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睡得很安心。
身体被热烘烘地捂着,后背一直有只手在轻轻地拍,乐于知一觉睡到天明。
周末不用上课,眼睛揉了揉,他茫然地坐起来,眯着眼放空,十几秒后忽然转向身边的位置。
空荡荡,和昨晚入睡前一样。
是梦吧他抱起被子,把半张脸埋进去,上面也只有自己洗澡后的沐浴露香气。可心摇摇摆摆,还是不死心地揣着一丝奢望爬下床,走出卧室。
餐厅,厨房,浴室,阳台都看一遍,空壳般的家只剩下自己,死沉得没有半点活人气。
果然是梦,他终于失望,陈芨昨晚没回来。
该想到的。
如果真的回来了,她怎么会允许自己在她的床上睡一整夜。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和平,早就不可能存在他们之间了不是吗,又在傻傻地找什么呢乐于知,你除了失望什么都找不到。
她恨死你了。
无论是作为陈芨,还是作为姐姐。
“你说陈芨她爸?”
“他叫陈竹。”
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冷的时候,唇角伴着这两个字一点一点坠下,就这样被无形的针线缝住,哑巴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啪嗒,雨又来了,啪嗒,啪嗒,啪嗒好像怎么都落不完。
已经忘了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自己跌在地上翻箱倒柜,垂着头紧紧捏住那张看过千遍万遍的照片,一只手抖得厉害,他控制不住,只能用两只手抓着,指腹反复去抚摸照片里那个坐在父亲怀里的姐姐。
一遍又一遍。
“明明我们一点也不像啊为什么要是你……”最后瘫坐在一地狼藉里,哭着只能说出这句话。
惊雷掺入雨声砸在玻璃窗上,顷刻划开一道幽蓝的光,将他身上未消的吻痕映得透亮,密密麻麻从散开的衣领蔓延到腿根。
中午纠缠在一起,向她张开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该后悔吗,如果在陈芨明确拒绝自己的那天他没有义无反顾地亲上去,是不是后来就不会越陷越深了?还是该庆幸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一切都还来得及,到此为止他们还有机会回到正轨?
不……什么都没有……
呆滞的眼里只有难过和绝望。
手脱力地松开,任照片在空中打圈滑进桌子和地板的缝隙里,他仰头倒在地上剧烈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咳裂般浑身颤抖,除了血红的眼眶脸上皆是死一样惨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姐姐”他望着刺眼的白炽灯边咳边笑,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却成了生命里永远的一根刺,换来的全部都是报应。
姐姐。
弟弟。
生涩的称呼被抛在半空。
此刻终于明白自己第一次见到陈芨的那天,那股刺入全身仿佛被雷击中的战栗感是为什么了。
是血啊。
是埋藏在骨头缝里,相生相伴,曾经亲密无间的另一个自己啊。
——“小知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
——“……姐姐?”
——“不记得了。”
小时候故意说出惹得长辈们哄堂大笑的话语重重剜过身体的每一寸,这就是不记得的代价,从此这个人再也不是能带着爱去靠近的人了。
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同一个屋檐下。而我还要继续虚伪地,丑陋地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弟弟,然后看着你和另一个人做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
那个人会是谁呢……
乐于知蜷缩在书桌和床角的夹缝里,慢慢抱紧自己,视线越来越模糊,内脏、骨骼、血液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算了……他想,抵不住铺天盖地的昏噩,沉沉闭上眼。
反正无论是谁,都比他有资格
淋雨和激动的情绪过后就是报复性的高烧不止,那双眼直到乐沅清回家,惊慌地把他送去医院都再没睁开过。
调养了几年才好一点的身体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原点。
醒来后,乐于知情绪一直很低落,比往常更加安静,但没人发现。乐沅清太忙了,知道他没生命危险后就很少再来,就算来了也是说些学业上的事,他一声不吭,等母亲走后就孤零零坐在病床上补习落下的课程和作业,没事的时候也只盯着窗户外的蓝天发呆。
看叶子泛黄凋落,看鸟雀一去不复返,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逼自己不去想那个人。
“啊,你醒啦!”护工阿姨拿着午饭走过来。
乐于知轻轻点头,动了动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
“刚刚有个女学生来探病,我看你还在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就让她先走了。”
应该是倪泱或是其他关系不错的同学,他不关心,又把头转向窗外。
阿姨依旧喋喋不休,“哎哟,我看那个姑娘长得真俊,个子也高,就是说话挺不客气的,是你的同班同学吗?”
“……”
望向天际的眼睛猛地一滞,随即颤巍巍地瞪大,乐于知抓紧被子缓缓转头,“阿姨”他听见自己长时间沉默后沙哑的声音,也听见了自己鼓动的心跳,可很快就在中年女人困惑的目光中被扯回现实。
乐于知低下眼,用力抠紧被子,攥到指节泛白显不出一丝血色,最后只是平静地对她说:“如果下次再碰到她,你就说我需要休息谁也不能见,让她以后别来了”
窗外飞过一只落单的麻雀,停在枯枝上。他吸吸鼻子仰起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眼泪倒灌回去。
可是强忍着不在意的样子,反而像眼泪流了满脸。
后来一段时间陈芨真的再也没出现过。
只有倪泱在他醒着的时候来过一次,兴高采烈地跟他说了很多学校里的事,他连装都不想装,冷着脸。
“还有还有,”女孩丝毫不觉异样,“我这几天放学见到沈老师和陈芨”
“我困了,”他终于出声,却是冷漠地打断她,“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但医生说我现在需要静养……”
是真的觉得她吵,还是不想听那个名字,尤其是和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一同出现,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总之直到倪泱离开,乐于知都没能从“陈芨”两个字里走出来,眼睛很痛,喉咙又干又涩。
发现自己还是可耻地想要见到她。
于是从那天起,很明显地,乐于知开始躲陈芨。因为终于束手无策想不到任何办法,只能把自己藏起来,看不见,就当那份情感不存在。
……
可要是真的能做到就好了。
那么后来他和陈芨至少还能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姐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
很快又到周一。
自从那天把他接回家后,陈芨就人间蒸发般再没了任何消息,乐于知知道她是回学校上课了,下次回来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两个月……或者干脆直接到暑假。
反正她一向无情,而他一向有手段,实在忍不住了总有办法让她回来,就像当初想方设法躲她一样。
进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来,有些早到的学生交完作业就自觉站起来晨读,乐于知收好情绪,神色如常地走向座位。
“班长,李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英语课代表突然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