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超本来完全不敢去看。
但那棺盖掀开后竟没有散发出一丝臭味。
他悄悄凑上去看了眼,这才发现那里头空无一人。
“空的!”李牧也像是早有预料的样子,面色平静地将右手伸进棺木里。
刘超这下才上前去帮忙,站在一旁替他将棺材板举着。
他沿着棺木内壁一寸寸抚过,月光透过窗棱斜斜切在他缓缓浮动的手臂上。
刘超在一旁看得冷汗直冒,而后李牧也忽然曲指在棺木上叩了两下,空寂的声响惊得刘超手一抖,棺板差点砸了下来。
这具棺材是用上了年头的楠木打的,里外通体雕着繁复的祥云纹,显然价值不菲。
他觉得有些古怪,示意刘超再将板子掀开一点,伸手往角落一探,终于摸到一片没被桐油浸过的木茬,用匕首割下一小片。
棺椁质地很好,若是里头承过人身,油脂肯定会渗进这些木茬里。
然而他手上那片却是干燥如初,毫无潮湿过的痕迹。
刘超举得手酸,见李牧也打量着那片木茬,似乎不像是要再将手伸进去了,这才轻轻盖下了板。
江玉以为他俩还要探查一番,刚拿了块垫子坐着,就看到两人从灵堂里走了出来。
“这就完了?”江玉问。
李牧也点点头,一下就跳上屋檐作势要走。
果然灵堂外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刘超赶紧着急忙慌地带着江玉就随他翻了出去。
客栈,几人围坐在客房桌边。
“王富贵家里人应该知道他没死。
”李牧也先开口,又顿了顿,“但那棺椁是他的没错,应该本来就是要给他死后用的。
”刘超本来打着哈切,听这话又马上精神起来。
全神贯注地看着李牧也讲话:“为啥?”李牧也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那棺椁里没装过人,可见“杀害”王富贵的人甚至没另外找个尸身搪塞王家众人,他家里人不但知情,并且是和人通过气,一起做了这个局。
”“那为什么要准备棺材呢?”刘超问。
江玉解释:“我觉得,应该和那些刚登基就开始给自己建造陵墓的帝王们是一个意思。
”李牧也觉得这话说得通。
他原本只是趁机去王宅别处查看有没有关于盐铁案的线索,不成想江玉知道后非要跟着自己去,于是他只好带着两人一起去了灵堂。
经今日这遭,他越发越觉得王宅背后有其他更加值得自己探索的事。
他到底和谁合作演了这出戏,又为什么会被狼狈地关进贡州水牢?盐铁案和他有什么关系?雍王那边跟死了一样寂静,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行动,该不该行动。
刘超觉得他掺和不上这次讨论,自己抱着被子去床上睡下了。
江玉这几日虽行事冷静、有条不紊,等真的开始行动后却难免有些慌乱起来了。
王宅一向和墨阁暗地里有合作。
一开始她只是听说县令和王富贵同席吃饭后吐血,乔装后去看了几眼,并无异常。
但后来又是被追杀又是救刘超的,期间还整出个假死疑云,她越发觉得这王富贵不止是涉及盐铁贪污这么简单。
又听了李牧也一番话,她越发觉得王富贵背后之人非同小可。
明天得去县令那里看看。
那边床榻上传来一阵阵呼噜声,李牧也忽然感到一阵头痛。
他原先在王府或是在外出任务时,不是没遇到过打呼噜的人。
但可能刘超实在过于天赋异禀,他们这个组织总会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情。
如果只为此事再单独开一间客房的话,未免过于引人注目。
李牧也有些庆幸刘超不是和他一起在王府的共事,否则他非要把自己逼疯不可。
江玉见他神情忽然变得绝望起来,以为他遇着什么严重的心事。
关切地问:“你这几日脸色实在不大好,若是有什么难处可要及时说呀,一个人憋在心里多不痛快。
”李牧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去休息吧。
”江玉正要走,那头声音忽然增大,眼前人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该不会是,被这呼噜吵得睡不着吧。
坏了。
她长大后虽不与几人睡在同一处,但好歹也是从小和刘大刘二等人在一张通铺上睡了好几年,早就习惯了。
刘超这童子功,落在别人耳中一定非同小可。
她又联想到这几日李牧也布满血丝的眸子,愧疚地开口:“你要不和我一起去隔壁屋睡吧。
”这怎么行!李牧也几乎是一瞬间就站起来,忙解释说他没被吵到,只是时间太晚了有点困。
江玉只当他是客气,更愧疚了,灵机一动道:“那你到我那屋里去睡吧,我睡在这里。
我习惯了,不会被吵到。
”他觉得这更不行了,虽然看样子她和刘超是知根知底的兄妹关系,自己也完全没有瞎想或瞎担心什么,但李牧也就是觉得不能让她和一个男生单独睡在一个屋。
