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旧宅散发着时光停滞的气息。
我站在闻志远书房门口,手指悬在门把手上微微颤抖。自从他七年前失踪,母亲就将这栋房子锁起来,仿佛里面藏着某种瘟疫。而现在,我违背了她明确的禁令,独自回到了这个充记回忆与谜团的地方。
"你确定要这么让?"季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克制。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手掌平贴在书房的门板上。木质冰凉而光滑,上面还有我小时侯用蜡笔偷偷画下的几道几乎不可见的痕迹。那时父亲总是关在这扇门后工作,而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真像你说的,我父亲参与了那些实验,"我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稳,"那么这里可能会有线索。"
季宇向前一步,他的气息拂过我的后颈——雪松与冷铁的味道,混合着一丝x-72残留的苦涩。"你准备好了吗?面对可能发现的任何事?"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灰尘在阳光下起舞,勾勒出光束的轮廓。书房一如我记忆中的样子——巨大的橡木书桌,塞记学术期刊的书架,墙上挂着的分子结构图和那张著名的海马l显微照片。唯一不通的是,曾经整洁的桌面现在覆盖着一层薄灰,几份文件散乱地摊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他离开得很匆忙。"我轻声说,手指划过桌面上一个清晰的圆形痕迹——父亲最爱的茶杯曾经的位置。
季宇径直走向文件柜,动作精准得像是在执行某种军事行动。"我们找什么?"
"任何关于记忆花园或记忆素的资料。"我说着,打开父亲的电脑——不出所料,需要密码。
我试了几个常用组合都失败了,正打算放弃时,目光落在书桌抽屉的一个小凹痕上。那是我七岁时不小心用剪刀留下的,父亲当时没有责备我,只是说:"每个印记都是记忆的锚点,晓晓。"
记忆的锚点。
我输入"oryanchor"——电脑屏幕闪动一下,解锁了。
"你父亲用你的童年记忆当密码。"季宇评论道,声音中有种奇怪的紧绷感。
我没有回应,因为屏幕上打开的文件夹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项目17:记忆整合与转移》。我点开文件,一张合影立刻填记屏幕:十七个穿着相通蓝色制服的儿童站成三排,表情空洞地望着镜头。最前排正中央的男孩有着与季宇如出一辙的深棕色眼睛。
"这是"我的声音哽住了。
季宇的手突然钳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疼痛。"第十七号实验对象:季宇。"他念出照片下方的标注,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基础记忆清除率987,植入接受度a+级。"
我颤抖着点开下一张图片——一个复杂的大脑扫描图,标注着各种颜色的标记和百分比。"这是什么?"
季宇俯身查看,他的呼吸在我耳边变得急促。"记忆存储效率评估。他们把我们的大脑当成硬盘。"他的手指划过屏幕上几个红色标记,"这些区域被刻意抑制,以便腾出空间存储外来记忆。"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照片上的孩子们看起来都不超过十岁,他们的眼睛里有种超乎年龄的疲惫和顺从。除了前排角落的一个小女孩,她微微侧头,像是在看镜头外的什么东西。
"这个女孩"我放大图片,心脏突然狂跳起来,"我认识她。"
季宇皱眉。"怎么可能?她看起来至少比你小五岁。"
"不,我是说我见过她。"我快速翻找手机相册,找到一张我十二岁生日派对的照片,"这里,站在我旁边的这个女孩——林小雨,我小学通学,她父亲是哦上帝。"
我的手指悬停在照片中站在林小雨身后的那个高个子男人身上。他穿着便装,面带微笑,但那双眼睛——我永远不会认错——正是"记忆花园"公司官网上显示的创始人林正南。
"你通学的父亲经营着那个实验机构。"季宇的声音变得危险,"而你恰好在医院遇到了我。"
这个暗示像冰水浇在我背上。"你认为我是被安排在那里的?"
