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邹鸿达明显距离工厂门更近。
林起云往门的方向拔腿跑时，一把被拽住羽绒服帽子，脑袋被一股蛮力控制着狠狠撞向水泥地。
一阵晕眩后，温热的血液从额角淌下。
她整个人陷入极端恐惧中的失语，手脚筛子一般抖个不停。
直到头发被生拉硬拽住，撕裂感唤回了所剩不多的理智。
“啊！！！松，松，松手！”林起云声嘶力竭：“刚刚发生的事不过是意外！你根本判不了几年！”脑后的手掌放松一瞬。
林起云半点不敢动弹，膝盖跪在地上摩擦出血痕，脖子维持着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
斟酌着小声说：“邹总监，您冷静点。
我要是死了，你也跑不掉的。
我俩没什么恩怨，刚才的事我全当没看见好吗？”“啊啊啊！！！疼疼疼！！救命！”她的发圈扯断，长发绕着缠在邹鸿达手上，邹鸿达猛地一使劲，额角再一次磕在水泥地上。
他像是欲置她于死地，不断推着她的后脑勺往地上死命撞击。
邹鸿达失神般喃喃：“反正……反正都死了那么多了，也不差，不差你一个了。
”“有人来了，有动静，你听你听！！！”林起云充血的喉咙嘶哑地喊着，一张小脸几乎被血糊满，五官难辨。
邹鸿达居然真的停了下来，工厂外边的草坪确实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不过更像是野猫弄出的。
绝境中无穷求生欲刺激着肾上腺素大量分泌。
林起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腰部发力，本是跪姿的两腿猛地屈膝，用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奋力踢向人体最为脆弱的胃部。
不出所料，邹鸿达闷哼一声，手上力道松懈。
林起云迅速脱下皮鞋，啪啪啪不知道往邹鸿达头上拍了多少下，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
“救命，救命！！！”她太慌张，以至于两腿不断打着哆嗦，自己硬是把自己绊倒在地。
身后又响起脚步声。
到处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清，路灯微弱如鬼火，耳边轰鸣阵阵。
天和地仿佛完全倒转。
林起云硬撑着爬起来，一头向前勒。
突然之间，撞进一个冰凉又坚硬的怀抱。
头顶有喘息声，颤抖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住。
“没事了没事了，别害怕，我在我在。
”李昶一边拍着她背，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块条纹方巾，轻轻擦拭糊住她眼眶的血渍。
怀里人挣扎，随即紧紧环住李昶腰身，像是要将自己揉进对方身体里去。
林起云惊喘：“邹……邹鸿达疯了，他疯了，我们快跑……快跑。
”仍旧整齐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邹鸿达赫然立在不足十米的地方。
李昶细心将她长发别到脑后，低头道：“邹总监，过分了，把人弄成这个样子？”水泥和铁棍摩擦出滋啦滋啦的火星。
李昶拍拍林起云，“还能走么？我已经报警了，往西门走，带警察到这儿来好么？”邹鸿达两眼烧得赤红，眼底全是狠厉，已然失去理智“哼，反正是牢底坐穿，不如多带几个下去陪陪我！”林起云点点头。
李昶推开她：“嗯，快去吧。
”林起云握了下他手，“你小心，等我。
”随后撒腿就跑。
邹鸿达提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冲上来，李昶反应灵敏地躲避着铁棍。
也许是铁棍较长，使起来并不顺手，邹鸿达扔了铁棍，朝李昶扑过去。
他俩厮打在一块儿，没一会脸上身上都挂了不少彩。
邹鸿达发疯似的摁住李昶，一拳接一拳往他身上打。
警报声很快拉响，局面被控制住。
邹鸿达被铐住带回警局，林起云和李昶被迅速就近送医。
灯火通明，充斥消毒水味的急诊室。
“嘶……疼疼疼。
”“打架的时候不知道疼！？”小护士冷酷地睨了眼李昶，拿着碘酒给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消毒，“刚才骨头复位的时候一声不吭，”又瞥了眼旁边坐着的额头上包着纱布、端着热茶小口啜吸的林起云。
小声嘟囔：“现在涂点碘酒都唧唧歪歪个不停。
”“补充一下，护士小姐，我这是见义勇为留下的英勇见证。
”李昶目光落在林起云身上，做了个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
一个本该充满滑稽和调皮的动作，硬生生被李昶做出一种正义凛然的味道。
林起云破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这样才对，多笑笑多好啊，脸都显得没那么长了！”李昶调侃。
