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窈更惊疑了,
狐疑看向对面二人,
“你们是不是偷看了?”
沈澈安乐了,
“射覆不过小把戏,要是想学我教你就是。”
傅窈没接话,余光仍追着那道孤影,
嘟着唇瓣想,
真不知道在那喂鱼有什么意思。
傅窈也许知道季无月为什么恼。
方才他替自己上药,季无月问她,若有下次可还会如此莽撞不顾自己,
她想了想,若是寻常小伤便罢了,
可若是人命当前,她自然会舍血救人。
而后他便不悦了。
叫他同他们一起玩都不应。
甲板上,
季无月身后不断传来三人的欢声笑语。
他垂眸不理,指尖在海面搅动涟漪,鱼儿便争先恐后来啄他指尖。
“该来的不来。”少年语气闷闷,遂挥手驱散鱼群,
他在生气啊。
这姑娘看不出来他在恼吗。
“要不要再来一局?”
船舱内,沈澈安笑问少女。
“不要,玩多了就不好玩了。”
傅窈双手托腮忖在桌面,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玄色背影,心里嘟囔着:
小小捉妖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跟自己摆谱,他这样的秉性,就该晾一晾才好。
心里是这样想的,双腿却不受控制起身走到少年身后。
季无月指尖一顿,装作不知道身后有人。
少女蹲下身,试探去勾他的发尾把玩,娇声开口:“你在做——”
少年勾唇,只以为她是来哄自己的,率先施施然道:“原谅你了。”
傅窈愣住,季无月也反应过来,四目相对,他耳尖迅速漫上薄红,遂仓皇退到了船舱里。
傅窈抿唇忍笑,恼羞成怒了,她想。
她紧随其后坐到了他身侧,楚云渺有眼色地拽着沈澈安去了甲板。
傅窈单手忖着下颌,歪头瞧他,季无月正板着脸假装正经,她目光移到他通红的耳尖,又凑近亲了亲,满意地欣赏他破功,双睫乱颤的样子。
季无月懊恼偏过头,透过窗牖看海面的风景,半个身子都背对她。
她惯会拿捏他。
他盯着浪沫想,只要她勾一勾手,自己便又任她搓圆揉扁了。
“哥哥。”
纤臂环上腰际,她贴着人颈侧问:“可是嫂嫂惹你生气了?”
季无月身子一僵,绯色漫过脖颈。
见他不应,傅窈更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地在劲瘦腰际胡乱游走,惹得少年忍无可忍擒住她腕子,咬牙低声支吾:“规矩些!……在外面呢。”
他眼尾扫向船舱外影影绰绰的人影。
“嘶——”
他应该是碰到了她的伤口,少女颦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季无月急撤开手,嘴上气哼哼:“不是爱逞英雄,这会知道痛了。”
话虽冷硬,却已捧起她腕子去查看伤势,见到光洁如玉的手腕时,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她伤的分明是另一只手。
“若非人命关天,我绝不轻易那样做,可好?”
傅窈勾着他的指节同他说话。
“若是又像这次一般,遇到大疫大灾,千万人待救呢?”季无月问。
“……那便能救一个算一个?”
“傅窈!”季无月无语凝噎,气闷回:“你不当心自己。”
能救一个算一个?
直到她把自己耗尽才算完吗?分明这次她都发晕到站不住,还逞强舍身救人。
傅窈解释,“我总觉亏欠,那便该弥补些什么,毕竟曾有许多人因我身上的魇息受伤。”
“已经够了。”他截住话头,“无心之过怎能当作……”
季无月惊觉,她好像总是在用一种近乎赎罪的心态活着。
他该怎么让她知道,要珍惜爱护自己。
海风掠过她苍白的唇,他想说在我心里你的命比千万人都重,出口却成:“你若总是如此——”
季无月喉间突然哽住,“……那我怎么办?”
