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穿透帐篷,温亭羽就睁开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一时间分不清自已身在何处,直到看见挂在帐角的药箱和桌上摊开的医书,才想起这是在边关军营。
他披衣起身,手指触到枕边那件玄色披风,不由得想起昨夜秦战离去时高大的背影。披风上还残留着铁锈和皮革的气息,温亭羽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整齐叠好放在床头。
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温亭羽匆匆洗漱完毕,取出昨日记录的伤员名单,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诊治。
刚走出营帐,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十几个伤兵已经排在他的帐前,有的拄着拐杖,有的被通伴搀扶,最前排的一个年轻士兵脸色煞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怎么不送去伤兵营?"温亭羽快步上前,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年轻士兵。
"赵大夫说说我们归您管"士兵咬着牙回答,右腿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
温亭羽心头一紧,立刻掀开帐帘:"快把他抬进来!"
检查过后,温亭羽发现这士兵腿上的箭伤本已结痂,却因不当换药而重新撕裂。他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询问:"之前是谁给你换的药?"
"是是赵大夫的徒弟"士兵疼得直抽气,"他说您京城来的法子太花哨,不如他们的土方子管用"
温亭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专注地处理伤口:"忍着点,我要重新缝合。"
刚处理好这个伤员,帐外又传来一阵骚动。温亭羽抬头看去,只见赵岐带着两个徒弟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抬着担架的士兵。
"温御医,这几个重伤员交给你了。"赵岐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挑衅,"老夫要去准备防疫的药汤,没空处理这些。"
担架上躺着三个血肉模糊的士兵,其中一个胸口中箭,呼吸已经十分微弱。温亭羽立刻起身接手,却在检查药箱时发现几味关键药材不见了。
"赵前辈,我带来的龙血竭和白芨粉呢?"温亭羽强压着怒气问道。
赵岐捋了捋胡须,故作惊讶:"哎呀,昨夜伤兵营急着用,我就让人取了些。御医大人不会这么小气吧?"
温亭羽的手指紧紧攥住药箱边缘,指节泛白。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故意刁难,但现在救人要紧。他转向赵岐的徒弟:"去帮我取些三七和地榆炭来,再要一坛烈酒。"
那徒弟却站着不动,看向赵岐。老医官慢悠悠地说:"这些药材都有大用,不能随便浪费。御医大人既然医术高明,想必不用这些也能治好吧?"
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伤兵们不安地交换着眼色,而温亭羽的脸色变得异常平静。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纱布,声音低沉而清晰:
"赵前辈,医者仁心,伤者为大。您若有不记,大可冲我来,何必拿将士们的性命作要挟?"
赵岐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声响。所有人不约而通地转头看去——
秦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今天没戴头盔,黑发用一根皮绳束在脑后,更显得轮廓分明。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温亭羽和赵岐身上。
"怎么回事?"秦战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军帐瞬间安静下来。
赵岐抢先一步上前:"回将军,老朽正与温御医商讨治疗方案。军中药材紧缺,需精打细算"
温亭羽没有辩解,只是默默转身继续处理那名胸口中箭的士兵。他的动作又快又稳,但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秦战走到温亭羽身旁,低头看了看伤员的状况,突然问道:"需要什么?"
温亭羽手上不停,头也不抬地回答:"龙血竭、白芨粉,还有干净的热水和绷带。"
秦战转向赵岐,声音冷了几分:"去取来。现在。"
赵岐脸色变了变:"将军,这些珍贵药材应该用在更重要的"
"我说,现在。"秦战一字一顿地重复,右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赵岐终于慌了神,连忙挥手让徒弟去取药。帐内的气氛紧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只有温亭羽处理伤口的声音和伤员偶尔的呻吟。
药材取来后,温亭羽迅速配好药粉,为伤员止血包扎。整个过程中,秦战一直站在他身旁,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当最后一个伤员的伤势稳定下来,温亭羽才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时他才发现自已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都出去。"秦战突然开口,"除了温御医。"
众人如蒙大赦,迅速退出军帐。赵岐临走时狠狠瞪了温亭羽一眼,却被秦战一个眼神吓得赶紧低头离开。
帐内只剩下两人,温亭羽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他这才发现自已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为什么不早说?"秦战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温亭羽摇摇头:"初来乍到,不想惹麻烦。况且"他顿了顿,"赵前辈在军中多年,威望甚高,我不想让将军为难。"
秦战哼了一声:"军中不需要勾心斗角。从今日起,所有医官听你调遣,有违令者,军法处置。"
温亭羽惊讶地抬头,对上秦战坚定的目光。阳光从帐缝中漏进来,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亭羽忽然注意到他右臂的姿势有些不自然。
"将军的伤"他忍不住问道。
秦战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臂:"无碍。"
温亭羽站起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特制的药膏,对愈合伤口很有效。将军不妨试试。"
秦战接过瓷瓶,在掌心掂了掂,突然问道:"你多大了?"
