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吱嘎……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
每一次响起,魏京的脸色就更白一分。那不是恐惧,而是面对天灾时,生灵最本能的、被写入血脉的绝望。他头顶那枚作为唯一希望的“清心玉”,光芒已经从示警的狂闪,转为濒临熄灭、微弱的闪动。
“跑。”
一个字,从魏京牙缝里挤出来,干涩而沙哑。他不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执事,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可怜虫。
“往哪儿跑?”何松的声音在发颤,他紧握战斧的手,暴露了内心的溃败。
没有人回答。
因为那个东西,已经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它没有五官,没有血肉,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那是一具由无数生锈的、不知来自哪个时代的兵器、法宝残片、以及无数白骨,被强行粘合成的人形轮廓。无数道粗大、锈迹斑斑的锁链,从它的躯干中生长出来,垂在地上。而在最长的那根主锁链末端,显然是那具刚刚死去不久的影魔猿尸体,尸体在布满碎石枯叶的地面上,被拖出一条令人心悸的痕迹。
“裂岩”小队的阵型,在这具“守墓者”出现的瞬间,便已不复存在。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脆弱的团队信任。
“散开!分头跑!能活一个是一个!”魏京发出了他作为队长的最后一道、也是最自私的一道命令。话音未落,他本人已经化作一道流光,头也不回地射向与“守墓者”来路相反的方向。他将“清心玉”催动到了极致,那道光晕成了他在黑暗中最显眼的路标。
然而,他选错了方向。
“守墓者”没有任何追击的动作,它只是缓缓地、机械地抬起了左臂。那条手臂的末端,是一截断裂、闪烁着幽光的巨大飞剑残骸。它对准魏京逃离的方向,其头部的漩涡猛地一亮。
嗡!!!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
正在亡命飞遁的魏京,其身影在半空中猛地一滞。他头顶的“清心玉”,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后“砰”的一声,炸成漫天齑粉。
失去了庇护的魏京,被周围的“锁龙雾”瞬间淹没。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护体灵力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在短短一息之内就被消融得干干净净。他的血肉,他的道袍,他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枯萎、液化,最终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烂泥,滴落在地。
一名筑基后期的修士,连一个照面都没撑过,就以一种最屈辱的方式,死得无声无息。
这恐怖的一幕,彻底碾碎了剩下几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脾气最火爆的何松,在极度的恐惧下,反而迸发出了最后的血勇。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全身土黄色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战斧之上。那柄战斧亮起厚重如山岳的光芒,他整个人如同一颗炮弹,朝着“守墓者”庞大的身躯猛冲而去。
这是他生命中最巅峰的一斧,汇聚了他全部的修为与意志。
面对这开山裂石的一击,“守墓者”依旧没有任何闪避。它只是任由那柄闪烁着灵光的战斧,重重地劈在自己的胸膛上。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也没有能量碰撞的爆炸。
那柄灌注了何松全部力量的战斧,在接触到“守-墓者”身体的瞬间,其表面的灵光便被那漩涡贪婪地吸走。紧接着,斧刃本身,从接触点开始,迅速地生锈、腐朽、分解,最后化为一堆暗红色的铁屑,簌簌落下。
何松脸上的疯狂,凝固成了无法理解的骇然。
他想抽手后退,但已经晚了。那股腐朽的力量,顺着斧柄,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手臂上。他的血肉,他的骨骼,都在重复着魏京的结局。他甚至没能发出第二声惨叫,整个人便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被“粘”在了“守墓者”的身上,迅速地分解、融合,成为了其庞大身躯上一块毫不起眼的新“补丁”。
剩余的小雅和弓箭手阿峰,目睹了这地狱般的一幕,彻底崩溃。他们尖叫着,胡乱地选择了一个方向,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守墓者”没有理会他们。在清除了最强的两个“威胁”之后,它重新低下头,伸出一条锁链,熟练地洞穿了何松那具尚未完全分解的尸体,将他挂在了那具影魔猿的尸体旁边。
然后,它转动着那漩涡般的头部,仿佛在重新扫描这片区域,寻找下一个需要“清理”的垃圾。
它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最后剩下的那道身影上。
林辰。
从始至终,林辰都没有动。他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慌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块融入了背景的岩石。他不是在等死,他是在观察,在计算,在寻找那只属于他的生机。
在其他人眼中,“守墓者”是无法理解的、不可战胜的怪物。
但在林辰的“熔炉感应”中,这具行走的灾厄,其内部的能量流转,却被他解析得一清二楚。
它确实是这片天地的“规则”化身。它的每一次攻击,都不是它自身的力量,而是在调动这整个“黑雾谷”的腐朽之力。所以,任何常规的灵力攻击,都像是在用一杯水去浇灭一场森林大火,毫无意义,只会被同化吸收。
它的行动逻辑很简单:清除所有外来的、具有“活性”的灵力反应。魏京和何松的灵力波动最为剧烈,所以成了最优先的目标。
而他,从一开始就在刻意收敛气息,甚至主动让黑雾包裹身体,就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现在,随着其他人的死亡或逃离,他成了这片区域里,唯一的“活物”。
他被锁定了。
一股冰冷、沉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排斥他的恐怖压力,轰然降临。林辰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颤抖,气海内的灵力几乎要被这股压力直接从体内挤压出去。
跑?往哪里跑?魏京的下场已经证明,逃跑是最愚蠢的选择。
战?何松的结局也说明,对抗更是自寻死路。
唯一的生路,不在于“战”或“逃”,而在于“骗”!
