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吱嘎作响的锁链声,是这片天地里唯一的声音。
林辰的身影,如同一抹更深的阴影,与“守墓者”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这距离既能让他不被那恐怖的存在彻底锁定,又能确保自己不被浓雾重新吞噬。他将《道隐》心法运转到了极致,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腐朽气息融为了一体,变成了一个移动的、无声的墓碑。
他不知道跟了多久。在这没有日月、不辨方向的地方,时间失去了意义。
渐渐地,他察觉到了一丝变化。
前方的雾气,不再是那种能见度不足三尺的浓稠状态,而是开始变得稀薄。那并非是雾气散去,而是被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重的力量,排挤到了更高处。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腥臭,也随之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来自太古洪荒、干燥而苍茫的气息。
锁链的拖拽声,也变了。不再是摩擦碎石枯叶的“吱嘎”声,而是一种在某种巨大、光滑的骨质表面上刮擦的“咔啦”声。
林辰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头,透过稀薄的雾霭,望向前方。
然后,他看到了。
那不是山。
起初,他以为那是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山脉。但当“守墓者”那三丈高的身躯,在那“山脉”的脚下,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时,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一具肋骨。
一具倒塌的、如同山脉般巨大的生物肋骨。仅仅是一根,就足以构成一片连绵的山墙。
他的视线,顺着这根肋骨,向上、向远方延伸。
一截断裂的、如同擎天之柱的指骨,斜斜地插入大地,其顶端没入高空的雾气之中。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能容纳一座城池的头骨,半埋在灰白色的骨粉大地里,两个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天空。远处,一道如同干涸河床般的巨大沟壑,蜿蜒向远方,那是一截断裂的脊椎骨。
这里,是一片墓地。
一片埋葬了不知名太古巨人的墓地。
“守墓者”拖拽着锁链,在那巨大的、如镜面般光滑的头骨下方停了下来。它松开锁链,将那两具已经彻底干瘪的尸骸,如同扔垃圾一般,丢进了头骨眼窝下方的某个深邃裂缝中。
做完这一切,它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如同一个忠诚的卫兵,一动不动。它头顶的漩涡,依旧在缓缓旋转,但不再向外散发那种令人绝望的腐朽之力,反而像是在与这片巨人墓地进行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共鸣。
一种前所未有、能将神魂都冻结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天地。
林辰甚至感觉,连自己的心跳声,在这里都显得无比的突兀。他体内的气血,在这股苍茫古老的气息压迫下,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筑基九重初期的修为,在这片墓地里,显得无比渺小和脆弱。
他意识到,这里比外面的黑雾谷,危险无数倍。
外面的危险是“动态”的,是锁龙雾和腐骨阴影的主动攻击。而这里的危险是“静态”的,是源自这些太古巨人骸骨的、无处不在的领域力场。任何外来者,只要在这里待得足够久,其生命印记就会被这股力场彻底抹去,化为一捧和地面上那些没什么区别的骨粉。
但与危险并存的,是无法想象的机缘。
林辰的“熔炉感应”,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向他反馈着信息。
这些巨人的骸骨之中,蕴含着一种与“腐朽之力”截然不同的能量。那是一种经过了万古沉淀的、最本源的“蛮荒之力”。它纯粹、古老、霸道,就像是天地初开时,撑起这片天地的第一缕力量。
这股力量,平日里如同一座座凝固的火山,深藏于骸骨的最深处。
但“守-墓者”的到来,像是一把钥匙,与此地的力场产生了共鸣,激活了它。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蛮荒之力”,正从那些巨大的骸骨中逸散出来,被“守墓者”头顶的漩涡缓缓吸收。
而林辰发现,并非所有的“蛮荒之力”都被“守墓者”吸收了。总有一些微弱的、零散的能量,在共鸣的过程中,逸散到了周围的空气里。
这些能量,对于“守墓者”而言,是不值一提的残渣。
但对于林辰来说,却是无上的至宝!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他看了一眼那如同神魔般矗立的“守墓者”,又看了一眼周围那些散逸的能量。
他要做的,不是虎口夺食。
而是跟在老虎身后,捡食那些它看不上的、掉落在地上的残羹冷炙。
这个决定不需要任何犹豫。林辰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他迈开脚步,主动朝着“守墓者”的方向,靠近了大约百丈。
这个距离,是他经过精密计算后得出的极限。再近,就会被“守墓者”重新判定为“威胁”;再远,就无法捕捉到那些逸散的能量。
嗡!
