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装睡被夏端蒙识破后，陶明明就不在屋里闷着了。

    陈妈有空时，她就让陈妈领着在院子里溜达；陈妈忙着给哥哥熬药时，她就自己这里瞅瞅那里看看。

    夏家这老宅，真是地广人稀。

    院子有前后三进，东西都有跨院，后面还有个菜园。别的家产暂且不提，单只这大宅子，就够那些族中兄弟们红着眼睛争个头破血流了。

    这偌大的宅院，如今只有四个常住人口：夏家兄妹，陈妈，还有陈妈的老公陈大叔。

    陈妈是夏夫人的乳母，从娘家跟过来的，夏存正在世时对她很尊敬，当长辈看待。

    要说夏存正这位同志，可真是个好人。从陶明明目前了解到的资料来看，这位富二代头脑聪明，工作认真，与人为善，尊老爱幼。最关键的是，在周围普遍三妻四妾的大环境里，他坚守一夫一妻制，在第一位妻子死后独自生活了三年，才在众人的劝说下续弦。

    唉，好人不长命。

    夏存正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娶的两个妻子又都是独生女，娘家也都没了亲人。眼看着这份家产就成了无主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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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晚柔趴在夏端蒙床头，看看哥哥巴掌大的小脸，袖口露出的一截细弱的手腕，比女孩子还要纤细的手指，发愁地叹了口气。

    她可算是见识到什么是“病如西子瘦三分”的病弱系美少年了。

    夏端蒙强撑着办完父母的丧事，又硬提着一口气办了头七，之后就一病不起，夏晚柔看他十回，有九回都只能望着他昏睡的侧脸发呆。

    她看过的那些漫画里，病弱系美少年要么有强大的靠山，要么有实力派的追随者，要么自己有金手指，她这哥哥会是哪一种呢？

    这么一想，她隐隐有些期待，但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太厚道。

    幸好陈妈此时端着药碗进门，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陈妈把药碗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心疼地摸了摸夏晚柔的头发，“小柔，别怕，哥哥会好起来的。”

    “姥姥，他们会把我和哥哥分开吗？”听李家大嫂说，祠堂里的争吵已经白热化，目前最有可能的两个赢家是夏存山和夏存海。这两人分了夏存正的家产后，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可能会一家领走一个孩子。

    陈妈眼圈红了，把夏晚柔搂在怀里，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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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存山是夏家“存”字辈里除夏存正外最有出息的一个，在城里有两间绸缎铺，娶的妻子出身书香门第，小舅子两年前考中了进士，在南边一个富裕的县城做知县。

    夏存海婚姻事业都不如夏存山，但他也有个夏存山没有的优势。他的亲爷爷，是夏家目前的族长。

    从李家大嫂的讲述中，陶明明隐约发现，此地的宗族是个受官方认可和保护的牢固组织，凡是被认定为宗族内部事务的，可以由族人自己商议，族长裁决，连地方官都不能插手。

    夏存正夫妇出事后，里正第一时间不是去县衙报告知县，而是一溜烟去找了夏家的族长，然后再由族长派族里的人跟着里正一起去县衙报案。

    夏存正夫妇的丧事，也是族里的人帮忙操办的，据说办的很风光。在陶明明看来，亲人朋友的悲伤和怀念是对死者最好的送别，没必要大肆铺张，把丧礼弄得轰轰烈烈。但显然她的想法只是她的想法。

    不仅李家大嫂和刘家婶婶说起丧礼的排场时脸上放光，就连陈妈，也在悲伤之余大感欣慰。

    仿佛有了这样风光的葬礼，夏存正夫妇便算是死得其所了。

    对手太过强大，自己却如此弱小，前景很不妙啊很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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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明明决定找外援。

    除了四个常住人口，夏家还有五个雇来干活的。两个十□□的小姑娘是帮忙洗衣做饭的，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翠；两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是打理庭院修修补补的，一个叫长生，一个叫长庚；此外还有个老管家，姓傅。

    这五个都是本地人，平时过来干活，干完活就各回各家。

    陶明明观察了几天后，先锁定了那位须发皆白的老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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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爷爷，你吃桃子吗？”

    桌案后的老人抬起头，看到桌案前冒出一个粉衣白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儿头上梳了两个小鬏，一边戴一朵小白花，仰着粉嫩的小脸儿，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红润润的小嘴儿轻轻一抿，脸颊上便现出一对小梨涡。

    看着就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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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管家暗暗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和颜悦色地问：“柔丫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给你送桃子。”夏晚柔把手里碗口大的桃子举起来，举到老管家眼前，“是刘家婶婶送来的，你尝尝，可甜了。”

    “留着你吃吧。”

