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井哭魂
寅时的山雾像浸了尸油的纱幔,黏腻地糊在脸上。我跟着黑猫穿过龙虎山裂谷,腐叶下的青石板刻着天师府符印,每走十步就能听见地底传来铁链拖曳的闷响。黑猫的金瞳在雾中忽明忽暗,尾巴扫过断碑时,碑面“正一盟威”四个朱砂大字突然渗出血水。
“叮铃——”
苏青黛的翡翠簪子在怀中轻颤,簪头浮现出半透明的虚影:“前方是伏魔殿旧址,张天师在此镇过‘怨煞’。”她话音未落,山坳里突然炸开哭嚎声,那声音像是千百人同时恸哭,震得林间鸦群四散。
拨开荆棘,一座荒村映入眼帘。村口老槐树上挂满褪色的招魂幡,幡布无风自动,露出背面用血画的镇尸符。最骇人的是树根处那口古井,井沿缠着碗口粗的铁链,链身贴满泛黄的符纸,可每张符的“敕令”二字都被血渍晕开。
“道长救命!”蓬头垢面的老妪从残垣后扑出,枯爪死死扣住我的腕子,“井里的娘娘每晚子时唱戏,村里已经…已经死了七个后生!”
她撩起袖口,臂上密密麻麻全是抓痕,最深的伤口里竟嵌着半片青瓷——与老宅血瓮的陶片一模一样。黑猫突然跃上井台,对着井底发出低吼,金瞳映出井水倒影中那张溃烂的女脸。
酉时三刻,我蘸着朱砂在井周布下九宫八卦阵。苏青黛的残魂从簪中飘出,指尖凝出犀角香的火星:“怨煞成形需百年积怨,这井里葬的恐怕不止一人。”
话音未落,井水突然沸腾,浮出二十八个贴着生辰八字的陶偶。每个陶偶心口插着锈迹斑斑的棺材钉,正是茅山禁术“钉魂偶”的痕迹。最中央的陶偶裹着凤冠霞帔,面部却空白无五官——这是“怨煞”未成形的征兆。
“要破此煞,需找到三件法器。”苏青黛的虚影指向村西祠堂,“五雷符绘于梁上,镇魂铃埋在香炉,天师印…怕是已被怨气污染。”
祠堂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老妪的呜咽。供桌上的神主牌东倒西歪,最上层的“张玄陵”牌位裂成两半,露出内藏的青铜匣。匣中本应供奉的天师印,此刻却爬满血红菌丝,印纽上的狴犴兽首正渗出黑血。
子时将至,井中传来金玉相击之声。我咬破中指往五雷符上一抹,符纸顿时雷光萦绕:“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雷光劈入井口的刹那,整座村庄地动山摇。
井水化作血浪喷涌而出,二十八个陶偶凌空悬浮,每个都睁开没有瞳孔的白眼。穿嫁衣的女尸从井底缓缓升起,盖头下竟是一张由无数人脸拼凑而成的鬼面,每张脸都在重复同一句话:“负心人…该杀…”
黑猫突然炸毛,祠堂方向传来马蹄声。雾中浮现出一队阴兵,为首将领的面甲下爬出蜈蚣,他手中长枪挑着的,赫然是失踪的天师印!
“丙戌年重阳生人…”阴将的嗓音像钝刀刮骨,“拿来祭旗!”
五雷符应声爆燃,我将镇魂铃掷向半空。铃声荡开时,阴兵战马齐齐人立而起,它们没有影子——这是“阴兵借道”的活尸阵!苏青黛的残魂突然附身翡翠簪,簪尖刺入我掌心:“用你的血画焚阴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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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符成型的瞬间,天师印上的菌丝突然疯长,缠住我的左臂往井口拖拽。嫁衣女鬼的盖头飘落,露出真容——竟是六十年前被献祭的苏绣娘!她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中钻出七条墨斗线,线头连着我的八卦玉坠。
“原来是你…”我浑身血液逆流,祖父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当年用绣娘镇怨煞,今日该轮到你了!”
井底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二十八具白骨破土而出,每具都攥着刻有我生辰的陶片。黑猫跃入阵眼,金瞳射出光束洞穿女鬼心口,露出里面封着的青铜钥匙——正是阴阳巷那柄!
“琉璃骨为引,五雷正法为媒!”苏青黛的残魂与翡翠簪融合,簪身浮现出《七苦真经》的铭文。我将簪子插入心口疤痕,琉璃骨爆发出刺目青光,女鬼的面容在光中扭曲成祖父的模样。
怨煞消散时,井水恢复清澈,浮出一块龟甲。甲文记载着张天师的手札:“七苦非煞,乃人心执念所化。欲破死局,需集齐《七苦真解》三卷,焚于龙虎山巅。”
黑猫忽然化为人形,竟是茅山护法玄冥子!他拂尘扫过龟甲,显现出隐藏的星图:“第一卷在伏魔殿地宫,第二卷由湘西赶尸匠看守,第三卷…”他深深望向我,“在你脊骨之中。”
左臂刺青突然灼痛,浮现出新煞“欲”字的雏形。玄冥子掐指一算:“七日后子时,欲煞将在胭脂井现世。要取《七苦真解》,需先过‘尸解仙’那关…”
村口老槐无风自燃,火光中浮现出祖父的剪影。他手中的桃木剑滴着黑血,剑尖指向西南方——那里是湘西赶尸道的入口。
鸡鸣破晓时,村民捧着染血的陶瓮跪满祠堂。瓮中是昨夜暴毙的七个后生,他们心口都插着青瓷片——与老宅血瓮的陶片同源。玄冥子叹道:“怨煞虽除,人心难净。这七人因贪图陪葬品掘井,方引祸上身。”
我摩挲着青铜钥匙,它正与八卦玉坠产生共鸣。苏青黛的声音从簪中幽幽传来:“去湘西…赶尸道的‘千棺阵’里…有你要的答案…”
黑猫跃上肩头,金瞳映出西南密林间的磷火。那里隐约传来铜铃声,伴着嘶哑的吆喝:“阴人过境——生人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