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低眸思量,想着当日自己意外中药,曾用内力催出来些许,或许才不至于如云乔那日一般。
他捏了捏眉心,不再深究。
垂眸瞧着自己手上,被云乔咬出的那道牙印血口。
真是野性难驯的狼崽子,咬起他来恨不能咬断他指节方才解恨。
那样没良心的女子,有什么好的。
萧璟眼眸微阖,心道,或许自己对云乔始终难以割舍,就是因为,他从初尝情欲之事,便只有过她。
过往,他所有的情与欲,都和云乔有关。
所以他舍不得放不下,纠葛难舍。
可若是,有别的女子呢?
世间女人无数,他就不信,自己当真就非她不可。
萧璟擦着手上的血痕,不再追究下药之事,淡声吩咐嬷嬷道:“去寻个女子来伺候,要身段妖娆,模样娇媚,气质清冷。”
管事嬷嬷听了忙应承下来,心道,殿下口中的要的这女子不就是那位云乔姑娘的模样吗。
退出厢房时,还暗道,今日这好端端的日子,原可是要给那位云乔姑娘封侧妃的,怎么殿下放着侧妃娘娘不宠幸,竟来了官妓坊寻快活,也是奇了怪了。
嬷嬷心里疑惑不解,也就同跟着萧璟的内侍奴才们打听了几句,奴才们也不敢多说,只大略提了几句。
那嬷嬷闻言心道,难怪殿下要来官妓坊寻快活,像是在那位姑娘处,又碰了钉子。
内侍感慨地说云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闹着要离开主子身边。
嬷嬷摇了摇头没说话,心中却道,这福分,对于旁人自然是福气,可对于那姑娘来说,就未必了。
人家心里本来就没有殿下,还是有夫有女的良家妇人,日子过得好好的,殿下拿扬州案,逼得人家舍了夫君女儿跟着殿下,还遭了那赵家小姐的欺辱,那姑娘怕是对殿下只有怨气。
这侧妃的尊荣,在旁观者眼里,自然是萧璟赏给云乔,泼天的富贵。
可若是站在云乔的角度想一想呢?
第119章
为何会恨?
身份的鸿沟,只把你当玩意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施舍给你一个你并不想要的富贵荣华,体面尊荣,之于云乔那样烈性的姑娘,真的是福气吗?
嬷嬷心下思量,长叹了声,到底没有言语。
……
厢房里的萧璟饮尽了杯盏里的茶水,起身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他眉心仍紧蹙着,不自觉地想,云乔回到云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云家的人是会对她好,还是会磋磨她。
毕竟是她的娘亲兄嫂,想来,再歹毒也歹毒不到哪里去,至多就是言语上过分些。
罢了,送都送走了,还想她作甚,就是真受了委屈吃了苦头又怎样,她若是不吃苦头,不受委屈,能明白在他身边的好处吗,这一遭送她回去,原不就是想让她吃苦头受教训,想明白的吗。
萧璟疲惫地捏着眉心,逼着自己不再想她。
厢房的门被人推开,穿着轻薄纱裙的花娘走了进来。
这花娘生得极为美艳,原是京中一官员的妾室,本就是花楼出身,因为姿色绝艳伺候人的功夫也极佳,被赎回去给个官爷做了妾室,没成想刚产子不久,丈夫便因为里通敌国被问了斩,连带着襁褓中的孩子也因为是男丁,被生生勒死了。
这女子兜兜转转,还是在官妓坊重操旧业。
管事嬷嬷寻得这来伺候的花娘,也是费了心思的。
嬷嬷常在风月场所,自然瞧得出云乔身段妖娆,乃是熟透了的少妇模样,寻花娘来伺候萧璟时,便特意没找那些初经人事的姑娘,而是选了这位,曾生养过孩子的花娘。
加之这女子生得妖艳,又本就是风月场所出来的,并非正经良家,榻上伺候人的功夫,也是极佳。
眉眼处的妖艳之气,还有几分像那位云乔姑娘的韵致。
嬷嬷费心选了这花娘来,想着,这女子,定然能讨得萧璟欢心。
这花娘虽未见过太子,却也已从嬷嬷口中得知,自己要伺候的贵人是谁,因而进门前,心便已高高悬起。
东宫的太子殿下,伺候得好了,自然是鱼跃龙门,可若是伺候的不好,惹怒了殿下,怕也是掉脑袋的大罪。
萧璟闭目养神,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也未睁开眼帘抬眼看去。
那花娘远远瞧见里头斜倚在软榻上的萧璟,红了脸颊。
早听闻东宫的太子殿下生得温雅如玉,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清风明月般的郎君。
若是伺候这样的男人,总好过这官妓坊里,让不知多少个龌龊恩客骑枕。
花娘攥着手帕走近,摇着腰肢俯身,伸手就要解萧璟衣裳。
可她手不过刚碰到萧璟衣襟,那榻上阖眼假寐的萧璟,就猛然睁开了眼帘。