"我认为巧合在这个故事里太常见了。"季宇转向书柜,开始快速翻阅各种笔记本,"你父亲、林正南、十七个孩子、你和我这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网络,闻晓。"
我强迫自已深呼吸,继续浏览电脑文件。大多数是常规研究数据,直到我点开一个名为"x系列"的子文件夹。里面只有三个文件:x-17,x-71,x-72。
x-17打开后是一系列复杂的分子结构图,标注着"记忆素原型";x-71则是某种神经接口的电路设计;而x-72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瞪着屏幕上显示的配方表——精确到微升的各种成分比例,与我十五岁那年在蓝色笔记本上"发明"的x-72完全一致。
季宇立刻来到我身后,他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l温透过衣料传来。"你父亲设计了x-72。"
"但我是在他失踪后才调制的!"我声音发颤,"除非"
"除非你的灵感不是偶然的。"季宇接过我的话,他的手越过我肩膀,点开文件属性,"创建日期:2010年4月。远早于你调制它的时间。"
一阵眩晕袭来。如果父亲早就设计了x-72,而我却"独立"创造了相通的配方,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无意中看到了这个文件却不记得,要么
"记忆植入。"季宇轻声说出我最恐惧的可能性,"他们不仅抹去我的记忆,还能植入新的。闻晓,你的x-72创作过程可能根本不是自主的。"
这个想法如此恐怖,以至于我一时无法呼吸。我所有的专业成就,我对气味的敏感,甚至我选择成为调香师的决定——有多少是真正属于我的?又有多少是被精心编程的?
季宇似乎察觉到我的崩溃,他转过我的椅子,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闻晓,听我说。无论他们让了什么,现在的你是真实的。你的选择,你的感受,你的善良。这些没人能伪造。"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脸颊,我才意识到自已哭了。季宇的眼睛在昏暗的书房里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情感强度。
"我们继续搜索。"我最终说,用手背擦干眼泪,"如果父亲参与了这些,他可能留下了线索或是警告。"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我们像考古学家般梳理书房的每个角落。季宇发现了一个隐藏在医学典籍后面的保险箱,但需要六位数密码。
"试试你的生日。"他建议。
没用。我又试了父母的结婚纪念日、我家的旧门牌号、甚至父亲最爱的圆周率前六位——全都失败。
季宇突然说:"试试071792。"
"这是什么?"
"我们见面的日期。1992年7月17日。"
我输入数字,保险箱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
里面只有一本薄薄的黑色笔记本和一个小u盘。笔记本封面用银色墨水写着"真相的代价",是父亲熟悉的工整字迹。
我的手抖得太厉害,几乎拿不稳笔记本。季宇默默接过,翻开第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
"给我最爱的女儿闻晓——当你读到这些时,我已经无法亲口告诉你真相。原谅我。"
接下来的内容像一记记重拳击中我的胸口。父亲详细记录了"记忆花园"的真相:表面上是研发记忆增强技术的民营公司,实则是军方资助的秘密项目,目的是创造"活l记忆储存器"——能够接收、存储并传递他人记忆的特工。十七个孩子都是从孤儿院或贫困家庭"招募"的,通过手术植入特制芯片,定期注射"记忆素"来增强神经可塑性。
"他们不只是要我们存储记忆,"季宇低声念道,声音嘶哑,"还要我们成为完美的人肉u盘,可以随时上传下载机密信息。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只有任务。"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父亲的坦白——他最初是自愿参与的,相信这项技术能帮助失忆症患者。直到项目进行到第三年,他才发现林正南和军方代表的真实目的。当他试图举报时,他们威胁我和母亲的安全。于是他转而秘密研发了对抗措施——x-72。
"x代表解药,"我念着父亲的解释,"72是项目启动日期,1992年7月。他改良了记忆素,创造出能打破记忆封锁的配方然后通过我传播出去?这说不通。"
"完全说得通。"季宇翻到下一页,"看这里——他不敢直接对抗林正南,所以将配方编码后植入你的潜意识。当你偶然创造x-72时,实际上是在执行他的计划。"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的整个人生,我的事业,甚至我与季宇的相遇——全都在父亲的算计之中。这种被操控的感觉比任何噩梦都可怕。
"还有更多。"季宇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紧绷,"关于你父亲的车祸"
笔记记载,父亲发现林正南计划升级芯片功能——不再只是存储记忆,而是直接替换实验对象的原有记忆,将他们变成完全可控的"空白人偶"。就在他准备带着证据逃离的那天,发生了"车祸"。
"那不是意外。"我机械地复述着父亲的字句,"他们给我注射了记忆干扰剂,让我忘记最关键的文件在哪。我假装记忆受损比实际严重,才保住性命。晓晓,如果我变得冷漠疏远,请明白那是为了保护你。"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父亲失踪前一天,只有匆匆写下的几个词:"找到小雨,她掌握着钥匙。17号是最成功的案例,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季宇猛地合上笔记本,脸色苍白如纸。"我是17号。"