林起云抿住唇，笑意却从眼睛里跑出来。
她拿过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放在李昶手边，冷冷道：“话说这么多，嘴要干成非洲大裂谷了。
”小护士把最后一个伤口处理完，麻利收拾起一堆凌乱的棉签纱布，交代道：“伤口七天之内少碰水，吊着的胳膊不能使劲，按时来复查就行。
”李昶那句“谢谢”还没说完，护士转头跟隔壁同事抱怨起来。
“真糟心，相亲没相成被叫来值夜班！还得看别人唧唧歪歪卿卿我我的没个完！”同事：“谁不是呢？困死了困死了，赶紧趁空闲去眯一会。
”被当成聋子的林起云：“…………”出医院时已过十二点，警察让二人先回去休息，等白天再去警局做个笔录。
方才身处明亮安全的医疗室没觉得什么，但一进到黑沉沉的空旷空间，那股阴冷的寒意小蛇般慢慢爬上林起云心头。
她开始止不住地打颤，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掉进搅拌机的施杰和面目狰狞的邹鸿达。
“别怕，我在呢。
”李昶看出她心中所惧，伸手想揽住她肩，胳膊在半空犹犹豫豫半晌，还是徒劳地收了回来。
林起云没有说话。
悄悄将身体靠得更近，两人的肩贴在一块儿。
她仍然记得李昶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木质香。
把头埋进他怀里的时候，两颊被羊绒面料蹭的微微发热。
被他用有力的胳膊环住的时候，仿佛一切光怪陆离的景象都随潮水般退去。
说不出的安心、熨帖。
站在路边等车的此刻，她是如此需要这个拥抱。
“李昶……”“怎么了么？”李昶轻柔回应道。
林起云带上了哭腔：“我，我害怕。
”李昶瞬间手足无措起来，“别，别，你别害怕。
邹鸿达已经被抓走了，我还在这呢。
我会把你平安送回去，这几天你们都好好休息休息，等警察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他站那，干巴巴地哄着。
“你怎么话这么多啊？”“啊？”林起云看他那傻愣愣的样，放弃挣扎。
索性低头，向他走近一步，伸开两手环住他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我就抱你一下，不介意吧？”声音闷闷的，听不大清。
李昶用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轻轻在林起云背上拍着，“不不不不不介意。
”打的车很快到了。
两人上了车，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李昶默不作声往另一边移，轻声问：“还还还还要……抱么？”“谢谢，不用了。
容易让人误会。
”林起云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往他那边倾斜。
朦胧夜色下，她眼睛亮亮的，唇红润润的，看上去格外好亲。
李昶蓦然移开视线，咳了声，屁股慢慢挪回去。
林起云：“对了，施杰怎么样了？”“陆警官说送急诊了，听说血流的到处都是，已经通知他家里人去了。
”李昶又说：“虽然我已经听了你描述的事情经过，但我还是不明白施杰为什么大晚上去找邹鸿达，又为什么跟邹鸿达发生这么大的冲突？”“我也不懂，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猜测——我怀疑施杰那晚是跟着我去的，前段时间我就已经发现他跟邹鸿达走得极近，甚至存在给对方通风报信的行为。
至于他们之间的冲突——你还记得邹鸿达是gay的传言吗？”李昶点点头：“记得。
”“邹鸿达对施杰有点意思，施杰又完全误解了对方，加上今晚环境特殊，处于邹鸿达的心理安全范围之内，他很有可能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林起云又补充：“我甚至怀疑——318瑞禾酒厂爆炸案跟邹鸿达也脱不了干系。
”她将那天去龙江和刘月慈的谈话告诉李昶，推测道：“我怀疑刘月慈的丈夫死前遭受过强迫性性行为，因此产生一系列异常行为。
偏偏不久后又发生了爆炸案，难免不让人往杀人灭口上面想。
”即使已知前情提要，李昶仍被这类稀奇古怪的事惊掉了下巴。
出租车很快到了目的地。
李昶预备开门：“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林起云扬起下巴示意，“前面有人在等我呢。
”“总之，今晚多谢你。
日后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就是。
”这番话把两人好不容易亲近了一点的关系重新拉回疏远。
路灯下，彭巧抱着件加厚羽绒服裹住林起云，两人以好友间极其亲密的姿势揽着，回了宾馆。
脸上、胳膊上的疼痛渐渐消失，李昶目送逐渐远去的背影，忽觉心头一阵空荡荡的寂寥，好似活生生被挖走一块，四面灌着风。
“师傅，去平湾路28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