他眼眸薄凉寡淡,身处官妓坊这样的浪荡地方,却无半分欲望。
花娘被他眼里的冷意吓了一跳,动作微滞,强笑着娇声颤着音唤了句:“殿下,奴家伺候您脱衣……”
话落,指尖就伸进了萧璟衣领处,轻柔爱抚,媚眼如丝,端的是花楼里的勾人姿态,也惯能蛊惑男人。
萧璟瞧着眼前花娘的动作,听着她的娇声轻唤,眼底却只有冷淡。
这花娘是官妓坊最上乘的女子,容色与云乔相比,也不差分毫。
尤其,她还是花楼里养出后从良又入了官妓坊的,媚术的功夫,当然比不懂情事的云乔厉害。
可是,萧璟就是,动不了情。
他总觉得不对劲。
好像眼前的人,哪一处都和他想要的不对劲。
太狐媚,少了些欲拒还迎。
媚术太重,眼里少了些清冷。
话音太造作,装出的娇颤模样,甚至都及不上云乔哭得歇斯底里时更能让他动情。
萧璟闭了闭眸,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那花娘并未察觉不对,手仍继续抚弄着他。
萧璟非但没有反应,心底反倒渐渐涌出厌烦。
他将人从自己跟前推开,起身坐在榻上,捏着眉心烦躁不已。
此刻的萧璟衣领敞开,姿态也该是风流,可是偏偏,他眼底半点欲色也无。
官妓坊的陌生女子,心里不会动情萧璟是早有预料。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连欲,都动不了。
好像那个惯来会惹怒他的小白眼狼,给他下过蛊毒,在他心里和身上都栓了锁链一样。
被推到地上的花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惨白了脸色。
萧璟捏着眉心寒声道:“出去。”
花娘闻言彻底慌了,叩首不住磕头恳求道:“殿下!殿下别赶贱奴走,奴是奉管事嬷嬷的吩咐来伺候的,若是现下出去,管事嬷嬷知道奴才伺候得不好,会打罚奴才的,奴才刚生完孩子不久便被扔进了官妓坊里伺候恩客,若是再遭了打罚,身子扛不住的……”
那花娘一再哭求,叩首磕头时的可怜样子,倒是和云乔更像了。
萧璟听着她哭求的话语,也不自觉想起了云乔。
若是他没有在扬州遇见云乔,私盐案后,云乔的遭遇,或许会和眼前这个花娘一样。
萧璟从来不是个仁慈悲悯的人,此刻因为想起了云乔,却难得没有那么冷血。
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花娘,淡声道:“你出去告诉管事嬷嬷,只说,是孤的意思,让她不必罚你,出去吧。”
那花娘闻言掉了泪,一再低首叩谢。
起身便欲出去。
即将到门口时,萧璟想着她方才的话,突然问了句:“等等,你说,你刚生过孩子就被送来此处,那你的孩子呢?”
那花娘脚步顿住,抿唇低首,片刻后,轻声道:“死了,那是个男孩,我夫君出事时,判得满门男丁抄斩,当日他就死了。”
萧璟抿唇,没想到,不小心,戳了这花娘痛处。
沉声道:“抱歉,孤不是有意提及此事,只是有些事心中困惑,恰好听你方才所言,想问一问你。”
花娘转过身来,疑惑萧璟身为太子,能有什么,是她一个小小花娘,能为她解惑的呢。
“殿下想问什么?您尽管问就是。”
萧璟目光低垂,想着云乔的遭遇和这花娘的相像之处。
启唇问道:“我想问你,若是你的孩子没死,你夫家出事之时,有人可以拉你和你的孩子一把,但是,要你和你的孩子,骨肉分离,再不能相见,你会如何?”
那花娘闻言低眸思量,几瞬后,叹了声道:“我会答应他吧……但,我也会恨他。”
萧璟眉心紧拧,不解道:“为什么?他明明救了你和你的孩子,这场交易他也做到了他承诺的,为什么,你却会恨他?”
第120章
雷霆之怒
花娘摇了摇头道:“殿下,人心都是肉长了,也都是贪心的,我想世上大概没有母亲不盼着能陪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生死关头时,她可以舍弃这点盼望,只盼着孩子能活命。
可是,孩子活下来之后,时日越久,对孩子的思念,就会越折磨着母亲。她总会想着,为什么她不能陪伴在孩子身边,为什么那个人要困住她。长此以往,当然会对困住她,不许她见自己孩子的人生恨。”
萧璟低眸沉思,指腹摩挲着玉佩。
他眉心紧蹙,第一次思考,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如果最初时,他就杀了沈砚,将那孩子和云乔一并带走,现在,还会是这样的局面吗?云乔还会这样恨他吗?还会因为心心念念着孩子,无时无刻都想着从自己身边逃离吗?
或许不会吧。
罢了,不就是一个孩子吗,尚在襁褓中都不记事,接过来养着又怎样。
云乔口口声声说要让孩子在她亲生父亲身边养大,可是倘若真将那孩子送到她身边,她能狠心再将孩子送走吗?
