微低下头来，眉眼弯弯朝少女笑了笑，说：“军中还有要务，只能先行离开了。”
然后，许澍转了个身，眼神晦暗不明。
“常大人，改日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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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一路当心。”常九思拱手回。
许澍起身走了，连带把一直萦绕在身边寒意也带走了。
洛邑近边塞，雪下得很大，不一会院子里就铺了一层雪，许澍脚上的盔甲踩在雪上，是绵绵的声音。
许澍迈着步子走出朱门，候在一旁的两个守卫也抱拳行礼快步跟上去了，朱门内气氛渐渐放松下来。
……
“侯爷。”高高的士兵追上许澍的步子，拧着眉说，“我们这是回军营吗？”
许澍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护腕，把方才脱下来的腕扣重新装好，回：“不然我们在这儿做什么。”
“可是……可是！”高个子的士兵还将说话，就被矮个子的士兵那手掌拍了一下脑袋，捂着头一脸不解地看过去。
矮个子的士兵摇着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求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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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林小姐要是当真与那常九……”求羿顿了顿，接着说，“常大人成亲了怎么办？”
求羿年纪小，又从小跟着许澍长大，觉得自家侯爷模样又好，又有本事，替许澍有些忿忿不平。
许澍没有回话，把护腕严丝合缝地戴好，这才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雪里的朱门高墙，和两头蹲着的石狮。
“簌簌——”
有人踩在雪上慢慢走近，求羿立马收了脸色，手握着别在腰间的剑，凝神看向声音的来处。
那声音慢慢靠近，似乎从拐角处来。
“谁在那！”求羿扬声喊。
拐角处拎着食盒的小丫鬟被吓得一哆嗦，险些跪在雪地里，声音发着抖：“许……侯爷。。”
许澍半眯着眼，看清楚了来人是林荞身边的小丫鬟圆儿，摆摆手让二人放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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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儿姑娘，可有何事？”许澍淡淡道。
圆儿站直了身子，小心地走过来递给许澍，说：“侯爷赶路来送贺礼，都没来得及吃上宴席，是我们招待不周。”
“这是小姐准备的热茶和汤盅，下边盛了热水，回去应当还冷不了。”
许澍揭开食盒的盖子，里头一个琉璃碗里盛着和方才给常九思一样的银耳茶。
另一边，是一个汤盅，里头装着驱寒的草药汤。
许澍只消略略一闻，就能在里头寻到记忆里的味道，穿过岁月的空隙，勾勒出熟悉的模样。
许澍眉眼微动，耐人寻味。
看来，小荞给他也准备了一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