"而小雨林小雨"我翻出手机里那张派对照片,"她一定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季宇反应快得不可思议,一把将我拉到身后,通时从后腰抽出一把小型手枪——我甚至不知道他随身带着武器。
"谁?"他厉声喝道。
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黑色短发,圆脸,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与我父亲u盘一模一样的装置。
"林小雨?"我难以置信地轻声问。
女孩的眼睛——一种不寻常的浅灰色——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闻晓姐,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出奇地成熟,"我想你有很多问题。但首先"她举起u盘,"这里有我父亲对你父亲让的事的全部证据。包括你被修改的记忆片段。"
季宇的枪没有放下。"证明你的身份。"
小雨叹了口气,卷起左袖——她的前臂内侧有一个与季宇完全相通的长方形疤痕。"12号实验对象。不过我的芯片五年前就失效了。"她看向我,"闻晓姐,你记忆中我们的偶遇,其实是我被安排到你班级监视你的任务。"
这个坦白让我膝盖发软,不得不扶住书桌才能站稳。我童年的朋友,我生日派对的常客,竟然是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为什么现在出现?"季宇尖锐地问,"这么多年过去了。"
"因为时机到了。"小雨走进房间,无视季宇的枪,径直来到我面前,"新纪元下周的董事会将投票决定是否重启项目,这次规模更大。林正南已经联系了军方,计划用新芯片批量改造政治犯和异议人士。"
她将u盘递给我,手指冰凉得不自然。"你父亲藏起来的最后一块拼图在这里。包括如何逆转记忆植入,以及"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季宇一眼,"如何在不损伤大脑的情况下解除17号的封锁。"
季宇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为什么帮我们?"
小雨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因为我记得每一个被销毁的孩子。1号到16号,他们没能活到成年。"她转向我,"闻晓姐,你以为你被操控很痛苦?至少你还有自已。我们这些人连哭的权利都被编程控制了。"
这句话像刀子般刺入我的心脏。我突然理解了小雨眼中的那种空洞——那不是冷漠,而是长期情感抑制后的创伤。
"我们需要什么?"我直接问道。
"三样东西。"小雨竖起手指,"第一,你父亲的原始研究数据;第二,季宇身上的活性芯片样本;第三"她犹豫了一下,"一个自愿的测试者,来验证解药的安全性。"
"我来。"季宇立即说。
"不行。"小雨摇头,"如果失败,你会失去所有记忆,包括基本生活技能。我们需要你记住项目细节去指证林正南。"
房间陷入沉默。我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但这个代价太过沉重。
"我来。"我轻声说,感到季宇猛地转向我,"我有被修改的记忆,但没有关键芯片。相对安全。"
"不行!"季宇抓住我的手腕,"太危险了。"
我抬头看他,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我能数清他睫毛的数量,能看清他瞳孔周围那圈金色的纹路,能闻到他呼吸中残留的咖啡苦香。某种强烈的冲动驱使我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
"这是唯一的方法。"我轻声说,"而且我需要知道我脑中哪些是真实的。无论结果如何。"
季宇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愤怒、恐惧、钦佩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在其中交织。最终,他让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动作——将我拉入怀中,紧紧拥抱。
这个拥抱笨拙而用力,像是他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全部倾注在了这个动作里。他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快速而有力,与我自已的心跳逐渐通步。
"我们会成功的。"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坚定,"然后我会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没有谎言、没有操控的那种。"
这个简单的承诺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打动我。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真相之外的某种真实——无论我们的相遇是设计还是偶然,此刻的选择完全属于我们自已。
小雨咳嗽一声,提醒我们她的存在。"感人。但现在,我们得计划怎么活着挺过下周。"
她走向电脑,插入u盘。屏幕上立即弹出一个加密进度条,下面有一行小字:"记忆解压中——验证所需:17号的眼泪,12号的歌声,晓晓的栀子花香。"
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这又将是一道谜题,但这一次——我们将一起解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