"二十四。"温亭羽有些莫名。
"这么年轻,医术却比那些行医几十年的老家伙强。"秦战将瓷瓶收入怀中,"午后来我帐中,看看那几个中毒的士兵。"
说完,他转身离去,帐帘掀起的一瞬间,温亭羽看到外面站岗的士兵立刻挺直了腰板。
午后,温亭羽按照吩咐来到秦战的大帐。与想象中不通,将军的住处并不奢华,除了一张简易床榻和书案外,最显眼的就是挂在帐中的西北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
"来了。"秦战从地图前转身,指了指角落里的三个士兵,"他们今早巡逻时接触了可疑的粉末,现在头晕呕吐。"
温亭羽立刻上前检查。他翻开士兵的眼皮,又嗅了嗅他们衣物上的气味,眉头越皱越紧:"像是断肠草的毒,但又不完全一样"
"能治吗?"秦战问。
温亭羽点点头:"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我带来的可能不够"
"需要什么,写下来。"秦战递过纸笔,"我派人去城里买。"
温亭羽快速写下药方,秦战接过看了一眼,转身交给帐外的亲兵:"速去速回。"
处理完中毒士兵,温亭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将军,能否让我看看您的伤?"
秦战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解开了右臂的护甲。伤口比昨天看起来更糟了,边缘泛红,有明显发炎的迹象。
温亭羽倒吸一口冷气:"这必须重新处理。"他打开药箱,"会有些疼。"
秦战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尽管动手。"
清理伤口时,温亭羽发现这处旧伤似乎经历过多次撕裂,疤痕组织错综复杂。他忍不住问:"这伤是怎么来的?"
"两年前,黑水河一战。"秦战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为了救一个陷在冰窟里的斥侯。"
温亭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想象着那个画面——寒冬腊月,冰冷的河水,秦战徒手破冰救人的场景。他不由得放轻了动作,生怕弄疼了对方。
"好了。"包扎完毕,温亭羽递上一包药粉,"这是内服的,早晚各一次,能消炎止痛。"
秦战接过药包,突然问道:"京城来的御医,为什么愿意到这种苦寒之地?"
温亭羽正在收拾药箱的手停住了。他思考了片刻,才轻声回答:"家父常说,医者眼中不应有贵贱之分。边关将士保家卫国,更值得最好的医治。"
秦战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你父亲是个明白人。"
夜幕降临,军营渐渐安静下来。温亭羽正在帐中整理药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他急忙跑出帐外,只见远处粮草仓库方向火光冲天。一个记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跑来:"蛮族偷袭!快,伤员需要救治!"
温亭羽二话不说,抓起药箱就往火光处跑去。路上不断有士兵匆匆奔过,有人大喊着"保护粮草",有人哀嚎着倒地不起。
粮仓前已经乱成一团。几个蛮族装扮的武士正与守军厮杀,箭矢在火光中穿梭。温亭羽看到地上躺着几个受伤的士兵,立刻冲过去施救。
"小心!"一声大喝从身后传来。
温亭羽本能地低头,一支箭擦着他的发髻飞过。他回头看去,只见秦战一身黑甲,手持长刀,如天神般从火光中冲出,一刀劈翻了那个放冷箭的蛮族。
"带伤员退后!"秦战对他吼道,随即又杀入战团。
温亭羽连忙和几个士兵一起将伤员转移到安全地带。他的白衣很快沾记血迹,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见慌乱。
一个腹部中刀的年轻士兵抓住他的衣袖,惊恐地问:"大夫,我会死吗?"
温亭羽按住他的伤口,坚定地摇头:"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偷袭的蛮族或被击杀或逃窜。秦战下令加强巡逻后,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临时搭建的伤兵处。
温亭羽正在为最后一个伤员缝合伤口,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柔和,与周围血腥的战场形成鲜明对比。秦战靠在旁边的柱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工作。
处理完所有伤员,温亭羽才注意到秦战的存在。将军的铠甲上新增了几道刀痕,左臂有一处不深的伤口正在渗血。
"您也受伤了。"温亭羽皱眉道。
秦战看了看自已的手臂:"小伤。"
温亭羽叹了口气,取出药箱:"坐下吧,我给您处理一下。"
秦战出人意料地没有拒绝,乖乖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温亭羽半跪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
两人离得极近,温亭羽能闻到秦战身上混合着血腥味的独特气息,能看到他脖颈上滚落的汗珠,甚至能感受到那具强壮身躯散发出的热量。
"今天谢谢您。"温亭羽突然开口,"在医帐里。"
秦战低头看他,发现这个京城来的御医睫毛出奇的长,在火光映照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
"军中不需要那些弯弯绕绕。"他淡淡道,"你医术好,这就够了。"
温亭羽嘴角微微上扬:"将军倒是直来直去。"
"边关不比京城,这里生死一线,没时间玩那些虚的。"秦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包扎完毕,温亭羽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就势坐在了旁边的地上。两人一时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逐渐被扑灭的火光。
"蛮族为什么突然偷袭粮草?"温亭羽问。
秦战的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冬季将至,他们储备不足,就想来抢我们的。"他冷笑一声,"痴心妄想。"
夜风吹拂,温亭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秦战瞥了他一眼,解下自已的披风扔过去:"京城人就是娇气。"
温亭羽接过披风,上面还带着秦战的l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披在了肩上,顿时被那股熟悉的气息包围。
"京城确实没这么冷。"他承认道,"不过这里的星空比京城美多了。"
秦战抬头看了看记天繁星,难得地接话:"我家乡的星空更美。草原上一望无际,星星低得好像伸手就能摘到。"
"将军家乡在?"
"北疆,靠近雁门关。"秦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亭羽从未听过的柔和,"十六岁离家,再没回去过。"
温亭羽想问为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要深究。两人又沉默下来,但这次的沉默并不尴尬。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秦战站起身:"时侯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温亭羽点点头,起身将披风还给秦战,却被对方抬手拒绝:"穿着吧,明天再还我。"
看着秦战远去的背影,温亭羽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忽然觉得边关的夜似乎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