    “还有好多呢。我已经吃了两个了。”要不是肚子盛不下，她还可以再吃两个。

    夏晚柔绕过桌案，把桃子放到老管家手里。

    老管家看看桃子，再看看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心情十分复杂。这么乖巧秀气的孩子，若是在爹娘身边，定然是如珠如宝地疼爱着养大。可是如今……

    真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啊。

    “傅爷爷，你在写什么呀？”不是她装傻，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竖排版繁体字对从小到大看惯了横版简体的现代人十分不友好。

    “你们老族长让我把家里的账目都整理出来。”老管家的语调里有明显的不满。在别人面前他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总还得装模作样一番，只有对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娃，他才能流露一点内心真实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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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伯伯和五叔叔要把这些都平分了吗？”在同一辈里，夏存山行大，夏存海行五，夏存正是老三。陶明明一派天真地看着老管家，心里对自己装嫩卖萌的行为十分不齿。

    “柔丫头，你要是个小子，我拼了老命也要为你争一争。可你偏偏是个丫头，以后嫁了人，就是外姓人，夏家的人是肯定不会让你把家产带走的。你哥哥身体又这么差，不知道能撑到哪一天。你那好伯伯好叔叔，就是看你家里没人，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分家。亏你爹娘在世时帮衬他们那么多，一个个的良心都叫狗吃了。你们那个老族长也是个见利忘义是非不明的糊涂虫，唉……”老管家摇了摇头，满腔愤懑，气得胡子都不住地颤悠。

    “要是我哥哥的病好了，他们是不是就不来分我们家的东西了？”

    老管家看着小女娃清澈的眼神，心里发酸，“你哥哥的病治了这么多年都没治好……”他没忍心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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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明明再去找桃子时，丫鬟小红一脸悻悻地告诉她，桃子都被夏天赏拿走了。

    夏天赏，就是五叔叔夏存海的儿子，听名字就能想象到这是个溺爱中长大的熊孩子。

    不过，他怎么来了？

    另一个丫鬟小翠端了一盘点心，从上面拿了一块给夏晚柔，哄道：“小柔，你在这里坐着吃。”又嘱咐小红，“你陪着小柔玩一会儿，先别让她到前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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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晚柔啃着点心，问小红，“前院有客人吗？”

    小红拿过菜篮子，气咻咻道，“来了一尊假菩萨，还有一个真老虎。”

    夏晚柔噗嗤一声笑了。

    小红被她笑得一愣，“小柔，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夏晚柔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你说得真有趣，那两个人肯定都不是好人。”

    小红弯下腰帮她擦了擦沾在嘴角的点心渣，愁眉苦脸地道，“小柔，你快点长大吧。不管是假菩萨还是真老虎，她们都不会真心对你好的。我娘说，有了后娘的娃娃得脱一层皮，你碰到的这两个，一个比一个心狠，你到了她们手里，怕是得脱两层皮。”

    “你说的假菩萨和真老虎，是我大伯母和五婶婶吗？”

    小红抄起菜刀，手起刀落，把一棵白菜切成两半，“不是她们还能是谁？那假菩萨姓贾，天天吃斋念佛的，心里的算计比谁都多。我娘听人说，假菩萨在娘家当姑娘时，就挑唆得她娘和她嫂子天天吵架。那个真老虎姓胡，刁钻霸道不讲理，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人们都说，她嫁给你五叔叔，那就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她忽然闭上了嘴，大概是意识到不管怎样夏晚柔毕竟是姓夏的，她说的“乌龟王八”可都是夏家人。

    夏晚柔兴致勃勃地听完，把最后一口点心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又喝了半杯水，酒足饭饱神采奕奕地站起身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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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柔，你去哪儿啊？”

    夏晚柔回头一笑，“我去看看假菩萨和真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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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晚柔走到哥哥的卧房门口，听到里面有个声音尖刻的妇人说道：“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在屋子里躺着，知道的是你自己不肯去看病，不知道还要说我们心狠，不肯带你去城里医治呢。真要哪天不行了，我们可担不起这个罪名。你五叔叔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银子，才找了这个有名的好大夫，人家原来是在京城，专门给达官贵人看病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看的。现在银子也花了，人情也欠了，好不容易说动人家肯给你看看，你还推三阻四地不肯去，这不是让我们难做吗？”

    陈妈弱弱地劝道，“婶婶别生气，蒙哥儿不是故意不去，他这几天精神不大好，懒得动，再说也经不起折腾。”

    那尖刻的声音冷哼道，“你是个伺候主子的下人，你这么说当然没毛病。可我们是他的长辈，不能光想着事事顺着他，得为他的长远考虑。他一个小孩子，难免犯懒，人说养病如养虎，就这么躺着，那病能治好吗？今儿我就做这个主了，赶紧收拾换衣服，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夏晚柔皱了皱眉，听到夏端蒙淡漠地说道：“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她一把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