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云中途下了车,跟李昶约定了见面时间以及地点。
龙江,一个破旧的小区住房里。
“刘经理,真是打扰您了!”刘月慈坐在沙发上沏茶,她比上次见消瘦了不少,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已经不是刘经理了。
唉,不过被辞也蛮好的,在破地方当经理也挣不了几个钱。
”刘月慈颇为兴奋,眼神里却是止不住的沧桑,“我现在全职给人主持葬礼,不仅有空闲时间照顾小韵,挣得还比以前多。
”林起云端起茶抿一小口,双手整齐地交叠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小声问:“小韵现在怎么样了?”“哎,你等会我,”刘月慈咻地起身,拖鞋啪嗒啪嗒敲在瓷砖上,再出来时手上拿了几张颜色鲜艳的奖状。
“这是小韵参加舞蹈比赛得的,一等奖呢!我现在有更多时间管着她,她明显也比从前更努力啦。
”奖状保存的很好,边边角角一道折痕也没有。
林起云仔细看过,附和一番,把奖状递回去,问:“刘姐,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您——您对318瑞禾酒厂爆炸案有了解吗?”刘月慈眼神瞬间变了,从里到外透露出恐惧和害怕。
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冷静地说:“怎么会不知道,我丈夫就是死于那场爆炸案。
”“您相信这场爆炸只是单单出自意外吗?”刘月慈皱眉,像是对听到的话感到十分的难以置信。
“当时我们也不信啊!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没了,谁能轻易接受呢?但瑞禾那边解释了很多遍,说是装酒精的那个设备出了问题,擦出了火花,一下就炸了。
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刘月慈惊恐的眼神转向林起云,“——这么大的事故,死了这么多人,还能是人为的?谁这么大胆子……”林起云给刘月慈简单介绍了下自己正在给瑞禾做审计这件事,并且说明自己发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想要多方求证,还处于摸索阶段。
“那您能回忆一下,您爱人出事故之前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或表现吗?比如他会不会从酒厂带酒回来?”刘月慈沉默片刻,点点头,“会,就带过几瓶,说是厂里给员工发的福利。
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常了。
”林起云注视着她的双眼,循循善诱道:“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老大远的跑来找您吗?”“您还记得您上次在这个房间里说过的话吗?——死前几个月就开始神神叨叨,成天魂不守舍,不让人触碰。
”刘月慈侧过身抱住自己,眼神闪躲,身体呈现出很强的防御性。
她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
沉默一会儿后。
林起云尽量放缓语调,用平静而不带情绪的声音说:“实不相瞒,我大学其实是学心理学的。
报专业的时候特别痴迷于心理学的光环,老觉得学了这个学科就能看出别人心里想什么,还能给亲戚算算命之类的。
”“后来才知道,比起用在别人身上,心理学其实更多是用来医治自己的。
很多事情,不彻底搞明白,不给自己一个说法,这件事,它就永远也没有过去的一天。
它会变成一个疙瘩,在心里生根发芽。
”刘月慈短暂地开了口:“小姑娘,你也别费心思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你要我回忆,我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有机会的意思。
林起云乘胜追击:“刘姐,不然这样。
您也不用主动讲,我提一些问题,您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刘月慈最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您丈夫那段时间有没有明显的易怒焦虑症状?”刘月慈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他的情绪有时会特别高涨?”刘月慈摇摇头。
“他的情绪常常很低落,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刘月慈点点头。
“他是否出现睡眠障碍,以及对周围的环境保持较高的警觉,比如从梦中突然惊醒?”“是。
”刘月慈瞳孔扩张,头皮开始发麻,仿佛再问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林起云也是越问越胆战心惊。
“他是否提起过身体某处的不舒服,例如头痛、背痛或者胃不舒服之类?”“嗯,他那段时间经常说自己头疼,胃反酸。
”林起云深吸一口气,毫不迟疑地问:“最后一个问题——产生这些异常之后,您跟他还有过……正常的性生活吗?”刘月慈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铁青,嘴唇打着哆嗦,一手指着门口。
“林小姐,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
你自己走吧。
”刘月慈的反应已然证实了林起云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
她甚至不敢把这个猜测告诉别人,大部分人听到都会觉得她熬夜加班加到脑子坏了吧?况且这条逻辑链上,她也只是证实了其中的几个节点,但究竟存不存在一条线将所有的节点连接在一块儿——这已经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她再考虑是否需要报警处理。