骗过这个没有智慧,只按规则行事的“守墓者”。让它认为,自己不是需要被清除的“异物”,而是和它一样,是这片腐朽天地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却是在瞬间被林辰确定为唯一的可行方案。
他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没有催动任何护体灵力,反而做出了一个让任何修士看到都会魂飞魄散的举动。
他主动散去了体表最后一点防御,然后,全力运转《万道熔炉诀》,但这一次,并非是为了吸收或炼化,而是……模拟!
他神识沉入气海,观想那座亘古长存的青铜熔炉。他放弃了对外界能量的吸收,转而将熔炉的运转模式,调整为与“守墓者”头顶那个漩涡、与这片天地间无处不在的“腐朽”气息,同调!
嗡……
林辰体内的熔炉,发出了一声低沉的、仿佛生锈齿轮重新转动的嗡鸣。一股精纯的、带着万古沧桑与死寂的“熔炉”气息,从他体内逸散出来。这股气息,与他之前吸收炼化的玄骨上人金丹、与此地腐骨阴影的本源死气,都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这是《万道熔炉诀》最本源的气息。
当这股气息笼罩住林辰全身时,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附着在他身上,贪婪吮吸着他生机的“锁龙雾”,仿佛遇到了某种更高阶的存在,竟迟疑地、缓缓地从他身体表面退开,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光芒的、绝对的“真空”地带。
对面,那已经抬起锁链,准备执行“清理”的“守墓者”,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顿。它头部的漩涡,旋转的速度出现了一丝不正常的紊乱。
它那不存在的“目光”,锁定在林辰身上,陷入了某种无法判断的冲突。
林辰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内部正在发生这种混乱的“判断”。他赌对了!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这种模拟只是暂时的,一旦他体内的灵力耗尽,或者模拟出现偏差,他会立刻被打回原形。他需要一个真正的“身份证明”。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最终,定格在了不远处,那两滩属于魏京和小雅的、正在被大地缓缓吸收的黑色烂泥上。
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不再停留,顶着那股足以压碎山峦的恐怖压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滩烂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守墓者”的严密“监视”之下。
来到烂泥前,林辰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滩散发着恶臭的、由修士血肉和灵力转化而成的腐朽物质里,轻轻蘸了一下。
然后,在“守墓者”的注视下,他将那根沾满了黑色烂泥的手指,缓缓地、毫不犹豫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混杂着灵力崩解后的狂暴与血肉腐败后的腥臭,在他口腔中炸开。换做任何一个修士,光是这股味道,就足以让其道心崩溃,神魂污秽。
但林辰,面无表情。
他体内的青铜熔炉,在接触到这股“腐朽物质”的瞬间,猛然加速运转。
轰!
那团污秽之物,被直接投入熔炉,万千道纹瞬间亮起。驳杂的怨念、崩溃的神魂碎片、混乱的能量,在顷刻间被焚烧成虚无。最终,只剩下了一缕比之前腐骨阴影,还要精纯十倍的、最本源的“腐朽之力”。
这股力量,被熔炉完美提炼后,反馈回林辰的四肢百骸。
刹那间,林辰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与“守墓者”如出一辙的黑色流光。他身上的气息,不再是“模拟”,而是真正拥有了一丝此地“规则”的印记。
这一刻,他不再是闯入者。
他成了……“守墓者”的同类。
对面,那庞大的“守墓者”,头部的漩涡终于停止了混乱的闪烁,恢复了平稳的旋转。它那不存在的“目光”,从林辰身上移开,仿佛他真的变成了一块路边的石头,再也无法引起它的任何注意。
它重新低下头,拖动着挂着两具尸体的沉重锁链,转身,迈开沉重的步伐,吱嘎……吱嘎……地,朝着黑雾谷的更深处,缓缓走去。
直到那恐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雾之中,林辰才猛地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起来。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背脊。
他活下来了。
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方式,在这具代表着“死亡”的规则面前,活了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守墓者”消失的方向,眼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贪婪。
他不仅活了下来,他还找到了在这片绝地之中,最正确的“生存方式”。
他没有丝毫犹豫,收敛全部气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坠在了那沉重的、吱嘎作响的锁链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