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纳金三万斤,粮食五万石。
同日,牵连入酎金案的临淄王世子齐元襄从诏狱获释,大安诸侯之心。
七月五日,
北凉郡守刘尧到了长安,
当日面圣对策,
勘定燕山之策。共御外敌,内事稍歇。
至此短短几日,从元徽初开始震荡的朝局有了重归平稳的迹象,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像是斫清荆棘终见了坦途,连月的阴霾遮天终见天光下泄。
唯一的异象,就是七月的荧惑守心。
从七月二日开始,满天繁星中,猩红的荧惑现于天际,与帝王的明堂“心宿”相聚。
七月三日,徘徊不去。
七月四日,依旧不去。
七月五日开始,司天监正的脸色已隐隐发灰,走路时双目发直。日夜沐浴焚香,祈祷这颗灾星快些离去。
违他所愿,那颗不祥的荧惑依旧守着心宿。两颗星星像血红的一堆眼睛牢牢钉在穹顶,俯瞰山河。
……
“最近时节不太好。”
临淄王后隐晦的说了一句,她手举了个棚,亭外晴空万里。
两人桌上,堆着新鲜的葡萄。
这是一处有些僻静的亭子,亭四四方方,三侧可遥观昆明池,又名“望瀛”。
这日皇帝驾临上林苑狩猎,遥望建章宫旌旗猎猎。
朱晏亭从晨起就害喜得厉害,额上的汗水干了又湿,换了十几张帕子。她不愿渥在纱房里,躺在亭中椅上,面色苍白,额间搭着从冰鉴里取出来的凉帕。
临淄王后亲自将葡萄剥了,殷勤喂她,她摇了摇头。
“元襄能出来,多亏殿下从中斡旋。”
“去谢陛下。人本就要放的,都是亲戚,难不成还要都杀了不成。”她声音轻轻的,气若游丝:“今天元襄也来了?”
“来了,伴着驾呢。”
“真好。”朱晏亭睁开眼睛,望一眼水天之交,笑了:“毕竟是王孙,就算落狱也没有人敢动刑。”
临淄王后恐刺着她心,忙忙错开话头:“看殿下的模样,这胎像也是个小皇子。”
朱晏亭忽然笑容尽敛,声音也有些冷冷的:“是吗,我倒希望是个小公主。”
临淄王后觉得她性情越发的古怪,阴晴莫定。
上回的场景历历眼前。那次她们二人第一次撕破了所有温情,图穷匕见。
“我也不要你救李弈了,你没那个能耐。”
那个声音冷冷的回荡在昭台宫堪称荒凉的大殿里。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这个数载之前还神女一般温柔的外甥女眼睛幽幽盯着自己,两片花一样的嘴唇动了动,要索人性命。
“瞒着临淄王,三日之内杀了孟骊,否则你儿死。”
她眼泪登时涌出,浑身不自觉的颤抖。
她拼了命的摇头,愿意用其他来换,不敢瞒着临淄王做这么大的事,不愿杀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
不知流了多少泪,眼睛都要流干了,那尊雕塑样的人没有丝毫动摇。
后来她还是点了头。
一杯下了毒药的茶,从她手里送出,孟老夫子没有犹豫喝了下去。
几乎是同日,皇后反手一封信呈给皇帝,真的救出了齐元襄。
……
这件事后,她被吓破了胆,什么话都愿意顺着她说:“是公主也好,咱们就要有尊贵无双的嫡出公主了,陛下一定龙颜大悦。”
“尊贵无双的嫡出公主。”朱晏亭喃喃了一下:“就像我娘?”迟疑了一下,又笑喃:“舞阳?”