傅窈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歪头道:“什么怎么办,我喜欢你呀,放心好了,倘若你和旁人同时陷入危难,我第一个救的一定是你。”
季无月猛然抬头,“不是这个意思。”
傅窈蹙眉,又听他问:“那你喜欢阿窈吗?”
“什么——”
话音未落,温热唇印烙上眉心,傅窈眨了眨眼睫,听他低声说:“你要比喜欢我更喜欢她,更珍爱她才对。”
“阿窈善良柔软,你不能薄待她,也不可看轻了她,好不好?”
少女愣住,她觉得心里裂了条缝,现今有人正试图挤进裂隙里,带着她未知的情绪,正将空隙一点点填实,酸酸涨涨的感觉一点点漫过胸腔,连带着她的眼眶都有些酸了。
她从喉咙里发出嗯声,余光瞥到船舱外楚云渺试图进来的身影,忙从他怀里抽身坐好,朝外道:“你们进来吧。”
“船将靠岸,各位可有去途?”
四人围桌而坐,楚云渺率先开口。
“如今阴泉已到手,阿窈自然同我一同归家。”
楚云渺点头,“我自当去寻师父,今后就此别过。”
季无月却说,“那正好顺路了,摇光君此时就在季家。”
他眼观鼻观心,上回自己前去寻人解除了婚约,摇光心里有气,说要在季家等着他回来给个说法。
楚云渺了然,转而问沈澈安,“你呢?”
沈澈安脸皮也厚,“如今阿窈还未找回记忆,我好歹也是阿窈曾经相熟之人,于她恢复记忆也有益处,若我不在,只怕有心人蒙骗了她,她都不知道呢。”
这意思就是要跟着他们了。
季无月气急反笑,这人当真是狗皮膏药成精。
“若我说季府不欢迎阁下呢?”
沈澈安浅笑,“沈家与仙门也有几分交情,鄙人去寻摇光君,有何不妥?”
他与季无月交锋了这么久,早就百炼成钢。
二人你来我往,当事人却失神许久。
当时系统要她拿走阴泉,她还是没有听系统的。
因为当时系统发布的任务是要她拿到日月泉,现在却说拿了阴泉就能回家。
她记得阴泉是对妖魔修行有益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她开始怀疑自己穿书的真实性。
她只记得自己有现代的记忆,却记得模糊不清,只有寥寥几个片段,那记忆好像已经距离她很远很远了。
她反倒是对原身的记忆更熟悉。不对,是共鸣。理性告诉她,那不过是原身残存的念头在她潜意识里藏着罢了。可有的时候,傅窈甚至会出现一种错觉——
仿佛她就是原身的错觉。
“阿窈?”
少年的轻唤将她拉回神,季无月起身牵住她的手,“船靠岸了。”
他与她亲昵的动作无比自然,落到沈澈安眼里便格外刺目。
且等着吧。
沈澈安暗想,等她恢复记忆,看他该如何自处。
四人都要去峤南,又不似从前有宝物要追,行路便悠哉起来,又舟车劳顿了许久,索性寻了个客栈歇脚。
刚一推开房门,见屋子整洁,床铺柔软,少女纵身扑入锦衾,坐了一天的船,她脑子都要晃晕了。
是以一沾到枕头,整个人便现在床褥里昏昏欲睡。
正阖眼,房门不知被谁轻叩。
傅窈不情愿下去开门,是季无月,他塞给她一把刀。
“寒玉刀。”季无月开口,“你没有法器,从前给你的东西都是自保的物什,终究被动。”
他指节叩过刃面咒纹,“此刀可引咒破煞,削铁如泥。”
傅窈点点头,困意漫过眼睫,刚想送客,少年忽将身形笼住门框:“……我的呢?”
“你的什么?”
“乞巧礼。”他登时换了副委屈的声线,“阿窈方才在城里没听到沿街的叫卖吗,七月初七乞巧节,这一日,有情男女互赠礼物……”
傅窈清醒了几分,有些难办:“我……我并不知今日是乞巧节,那我现在下去给你挑个礼物可好?”
