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拉满,木材经受不住,发出咔嚓咔嚓的细细声音。箭矢的尖端,正对着徐令月的胸膛。
她浑身发抖,牙齿上下打着。
“皇后……皇后已经知道是公主殿下构陷的李弈。……皇后待李弈如兄。其……其他的,还用贱奴说吗?”
她脸庞抬起来,面色苍白极了,烙着两道鞭子留下的深深疤痕。
弓弦绷满了,仿佛下一秒箭就要离弦而出。
吴氏向后一步踉跄,脱力靠在了房柱上。
“皇嫂会做这种无用之事?”齐湄眼睛眯起,笑出声来:“难不成,她竟然异想天开到想让你刺杀孤?”
齐湄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苍白一段脖颈都在搐,仿佛垂死挣扎的麋鹿:“因为我手里握着……一件,一件太后死之前都要死守的……秘密,她想利用我,毁了公主,毁了整个郑氏。”
……
齐湄手中的箭矢蓦的飞出,一声尖叫后,那支箭打飞了吴氏鬓边的发簪,击垮她半边发髻,夺的钉在了她身后的房柱上。
箭尾振振。
竟是违禁装了簇的。
齐湄大笑道:“齐鲁之地人不可信,口里说着礼仪,一生尽做着左右摇摆的墙头草,谁给块骨头就摇一下尾巴,可真是中庸之道啊。”
吴氏胸口剧烈起伏,腿弯已软了,慢慢的滑在地上。
齐湄打马欺近,那匹马喷着腥气的鼻息扫过徐令月的脸,她手里的雕弓一端托起了她颤抖着的下巴。
“你也是一样。”
“横竖是无籍无名的已死之人,把这个贱奴带下去——杀了吧。”
两个健壮仆从听令来拿徐令月的手臂,她慌了:“殿下难道不想知道那个秘密吗?听了再杀我也不迟!”
……
也是当日,一条消息传入了昭台宫。
“荧惑守心?”
朱晏亭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上一回她听到还是在丹鸾台上,那是最无趣的时刻,女先生将前朝也不知何处听来的野史秘闻娓娓道来,她听得打瞌睡,没少对母亲表达不满,但是齐睠态度坚决:就算琴不学,这也必须要听。
“古人之事,今时之鉴。”
史册所载,最骇人是前朝开国皇帝驾崩那一年出现了荧惑守心,最后一个皇帝崩那一年又出现了荧惑守心。
这是国运有伤、君主有厄才会出现的极其不祥的天象。
“司天监说,盘桓多日未去了。丞相今日都进宫来面圣,大将军也来了,必会有应对之策。”
鸾刀也犯嘀咕:“皇上年富力强,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怎会……”
朱晏亭面色一沉:“你在说什么?”
鸾刀自悔失言,以手挡唇,目中惊惶闪烁。
朱晏亭方才翻江倒海呕过一回,此刻发际都被汗水濡湿,脑中嗡嗡直响,也不知恼这星象,还是恼她失言,心头如被一道灰雾蒙过。
在她心里,齐凌像是书籍里那些煌煌文字堆出的、庙里土雕石凿出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皇帝。这样一个人,就算是祸害遗千年,也该像千秋万代的石头一样存在世上,至少一定比她存在得要久得多。
怎么会有人议论起年富力强……怎么会有君主驾崩的星象出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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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沧海(十二)
未时,
长安,朱雀大道。
公孙行是最近风头一时无两的红人,
得到蒋旭的赏识之中,像滴水汇入大海。
齐渐转头再看,已无处寻觅这个小黄门的踪影。
他渐渐凝重,将视线投往角抵场,只见鼓声喧起,狮吼助兴,齐凌赤膊正与一体格魁梧的力士缠斗。卫士郎官里三层外三层,白生生的刀,黄灿灿的戟,燥热秋阳下映出刺眼的光。
近些时日,齐凌近乎痴迷的沉溺于角抵游戏,两三日就要来一回,回回亲自下场,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陪玩的羽林郎要擢出力士来,既要输,又要输的精彩,不免有些吃不消。
谋臣博士也提着心:遇到奇异星象,就算不像宋景公一样播德于民,祈怜上苍;不像前朝成祖一样惩治宰相,移厄于臣……也该有所警觉,不立于危墙之下,不再参与角抵这样有些危险的游戏才是。
但谁也劝阻不住。
隔了几十丈远,齐渐慢慢将目光凝向场上的兄长,骄阳烈烈倾下,他面上落着明晃晃的光,唯有眉弓眼窝挡下两片阴影。
像一轮明亮得能灼伤人的太阳。
笼罩在长安城上方的阴云似乎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
齐渐瞬乎之间也有些错觉,星星岂能与太阳争辉呢?