临淄王后心里咯噔一声。
齐家的长公主,像有什么诅咒一样,性情里都带些怪异,又生生都犯在驸马这一坎上。
章华长公主毫不挑选,只因与世祖孝昭皇帝斗气,长安闹市上金鞭一点随意择一个就草草下降。朱恪的事成了丑闻,天下皆知。
齐湄则是不肯屈就,在才貌仙郎中千挑万选,选中了李弈,求不得就拼上自己也要杀了他。
临淄王后暗暗的想,这姑侄俩疯劲如出一辙。
她寻不出话来接,所幸朱晏亭没有将这个古怪的话题继续下去,她看了看天,说:“前几日就选了个好日子,想请舅母来,可惜天公不作美。下了几天的雨,今天正好,请过来吧——”
鸾刀接了命令,扶上来一个妙质纤纤的韶龄女郎。
她生的和朱晏亭有些相似,可惜颊上两道疤痕破了相,即便如此,从她雪肤黑眸里也依稀可窥见从前的倾城之貌。
“这是我的妹妹,徐令月。”
这个名字名震长安,临淄王后唬得一下子站起身来。
“还不见过王后。”
徐令月躬身行了一礼,神色木木的:“王后长乐。”
朱晏亭道:“你把她带回去,送给舞阳长公主。你们一起做了这么大的事,这点面子她应该给你。”
临淄王后也是侵淫此间多年的人,隐隐觉得兹事体大,心惊肉跳,觉得阵阵吹来的风刮在脸上都是疼的,迟疑着不敢答应。
直到朱晏亭道:“你不想临淄王知道孟骊是你杀的吧?”
对明艳之脸笑靥如花,心里却像是被蛇咬了一口。
临淄王后脸上都在跳疼。
喉咙滚了几下,道:“诺。”
徐令月走之前,对着朱晏亭磕了一个头,眼睛死死盯着她,一个字也没说。
朱晏亭取下额上冰帕,拿一颗冰镇的葡萄,一缕一缕剥好了皮,俯身喂给她。
徐令月露出及其不耐之色,冷笑连连,却还是接了那颗葡萄。
两指一捏,汁水从她手指间流下。
“长姐保重。”
“你也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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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沧海(十一)
临淄王后吴氏领着徐令月上舞阳长公主府门的时候,
齐湄在庭院里骑马。
在未央宫附近,也唯有她的府邸宽阔到可以跑马。
吴氏前方是仆从领路,
带着她弯弯绕绕穿亭过廊。一行人走出许久也不见齐湄的影,
吴氏面色越来越难看。
虽然论身份齐湄更加尊贵,但论辈分吴氏是齐湄的长辈,进宫去连皇帝都会礼敬一二。
如此这般放着长辈不亲自来接,
让仆从引路的,齐湄可谓是王孙中第一人。
身后还跟着一个低贱的奴生子,吴氏觉得被看了笑话,
道:“陛下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妹,
先太后就这么一个女儿,
从小被宠得没样子。”
徐令月笑了笑,没有接话。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走过宝阁精轩,景象陡然敞阔,只见院中竖着一道丝绸屏风,十二扇作一弧,弧道相连,
架起几十丈的绸帷,帷幔上绣也是连着的,
绣了几十丈的祥云登仙图。
齐湄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
从帷道中间走出来。
紫衣金带衬出乌发雪肤,手握半弯装饰用的雕弓,一簇看起来毫无锋芒的羽矢,神情冷漠至极。
“王后来了,
看茶。”
吴氏知道她正因为庶出的妹妹齐清封了长公主的事不痛快。不好提这茬,
不疾不徐的套近乎:“这几日天气清爽了,
阿湄怎不上终南山跑马去?”
齐湄冷冷一笑:“孤还想去上林苑跑马呢。元襄哥哥前日住诏狱,昨日住上林苑,可还习惯?”
吴氏被她两句话堵的哑口无言。
齐湄把玩着手里轻轻一弯就像要折断雕弓:“怪没意思的,十二门内禁兵,我府里都是些孩儿的玩具罢了。我不过随便把弄把弄,哪比得上皇兄围场里的真刀真枪。”
吴氏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扫面子,笑已挂不住了:“既然想去,怎么昨日不去?”