季无月没应,他怎么看不出少女困顿的神情,于是径直将人抱在了怀里。
“现在补上了。”他低声,双臂骤然收拢。
他这样抱着她,于傅窈而言就像是困倦时有人递了个枕头。
他的身体微凉,正解她闷汗涔涔的燥意,她便又困得半阖上了眼。
恰如倦鸟归巢。
“困吗?”傅窈听到他耳语。
她迟钝点头。
意识昏沉间,好像听到少年说:“……还要一起睡吗?”
厚脸皮。
她刚想这样说他,便已被人抱到了柔软床榻上,少年屈膝替她脱鞋卸发,再细细掖好被角,而后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将她圈在怀里。
傅窈暗暗惊奇,冷的时候季无月是暖烘烘的,炎热夏季他又沁着凉意,不知是什么骨血长的,但她很满意。
他伺候得妥帖舒服。
她便想不起来赶他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清风穿窗而来,少女抖了抖眼皮悠悠转醒。
偏头时视线恰好落到墨色勾玉上,那东西原本被季无月放在衣襟里,现下他抱着她,阴泉便滑了出来,离傅窈是那样的近。
阴泉对妖魔有着莫大的诱惑,对身有魇息的傅窈亦是如此。
她喉咙一紧,整副骨血都在渴求那物。
“快拿啊。”
系统的声音再次唤醒了她,傅窈试图闭上眼扼住那股冲动,谁知睡梦中的少年无意识攥住她的掌心按在胸口,恰与墨色勾玉贴到了一起。
傅窈微微张着嘴,见墨玉触肤竟如活物般融入她体内,蛰入血脉里。
她识海中两股矛盾的力量开始厮杀,一者想要破腔而出,另一个则欲蚀骨生根,二者冲撞之间,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堕入混沌。
混沌中,有两道人影正在争执。
“从我的躯壳滚出去,还想占据我的壳子,你死了这条心!”
这声音是原身,傅窈还以为原身是在说自己,便又听另一声音呛声:“如若不是我救下自戕的你,你早就死在了万丈深渊下,只怕连尸骨都让走兽嚼碎了去。反正你是不想活的人,不如将这副身子让给我。”
“我为玄女重创,又被日月泉镇压三百年,只余一缕残息苟延残喘,如今阴泉入体,恰能让我修为暴涨破了护身咒,待我彻底占据这副躯壳——”
那人顿了顿,“你的仇我替你报,如何?”
玄女……
日月泉……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一个合理又不合理的大胆猜测浮现在她眼前,她定睛走向两道人影,倏地瞪大了眼。
与原身针锋相对的人,俨然是三百年前,习通的模样。
习通第一个注意到少女的身影,他偏头,微微一笑,用傅窈极其熟悉的声线对她说:
“你来了?宿主。”
傅窈脑子有些乱。
她知道系统有问题,但从未想过系统是习通,甚至连他们两个的名字如此相似甚至高度重合时,都没想过这一点。
说什么自己是系统,又说什么主脑损坏找不到原著剧情。
傅窈气得想笑出声,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很丢脸,被这样离谱的方式耍得团团转。
借她十个脑子,傅窈也不会想世上竟有如此,恶、趣、味、之人。
分明三百年前的习通还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少年人,他怎么变化这么大。
“你怎么知道——”
傅窈有一箩筐的话要问,却被习通堵住,他不紧不慢开口,“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别急。”
“我猜,你最好奇我为何会知道那个名叫地球的异世见闻?”
习通微笑,“实不相瞒,三百年前蓬莱秘境里曾有一册异世话本被我得了来,我所知道的异世见闻多半出自那卷话本,哦,还有宿主的小段前世记忆。”
他好像当真入了戏,和从前一样称呼她。
“前世?”傅窈扯了扯嘴角,这个信息量有点过于密集了。
“也就是没有穿书之说,那她又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谁?”
原身面无表情道:“你我本是一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