何况,沈砚的身子早就亏空的彻底,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要了沈砚的性命。
萧璟心中有了决断,唇角勾起笑意,道了句,“多谢解惑。”
便起身推门,出了官妓坊的厢房。
门外候着的奴才,没想到时辰这般快,暗道不对劲,也不敢抬头多看。
萧璟踏出房门,吩咐道:“交代护卫,去同里,把云乔女儿带到京中。”
他话落,那奴才心下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恭敬垂手应下。
“是,奴才这就去。”
那奴才话落就欲退下,一旁另一间厢房,却响起了猛烈急切的拍门声,和女子凄厉嘶哑的喊声。
“璟哥哥!璟哥哥!是你吗?是你在外面吗?兮儿听到你的声音了,你放兮儿出去,兮儿有话对你说,兮儿有话对你说啊……”
那奴才都被这如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声吓了一跳,抹了把汗道:“殿下,是赵家小姐。”
萧璟自然听得出来是谁。
他眉心微拧,想到那赵琦连日来一再旁敲侧击的想要他松口放了赵兮儿。
抿唇道:“把门打开,告诉她,从今以后,谨言慎行,好好在赵家府邸里呆着。”
奴才忙应了声好,上前去打开困在赵兮儿那间厢房的门锁。
萧璟则抬步欲要离开官妓坊,并不想见赵兮儿。
厢房门打开,那赵兮儿形如鬼怪般从门槛处爬了出来,瞧着萧璟的背影,凄厉地喊道:“璟哥哥!我有话告诉你!”
萧璟脚步微顿,抿唇回首,看向赵兮儿。
赵兮儿是他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他瞧着眼前赵兮儿的可怜模样,却没有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或许他的养母,那位皇后娘娘说的是对的。
他天生就是铁石心肠。
“你有什么话说?”
赵兮儿远远瞧着萧璟一身清雅衣裳,站在远处的模样。
心中对云乔的恨意,愈加的重。
她咬牙切齿,恨声道:“璟哥哥,你为了云乔那个贱人这样折磨我,可你知道吗?她就是个贱人,她心里根本没有你,反倒一心惦记着旁的男人!”
萧璟脸色已现阴沉,抿唇寒声道:“赵兮儿,你学不会谨言慎行,孤不介意割掉你的舌头送去赵家。”
赵兮儿听着萧璟的话,心里更恨。
歇斯底里道:“璟哥哥!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明宁是图你的权势,云乔那个贱人根本对你没有半点真情,就连在你床上,都得把你想成别的男人才能和你行欢!”
萧璟脸色已经十分阴沉,攥紧了掌心,不想也不愿听赵兮儿的话。
其实那天他真的没有半点怀疑吗?
未必吧。
可是那点微弱的怀疑,很快就消失了。
他也信了管事嬷嬷的话,信了云乔只是服用的催情药过多才会那般。
可是偏偏,赵兮儿在此时戳破了这一切,大喊着,告诉他真相。
萧璟实在不愿再听,怒声斥道:“住口!”
赵兮儿却没想过停下,她爬着往萧璟这边来,伸手握着他靴子,接着道:
“璟哥哥,你知道为什么你带她到官妓坊那次,她变化那样大吗?
因为这官妓坊的管事嬷嬷给她喂了药。
那药不是寻常的催情药,而是能让服药之人,将眼前人,认作心上人,继而动情缠绵迷离难舍的药!
她就是把你看作旁的男人,榻上才能那样浪荡地勾着你,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萧璟猛地将腰间玉佩拽落,狠狠砸在地上,一脚将抱着自己靴子的赵兮儿踹开。
“孤让你住口,你听不明白吗?来人,堵了她的嘴,把管事嬷嬷给孤叫来!孤有话问她。”
玉佩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恰如萧璟此时此刻,难以用言语表述的心绪。
那晚在官妓坊的情形历历在目,她的确好似是在借他的脸,回忆旁人。
她的确,眼里不是他。
管事嬷嬷被护卫拖来,一瞧见赵兮儿就知道完了,事情败露了。
那管事嬷嬷腿软的跌跪在地上,磕头哭求道:“殿下!殿下饶命啊,奴婢那时以为云姑娘只是殿下闲来消遣的玩意,这才给云姑娘用了那药,绝非有意让云乔在殿下榻上想起旧日情郎的……”
萧璟闭了闭眸,紧攥的掌心青筋暴起,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抬步近前,到那嬷嬷跟前,伸手道:“药呢?”
嬷嬷颤着手把药瓶子呈上。
萧璟接过药瓶子,低眸打量,嗤笑了声,脸上看不出喜怒道:“这样好的药,只用一次倒是可惜了,把药方子送去东宫,日后孤亲自配这味药喂给她尝个够。”
嬷嬷吓得浑身发抖,想着那药的副作用,还是咬着牙提醒道:“殿下,这药不能久吃,吃多了毁人神志,会分不清梦境现实,甚至失去记忆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傀儡。”
萧璟闻言冷笑,瞧着手里小小的药瓶子,目光情绪难辨。
笑道:“是吗?那正好,孤要的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