当他踏入这个范围的瞬间,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的压力,轰然降临。他的护体灵力甚至没来得及催动,就被瞬间压垮。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粉末。
林辰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但他双眸中,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他没有后退,而是直接盘膝坐下。
“熔炉,开!”
他心中发出一声咆哮。气海内的熔炉,轰然运转。这一次,不再是模拟,也不是防御,而是以一种最霸道、最贪婪的姿态,全力吸收!
他的身体,成了一个漩涡的中心。
那些逸散在空气中、无主的“蛮荒之力”,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疯狂地朝着他的体内涌来。
这股力量,与他之前吸收的任何灵气、死气、煞气都不同。它不狂暴,但却无比的沉重。每一缕能量进入经脉,都像是在用一座山岳碾压,带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林辰的经脉,在瞬间就被撑得布满了裂痕。他的皮肤表面,渗出了一颗颗血珠,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血人。
换做任何一个修士,此刻早已爆体而亡。
但林辰的身体,其强韧程度远超同阶。更重要的是,他有万道熔炉!
那座熔炉,在此刻展现出了它真正的恐怖之处。
涌入体内的“蛮-荒之力”,根本来不及破坏,就被熔炉强行摄取、镇压。炉壁上的万千道纹,第一次被彻底点亮。一股仿佛能熔炼万物的恐怖高温,在炉内升腾。
沉重无比的“蛮荒之力”,在这座熔炉中,被一遍又一遍地锻打、提纯、淬炼。其中那股属于“太古巨人”的、外来的意志烙印,被彻底焚烧成虚无。最终,只剩下了一股精纯到极致的、无主的本源力量。
这股力量,再反馈回林辰的四肢百骸时,不再是破坏,而是滋养。
他那受损的经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并且变得比之前更加宽阔、坚韧。他那经过龙血淬炼的肉身,如同海绵吸水一般,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每一寸血肉、每一块骨骼,都在发生着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他的气海,在疯狂扩张。
那原本已经达到筑基九重初期的灵力修为,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那道坚固无比的壁垒,发起了最猛烈的冲击。
一次,两次,十次……
不知过了多久,林-辰的身体猛地一震。
轰!
他脑海中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碎。那道困扰了无数筑基修士的、从初期到中期的瓶颈,在他的熔炉和“蛮荒之力”的内外夹击之下,被摧枯拉朽般地,彻底洞穿!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厚重的灵力波动,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筑基九重,中期!
成了!
修为突破的瞬间,他吸收和炼化“蛮荒之力”的速度,暴涨了数倍。周围的能量,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微型气旋,疯狂地灌入他的体内,稳固着他刚刚突破的境界。
远处的“守墓者”,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能量波动。它那漩涡般的头部,缓缓地转了过来。
一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意志,落在了林辰身上。
林辰心中一凛,但他没有停止。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强忍着突破后的虚弱感,一边疯狂吸收,一边将一丝属于“熔炉”的本源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去。
那股气息,与“守墓者”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守墓者”的审视,仅仅持续了三息。
【权限……确认。】
【同源波动……非清除目标。】
它内部的“规则”,再次做出了判断。它缓缓地转回头去,重新恢复了那种雕塑般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林-辰,再一次赌赢了。
他不仅利用“守墓者”当做自己的“保护伞”,更是在这片绝地之中,完成了不可能的突破。
他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浊气。感受着体内那澎湃如江海般的灵力,以及那副仿佛能一拳打碎山岳的强悍肉身,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喜悦。
只有一种更加深邃、如深渊般的平静。
因为他知道,筑基九重中期,在这里,依旧不够看。
他的目光,越过“守墓者”,望向了这片巨人墓地的最深处。
他能感觉到,那里,才是“蛮荒之力”最浓郁的地方。那里,沉睡着这片墓地真正的……核心。
“守墓者”只是一个看门的。
而他,要做那个登堂入室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