江玉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这几日就已经逐渐呈现出疲惫的神色,明日她还打算带着他偷偷潜入县令家里呢,若是今夜没休息好,她还怎么安心地去。
“你别再这样了。
”她见李牧也扭捏着,生气道,“要么就和我回房睡。
”实际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去命令一个人不准睡不好觉。
江玉懊悔地想着自己为何一紧张或是情绪一激动就容易把话说得乱七八糟的,但事到如今,她干脆涨着脸将李牧也拉了出去。
李牧也见江玉的脸红扑扑的,只以为是自己让她为难,实在是无地自容。
他其实也不想的,只是自己已经连续好些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最开始他以为睡了几日后就能适应,没想到却愈加严重,甚至到了一听刘超他打呼噜就开始头痛的地步。
江玉的寓舍比他的小很多。
推开雕花木门,暖融融的热气裹着一股清幽的花香扑面而来,李牧也的脚步明显顿了顿。
此行路上过得并不拮据。
尤其是在吃住上,江玉从未亏待过自己,下了梁家船后更是几乎每晚都要在屋内泡一个热水澡。
李牧也看着地板上几道未干的水渍,耳朵瞬间有些热。
他不知道自己直接走进屋会不会显得冒犯,于是在门口踌躇不前,左想右想还是觉得要离开。
“你快进来呀!关上门,热气都散没了!”江玉发现他迟迟没有进屋,赶紧将他拉进来,边说着边伸腿将门一关。
这遭不行了,他瞬间觉得被什么难熬的暖意裹挟住,完全动弹不得。
李牧也站在小屋里,整个房间的陈设一览无余。
那股香气若隐若现,暖融融地钻进他耳廓,这还不够,又将他的脖颈一并烘成淡淡的红色。
应该是女孩子用的脂粉吧?他想。
可是他从未见她用过什么脂粉。
也可能是香膏什么的,之前他去杀某个郡主的时候见她擦过。
他那时只觉得烦,郡主躲在屏风后面,一罐罐香膏被下人端着送进去,抹来抹去好一阵才终于出来了,他握着匕首正要上前,瞬间却又端进去一瓶。
应该不是香膏,他记起那时候觉得那香气难闻地刺鼻。
李牧也忽然发觉自己居然在这里琢磨起江玉用的香膏来,忽然感到一阵歉疚和不该。
他怎么能在这里想起这些冒犯的事来呢?只是李牧也越去回避,那份紧张和不适感越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他忍不住抬手摸耳垂。
“怎么了?”江玉整理着床榻上的棉被,问。
“没,没事。
”他好像被针扎了一下,赶紧放下耳垂,结果刚刚摸的那处忽然像火一样烧起来,他又赶紧伸手拿手掌包住。
“你睡榻上吧,我……”江玉终于收拾好了,抱起一床褥子要去长椅上,李牧也却一下子冲了出去。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扇似乎被重重关上却没发出一点声响的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牧也进屋后马上将门闩上了,好像怕被江玉再次推开。
他顿时觉得刘超这呼噜声悦耳了起来,靠在门上喘着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那屋太暖和了,一定是因为这个。
而且自己贸然和女孩子共处一室成什么体统,实在是很不像话。
江玉果然来了,轻轻敲了敲门说:“你好好休息呀,明天一大早我还要请你陪我办件事呢。
”她原本是打算在自己屋子里好好跟他商量一下这事儿的,结果他一下就走了。
江玉推门发现那门被反锁,才觉得自己似乎是冒犯了他。
哎,应该不会生气吧。
江玉才刚洗漱完,就发现门外倚着一个黑影。
她一看那身形就知道是谁,上前去轻轻拉开门:“你起这么早呀。
”李牧也低头看她,点头后又移开了视线,递给她一个冒着热气的油纸包:“走吧。
”“啊?”他眨眨眼睛:“你说有事,吃饱了才有精神。
”不是,她又不是说这个。
但她确实有点饿了,伸手接过后才解释:“我,我还没跟你说什么事呢。
”怎么就答应了。
江玉原本是想起早一点给他买个早点,然后再坐下来趁着他吃完开口向他提县令的事。
此行比昨日那趟更危险,这些天自己总是麻烦他很多事,完全超出了自己最开始提出的只让他做暗卫的职务范围。
况且这人昨天还生气了,她斟酌了好久该如何道歉。
她打开油纸包,发现里面还有好几个小油纸包。
耐心地一一掀开一角,都是自己爱吃的。
但也太多了。
枣糕、花卷,甚至包子也是自己爱吃的馅,这人竟然把自己平时在他面前吃过的所有东西全都买了回来。
这些摊子都不在一处,特别是枣糕,属于贡州特产,只有城东才有一家店卖。
这还不够,他见江玉接过,又递过来一个食盒,里头放着一碗加了芥菜的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