他想,正因为皇兄不放在心上,周遭的人才能安下心来,不至于真如天塌了一般。
即便如此,齐渐还是被刚才那个突然出现的小黄门搅乱了心神,感觉最近皇帝身侧的护卫不如从前森严了。
他喝下一口凉茶,静了静心神,对现任的羽林军中郎将刘凤之道:“差不多了。”
刘凤之自开场起就眼皮跳的厉害,今年羽林军格外不太平,朝野风声又妖异,在狮苑无一刻不悬心,就怕出点岔子。
刘凤之对场上的力士使眼色。
一盏茶后,齐凌更衣回到渭阳台上,面上还泛着晒出的红。接过宫娥在冰鉴里冰好的绸帕,将眼睛额头一挡。
齐渐面色凝重唤他:“皇兄。”
那边漫不经心的答应。
“上一回诸侯献女都是四年前了。”
齐凌没说话。
“不如让少府和宗正操持着再来一回,不拘从长安还是郡国,该向后宫进些佳丽。”
齐凌掀开巾帕一个角,看他一眼。
“这么下去,羽林军就算有多少八尺大汉……也禁不住皇兄折腾啊。”
“……”
下一刻,一片冰凉的湿绸帕砸到了他的脸上。
齐渐被砸了一下,任那绸帕滚落膝上,卷了卷递给宫人,嘿嘿笑了两声,摸摸鼻子。
他眼明心净,极会趁眼色,早已敏锐的捉摸到自从吴王齐鸿谋反被押解回京诛杀以后,皇兄像是补偿移情一般对自己格外宠纵。
他并不反感,甚至是纵容这样来自兄弟之间的调侃。
所以他此刻格外胆大。
齐渐猫上去又是端茶,又是捶腿,直至被齐凌一脚踹到臀上:“花花肠子给我收起来,有话就说。”
齐渐“哎唷”一声:“皇兄你轻些,臣弟又不是同你角抵的膀大腰圆之人。”他声音小了些,道:“还不是阿湄。”
听到这个名字,齐凌笑意忽淡,还看着他,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齐渐心里一凉,但既已开了头,只得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昨日见她,眼睛哭红了,瘦了好些。不知做错何事触怒了皇兄,说皇兄不肯见她,托我来求情。说皇兄打也好,骂也好,褫夺封邑治她的罪也好……”齐渐越说声音越小,知道触及敏感处,心如擂鼓,难以为继。
“宗正寺录的王子皇孙成百上千个,哪个递符进来朕就要见一面,就甚也别做了,在未央前殿筑个台子高座其上,日日单单与他们相会。”
他语气还算和善,半丝情绪也听不见,三言两语,把齐渐求情的余地堵得干干净净。
一星半点的口风也探不到。
齐渐讷讷一会儿,寻不到茬再来接此事。
发了一会儿愣,又被狮喉惊了一下。
张着嘴,还要再说话,忽然看见曹阿公一溜小跑走来。
曹舒弓着腰俯近齐凌小声耳语了一句。
他一听,眉头就蹙了起来。
而后,让仪仗先行,令刘凤之散了护卫,只留了曹舒、齐渐、刘凤之三人,各骑一匹马,轻车简从往上林苑深处去。
狮苑与昆明池隔得不远。
湖畔有一径,大片绿荫遮罩,人迹罕至。齐凌驭马在前,一时疾走,似赶着见谁;一时又缓行,似闲庭信步。
齐渐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夕阳落下光片在肩头,蹄铁没入浅草,风荡起广袖,又把他玉带之上的衣衫吹鼓起来,衣角从缰绳牵束里流出,他再往前看,心里颤了一下。
这是往昭台宫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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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山河(一)
从渭阳台过来的时候,
暮色浓重,走到中途,
天已是擦黑。
齐凌策马在前,
虽疾缓不定,像在等着什么消息,但方向始终未改,
到了离昭台宫约莫百射之地,前方是深深廊道,护栏缀青萝之蔓,
结苍翠之实。
道上点缀有宫灯,
但上林苑不比未央宫灯灭灯亮都一丝不苟,
昭台宫又是冷宫一般的所在,宫灯还没有内监来点。遂只见远远宫台几点灯火,如隔蓬山,近处几乎找不见路。
曹舒下了马,摘下一盏灯,用随身携带的火折点了,亲自挑了灯在前照路。
“陛下,
朝露馆还没有消息。”曹舒道:“按说平时闹腾就一会儿,早该来太医报平安了,
奴婢这心有些慌……”
他话没说完,
被一声马嘶打断。
曹舒纳闷这匹训练有素的马为何今日格外焦躁,目中露出诧异之色,见齐凌抓着马缰的手泛着白,揣测是君心大乱,
便没有作声。
齐凌勒马头,
在马背上加了一鞭。
曹舒忙一阵小跑跟上。
却说齐渐跟来发现去的是昭台宫已诧异万分,
听曹舒这语气平时没少瞒着人来更觉心惊动魄。
皇后一派坍塌至此,对皇帝的影响力竟然还是达到这地步,定须告知舞阳……
可舞阳这疯魔的性情如何是好。
已经帮了舞阳,可还有回头路?当真让皇后东山再起,自己又该何地处身?
他脑海中胡思乱想,眼睛望着最前方齐凌的马,那匹马不知为何偏狭着走,他几次收缰,依旧向着铁网靠。那是一匹乌孙国进贡的马,在最深的夜里也燃烧着灼灼的红色。
兄长的身影,仿佛随时都能裹挟至高无上的权力压下来,极熟悉,又极陌生。
齐渐一时觉得冷风阵阵,背脊暗凉。
上林苑许多走兽都是散养的,廊道之侧三丈远竖着森森的铁棘网,间或一道不知名的影子闪过去。
齐渐心里越跳越快,眼皮也在跳,今日从正午起那股莫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如即将把他淹没的潮水。
他抬起头深深喘了一口气,正看见刘凤之也在朝这边看来,四目交汇,他也在这个饱经沙场的羽林军将领眼睛里看到了警觉。
“陛下当心!”
不知是两人中的哪一个喊出声。
也就在出声的一瞬间,一道丈余长的斑斓巨影从道侧窜了出来,腥风呼啸,猛地扑向最先处齐凌骑的那匹血红色天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