傍晚的时候搭李昶的顺风车回了b市。
一路上,林起云一门心思琢磨着瑞禾的事情,面对李昶的搭话,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有一句没一句回着。
她没有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个可怕的猜测告诉李昶。
或许说了,李昶也不会相信。
这太离谱了。
林起云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一股冲动驱使着她去找邹鸿达问个清楚。
或许她能打个措手不及,凭此来观察邹鸿达的下意识反应。
白天去办公室预约时,秘书说邹总监正忙着,手头有很重要的事,不方便见其他人。
林起云还没走出多远,秘书穿着高跟鞋追了出来,说:“邹总怕您这边也有重要的事,也不好耽误,请林小姐迟一会儿下班,晚上八点到小工厂边的办公室来一趟。
”“小工厂边的办公室?”这一整栋办公楼共有十六层,包括办公楼所属的小院子都是瑞禾旗下,但林起云从不知道还有什么小工厂边上的办公室。
秘书礼貌地颔首:“对。
是这样的林小姐,瑞禾在全面改装生产线之前为了评估效果,在园区建了个小工厂做生产线的试验,那旁边有个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办公室。
邹总监今天一整天都在那儿谈生意。
”秘书又交代了具体地点,离得并不算太远。
林起云确实迫切地想要见邹鸿达一面,因此答应了下来。
到了八点,一整栋楼的灯灭掉不少,只剩零零散散几个业务繁重部门的灯还亮着。
林起云套好羽绒服,把拉链一直拉到下巴,裹好围巾。
“谁在那?还没下班?”她刚一只脚踏出门,下意识张望时发现走廊尽头顶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幸亏视力好,不然还真注意不到。
那人听到动静,缓了片刻,从背光处走出来。
“施杰?”“哦,我上完厕所就回去了。
你呢?还不下班?”距离隔得太远,林起云看不清施杰脸上的表情,但她总觉得他的注视给她带来一种相当不妙的感觉。
“我去找邹总监有点事,先走啦。
”林起云拢紧衣服,借着声控灯的光下了楼,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拐来拐去,终于拐到传说中的“小工厂边的办公室”。
这一说法其实不大准确,更恰当的说法是“小工厂里的办公室”。
而且这工厂并不小,占地面积少说得有个几百平,门敞开着,里面黑乎乎一片,只有靠西那间办公室的灯亮着。
林起云心中警铃大作。
现在正是夜晚,周边又没什么人,如果跟邹鸿达谈崩了,自己的安全很可能受到威胁。
毕竟邹鸿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吃不准。
一丝冷风卷过,身后的草丛发出窸窣的轻响。
林起云快速回头看了眼,大片漆黑,只有婆娑的树影摇晃。
她轻轻推开工厂的门,并没发出声响。
随后朝亮灯办公室的反方向走去,猫腰躲在了一个类似于混凝土搅拌机的大机器后面。
不过四五分钟后,工厂的门又开了。
冰冷的月亮从缝隙里漏出。
一个人影弓着腰,轻手轻脚地进来,四处张望了许久。
不知是不是人在恐惧下心理错觉,这人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光。
半晌,这个朝着亮灯的办公室走去。
借助灯光,林起云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他敲了敲门,由于角度问题,开门的人完全被门掩住,但听声音应该就是邹鸿达。
两人一同站在门边东张西望,片刻后邹鸿达半搂着这人的肩,把人带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啪嗒一声轻响,似乎还上了锁。
林起云蹲的有些久了,腿开始发酸。
同时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搞在一起是要干嘛。
于是伸手揉了揉腿,打算先回家,有事明天再说。
她刚刚直起身子,舒展了几下肩膀,办公室骤然传来沉重的嘭嘭啪啪的击打声,间或伴随着几声尖利的哼叫。
随后门被猛地一下从里拉开,那人铁青着脸往外冲,邹鸿达的手伸到他肩膀上试图把人重新拉进去。
同时,那人的目光朝林起云这边探过来。
好险!差点被发现!林起云重新躲回自己的藏身之处,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打算报警。
但转念一想,他俩万一只是一些口角争端?在联系人一栏上划着划着,指尖停留在一个昵称上——“21世纪体面人”。
不算打扰,他好歹也算是连接审计团队和瑞禾的中间桥梁,跟他说蛮合适的。
不想,意外发生的速度远远超出想象。
邹鸿达和那人拉扯一番,逐渐演变为更为残酷暴力的肢体冲突。
并且看起来像是邹鸿达想要对对方行不轨之事。
邹鸿达抓住那人的肩,那人转过头给了他一拳就往林起云的方向走。
刚走几步,邹鸿达又纠缠上来,一手锁喉,另一手死死勒住他腰。
那人剧烈挣扎,脸涨的通红,对着身后一阵拳打脚踢,但因为体型的差距,始终挣脱不开,并且逐渐丧失了力气。
他被推着向后退,直到抵住一个加大版桶装的铁质容器的边缘。
如若没看错,邹鸿达一手禁锢他两条胳膊,腿抵在他身上,另一手在裤腰处摸索着要脱他裤子!林起云甚至忘了呼吸,全身僵硬,早已感受不到小腿的酥麻。
她努力克制住心底恐惧的颤抖,死命闭着眼睛,曲起食指重重地扣着身后机器不锈钢的封皮。
“叮!叮!叮!”三声脆响。
邹鸿达的动作停了一瞬。
也是这一瞬,那人找到了反击的机会,猛地曲膝击向邹鸿达腿间。
邹鸿达闷哼一声,抹了把嘴角,使了狠劲把人往后一推。
那人失去平衡,竟然一下摔进身后桶装的铁质容器里。
容器里似乎还安装了锋利的扇形制具,那人摔进去后竟一下没了声响。
邹鸿达立在原地喘着,转而向林起云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