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高压锅的限压阀喷出最后一股蒸汽,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凝成细小冰晶。雪松盯着锅盖上凝结的水珠,喉结艰难地滚动——这是连队最后的燃料,此刻正化作青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指导员,小王又开始咯血了。”李响掀开棉帘的手在发抖,呼出的白雾瞬间在门框上结霜。营房角落里,新兵小王蜷缩在牦牛皮毯下,枕边的搪瓷碗盛着褐色的痰液,在应急灯昏黄的光晕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雪松用冻僵的手指摸了摸小王滚烫的额头,迷彩服袖口扫过床头见底的水壶。三天前发现的岩羊肉早已消耗殆尽,如今战士们每日只能分到半杯掺着雪水的野菜汤,原本健壮的身躯像被抽走筋骨般佝偻。“把备用煤油灯拿来。”他声音沙哑,“再把格桑叫过来,我们得想办法”
话音未落,厚重的铁门被猛地撞开。格桑几乎是滚进屋内,肩头的积雪簌簌掉落,露出藏袍下用牛皮绳捆扎的岩羊角——那上面还挂着零星的冰碴和暗红的血迹。“后山鹰嘴崖!”他摘下护目镜,睫毛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成水珠,“有群岩羊被雪崩埋了!至少至少五只!”
整个营房突然陷入死寂。李响手中的搪瓷碗“当啷”坠地,摔出一道裂痕;靠在墙角打盹的赵虎猛地起身,迷彩服下摆扫翻了装记雪水的铝盆。雪松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却在看到格桑冻得发紫的嘴唇时突然冷静下来——对方脖颈处蜿蜒的冻疮已经溃烂,显然在风雪中跋涉了许久。
“能带回来吗?”雪松按住格桑颤抖的肩膀。他知道鹰嘴崖离营地足有十五公里,中间隔着三道随时可能崩塌的冰裂缝,更别提随时可能出现的暴风雪。
格桑从藏袍里掏出半截冻硬的藏刀,刀刃上凝结的冰晶折射出冷光:“我和三个战士用雪橇拖。您带人在半路接应,用炸药炸出”
“不行!”雪松突然提高声调,惊飞了窗台上觅食的雪雀,“上次勘探队就是用炸药破冰,结果引发了雪崩!”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伤亡记录,1998年那个血色的冬天,七名战士永远沉睡在冰裂缝深处。
“可是小王等不了!”格桑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大片青紫的冻疮,“再不吃热乎的,他的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雪松已经抓起墙角的工兵铲,铲头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通知所有人,五分钟后集合。”雪松将卫星电话塞进贴身口袋——尽管屏幕早已碎裂,“带上所有绳索和帆布。赵虎,把仓库里剩下的防潮布也带上!”
风雪比预想的更加肆虐。格桑走在队伍最前方,冰爪在冰面上凿出深浅不一的齿痕。他每走十步就停下,用藏刀敲击冰面,听声音判断下方是否存在裂缝。雪松紧跟其后,手中的探冰杆时刻警惕着四周的雪层变化。狂风卷起雪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钢针,战士们的护目镜很快蒙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当他们终于抵达鹰嘴崖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五只岩羊呈扭曲的姿势冻在雪坡上,凝固的眼睛仍保持着惊恐的圆睁。最下方的母羊身下,一只尚未睁眼的幼崽蜷缩在已经结冰的血泊中,稚嫩的绒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快!趁雪层没松动!”格桑大喊着冲向岩羊。李响和赵虎迅速展开帆布,用冰锥固定在雪地上。雪松却突然抓住格桑的手腕:“先检查伤口!如果是雪崩致死”
话音未落,山崩地裂般的轰鸣突然响起。远处的雪坡泛起诡异的蓝光,像巨兽睁开的眼睛。“雪崩!”格桑一把推开雪松,整个人扑向最近的岩羊。战士们连滚带爬地躲到巨石后方,漫天飞雪裹挟着冰棱呼啸而过,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当尘埃落定,五只岩羊只剩下三只。格桑的藏袍被冰棱划开三道口子,肩头渗出的血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晶。“快走!”他嘶吼着,声音在风雪中支离破碎,“这里的雪层”
返程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雪橇上的岩羊重达三百多斤,在凹凸不平的冰面上不断打滑。战士们轮流拖拽,绳索深深勒进冻僵的手掌,鲜血顺着绳索滴落在雪地上,转眼凝成暗红的冰珠。小王的咳嗽声在对讲机里时断时续,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着众人的心。
“还有两公里!”雪松抹去护目镜上的霜花,突然脚下一滑。千钧一发之际,格桑拽住他的背包带,却因用力过猛整个人栽进雪坑。当他狼狈地爬起来时,藏袍下摆已经结记冰甲,露出里面磨破的羊毛衫。
终于看到营房的轮廓时,夕阳正坠入冰峰之间。战士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内,将冻得硬邦邦的岩羊卸在临时搭建的冰窖旁。这个用冻土和防潮布搭建的简易冰窖,此刻成了全连最后的希望。
“生火!把所有铁锅都架上!”雪松扯开衣领,露出被绳索勒出的血痕。炊事班的炉灶很快燃起熊熊烈火,战士们围在锅灶旁,贪婪地汲取着久违的温暖。格桑蹲在冰窖口,用藏刀将岩羊肉切成巴掌大的肉块,刀刃与冻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指导员,卫星电话有信号了!”李响突然举着电话冲进来,屏幕上微弱的信号格在闪烁。雪松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却在听到锅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时顿住——那是岩羊肉在高压锅中翻滚的声音,混合着战士们压抑的吞咽声,在狭小的营房内回荡。
第一锅肉煮好时,小王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雪松用刺刀挑起冒着热气的肉块,吹凉后轻轻塞进小王嘴里。年轻人凹陷的脸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将肉咽了下去。
“给格桑留一碗。”雪松将搪瓷碗递给李响,却发现排长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冰窖旁,藏袍上的冰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快步上前,摸了摸格桑冰凉的额头——高原反应加上过度劳累,这个坚强的藏族汉子已经发起了高烧。
当战士们围坐在火堆旁分食岩羊肉时,卫星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雪松盯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心脏猛地收紧。按下接听键的瞬间,听筒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呼喊:“十步棋!这里是指挥部!你们的位置已暴露”
话音未落,冰窖方向突然传来“轰隆”巨响。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新搭建的冰窖顶部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整面冰墙正在缓缓倾斜。格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挥舞着藏刀试图支撑摇摇欲坠的冰窖,冻僵的嘴唇张合着,却被呼啸的狂风吞没了声音。而在冰窖深处,尚未分割的岩羊肉正在裂缝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