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腥的。
不是黑山郡城头那种混杂着尘土与人烟的干燥气息,而是一种浸透了骨髓的、厚重的腥气。这里面有千年腐殖质的闷臭,有野兽便溺的臊膻,更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仿佛整片森林都建立在一座巨大的、永不干涸的屠宰场之上。
林辰的身影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无声无息地贴在一棵需要十人合抱的巨木树冠层中。他收敛了自身全部的气息,连心跳和血液流动的速度,都被《道隐》功法压制到了一个近乎寂灭的水平。他已经进入这片名为“万妖之森”的外围三天了。三天时间,他没有急于深入,而是用眼睛和神识,观察并学习着这片土地的“规矩”。
他的下方,一片被暴力清空的林间空地上,一头体型堪比重型卡车的“铁甲蛮牛”正发出濒死的悲鸣。它那身足以抵御寻常法器轰击的厚皮,此刻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墨绿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将脚下的土地浸染成一片泥泞的沼泽。围攻它的,是五名修士。他们配合默契,行动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血腥与高效。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壮汉,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狰狞刀疤,每一次挥动手中那柄门板似的阔剑,都会在蛮牛身上留下一道新的伤痕。
“老三!它的左腿快断了,用‘地缚术’缠住它,别让它发疯冲撞!”刀疤脸壮汉的吼声在林间回荡,声音嘶哑,充满了压迫力。
一名瘦小的修士立刻应声,双手掐诀,一道土黄色的光环瞬间从他脚下扩散开来,精准地套在了铁甲蛮牛仅剩的完好前腿上。蛮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发出一声愤怒而不甘的咆哮。
机会!
另外三人同时出手,三道不同属性的法术光芒,精准地轰击在蛮牛脖颈处一道早已被豁开的巨大伤口上。血肉炸裂,蛮牛山峦般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后轰然倒地,彻底失去了生机。
“妈的,总算解决了。”一名用长枪的修士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地说道,“这畜生的皮真他娘的硬,老子的虎口都震裂了。”
刀疤脸壮汉没有理会他的抱怨,径直走到蛮牛尸体旁,用阔剑熟练地剖开其胸腹,在一堆血肉模糊的内脏中摸索片刻,掏出了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土黄色微光的妖核。他满意地掂了掂,收入储物袋,这才回头对众人说道:“收拾一下,这张牛皮和牛角都值不少灵石。其他人,警戒!这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别的妖兽或是修士。”
他说着,眼神若有若无地朝着林辰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树冠之上,林辰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不是因为《道隐》功法失效,而是对方的战斗直觉。在万妖之森这种地方,任何一个能活下来的团队,都必然有着野兽般的警惕性。他们或许看不清自己,但他们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林辰并不在意。他观察这支队伍,不是为了抢夺他们的战利品。区区一枚二阶妖兽的妖核,他还看不上。他是在观察他们的战斗方式,感受这片森林的“规矩”。
这三天,他见过妖兽捕食妖兽,也见过修士猎杀妖兽。但更多的,是修士与修士之间的血腥厮杀。就在昨天,他亲眼看到两支队伍为了一株三百年份的“血阳花”大打出手,最终胜者在打扫战场时,被如同鬼魅般出现的第三方偷袭,全部殒命。这里没有律法,没有道德,唯一的规矩就是——能活下来的,就是规矩的制定者。弱小,就是原罪。
刀疤脸的队伍很快处理完了战利品。但他并没有立刻带队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抬头望向林辰藏身的方向,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朋友,看了这么久的戏,不如下来聊聊?”
他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其他四名队员也立刻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林辰所在的巨木围在了中央。他们看向那片树冠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杀意。在他们看来,一个独自一人、藏头露尾的散修,通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实力低微、企图捡漏的投机者;要么是身怀异宝、不敢见人的肥羊。
无论哪一种,都值得他们出手。
林辰的身影,从浓密的树冠中缓缓降下,最终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面前十丈远的地方。他没有刻意释放任何威压,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文弱的年轻修士。
看到林辰如此年轻,而且真的是孤身一人,刀疤脸和他队员们的眼神更加炽热了。在他们眼中,这几乎等于“毫无威胁”和“巨大收获”的代名词。
“小子,胆子不小啊,敢一个人闯万妖之森。”刀疤脸用他那柄还在滴血的阔剑指着林辰,语气充满了戏谑,“说吧,偷偷摸摸地跟了我们一路,想干什么?看我们兄弟几个辛苦,想请我们喝一杯?”
“路过而已。”林辰的回答言简意赅。
“路过?”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和他身后的队员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在这万妖之森,可没有‘路过’这一说。你看我们杀了牛,见了血,按这里的规矩,就得交一份‘见血费’。不然……我们兄弟几个,不介意让你也流点血,给这片林子再添点肥。”
林辰的目光扫过他们五人。五个,全部是筑基后期。为首的刀疤脸,修为更是达到了筑基八重巅峰,距离九重也只有一步之遥。这股实力,在黑山郡足以横着走。但在万妖之森,他们也只能在外围小心翼翼地讨生活。
他明白了。对方这是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想在他身上敲一笔。这或许就是他们在这片森林里的生存方式之一——猎杀妖兽,也猎杀比他们更弱的人。
“规矩?”林辰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弧度,那不是笑意,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你们的规矩,对我无效。”
“你说什么?!”那名用长枪的修士勃然大怒,一步踏出,枪尖直指林辰的咽喉,“小子,你是活腻歪了!”
枪尖距离林辰的咽喉还有三尺。
在这个距离,淬炼的精铁枪头已经能引动空气,发出一阵细微的、被撕裂的嘶鸣。持枪的修士脸上挂着狞笑,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根长枪洞穿那截脆弱脖颈,鲜血喷溅的场面。这是他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是他赖以生存的本能。
刀疤脸却抬手拦住了他。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平静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在这片林子里,拳头大,就是规矩。我看你修为尚可,这样,留下你的储物袋,自断一臂,滚出我们的视线。今天,‘蝎眼’王五爷我心情好,可以饶你一条狗命。”
他自报了匪号,这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最后的通牒。
林辰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不。”
“从现在起,这里有了新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