“皇兄没召我。”齐湄说得十分直白,微笑望着她,拉起雕弓弦弹出响:“我府里的人日日活动,我一封一封上书,一件一件的礼物往宫里送,还把母后留给我的遗物都拿出来送了。一个月,见不着皇兄一面。婶婶再替我出个主意?”
“元襄命在旦夕之间,我求了这么久,也没见过圣面。”吴氏宽慰道:“多事之秋,陛下日理万机,分身乏术。他单就你这么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见你。”
齐湄嘻嘻笑道:“你是没见过圣面,你见了神面,宫里就这么一尊真神,偏叫婶婶求到了。亏得我皇嫂念旧情,还肯帮你。”
吴氏心头一堵,默然不言。
齐湄不依不饶:“皇嫂也算是半个琅琊出身,婶婶这个招牌好用的很。婶婶替我引荐引荐?皇嫂肯帮我,皇兄便定肯恕我。”
她提到了帝后,面上终于露出少女的娇俏之色,竟自然而然发出这等匪夷所思的要求。吴氏以为她是故意试探,抬目仔细一瞧,半分不似作伪。
一帮胡作为非还自以为是的疯子。吴氏想,这齐家的人多少都有点疯劲,就连朱晏亭这个齐睠生的女儿,多少都沾了点。
她沉默着自顺了半天的气,朝边走开两步,让出她身后的徐令月。
齐湄看见她的一瞬间,花容变色:“是你?”
徐令月慢慢行了一个周全的大礼:“奴令月,拜见长公主。”
徐令月从前待嫁时进过宫,被郑太后留在左右,没少与齐湄打照面。但齐湄向来看不起她,只当做宫娥。直至皇后认了这个妹妹才多看两眼,记得这人模样。
后来的事,也无人不知了。
“你不是死了吗?”
徐令月跪地不敢起,从怀里拿出了一封有被焚烧痕迹的手书,递给仆从呈过去:“请殿下先看一看这封手书。”
吴氏看见那封信烧过,眼皮猛的一跳,深深看向徐令月。
她恍若不见,低眸垂眼。
这是郑太后的手书,说执信者是郑无伤之妇。
乍见母亲的笔迹,齐湄眼眸一垂,露出一丝神伤之色,声音也低了些。
“这信……这信怎么烧了半截?”
“是奴自己烧的。”徐令月道;“我本不愿意来。”
齐湄目光如电,霍然看向吴氏。
“她是谁送来的?”
吴氏耳朵嗡的一声响。
昨日她带这徐令月回府之后,细细盘问了一番,说辞分明是说她是郑太后救下来的。也看过那封手书,虽然看了一两句就被徐令月掩下了,说也算是太后懿旨,明日请长公主一起看,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就烧了半截。
一定是她所为。
但这封烧了的信,加上那句“本不愿来”,吴氏异样之感越来越大。她心间阵阵发凉,后背密密的起汗。面上强端着一派祥和平静,硬着头皮说:“是从先太后老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是皇后殿下让王后送我来的。”
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吴氏面色惨然一白,闭上了眼。
此时的情景可谓尴尬到了极致,没有比替人办事送来内应,结果那人当场反水更加难堪的事了……吴氏万分悔恨叫朱晏亭拿住把柄应承了这桩,又恼恨她既要埋线又识人不清,只恨不得生出个地缝来。
那边徐令月还在说:“皇后一封信救了临淄王世子,王后记了她的情。昨日王后和世子都去了上林苑,王后到昭台宫拜见,见了奴,答应带奴来府上,公主殿下手眼通天,只需查一查上林苑……”
吴氏听不下去,厉声打断。“住口!”
眼睛扫过心间却寒恻恻一顿,看见齐湄看她的眼神。
齐湄睨她一眼,而后目光流转,噗嗤而笑,举起手中的雕弓,架起羽矢,对准了跪在地上的徐令月。
“好查得很,我母后长乐宫的宫人还没死绝呢。你,抬起头来。”
徐令月听令抬起头,看见她拉弓对着自己,手臂微微颤抖。
“皇嫂怎么想起给孤送人了?总不会是,怕我府上侍女不够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