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思半点都藏不住,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又白又纤柔的女孩子,便痴痴看着她憨笑。
一篮竹筐里只有两份饭食,沈澈安一份,冬生一份,原本满心欢喜守在田垄边的人险些气炸了肺。
他就在站在那,看着老汉家的孙子盯着傅窈傻笑,又看着傅窈伸手去碰沈澈安的面颊,后者笑得狗苟蝇营、恶心至极。
“你脸上怎么都是血线。”她碰了碰沈澈安的脸,指腹上是淡淡的血迹。
后者无谓抹了把脸,“稻子割的。阿窈还没用饭吧,快回去用饭吧,我们吃好了会放回去的。”
傅窈点头应好,转身离去时,只觉如芒在背。
田埂处,玄衣少年不悦地抿唇,唇线刀裁的一般。
暴雨来临的前半个时辰,稻谷终于尽数抢收完。
傅窈趴在床上,听雨打窗棂。
床头有两个枕头,一个是她的,另一只是春儿的,农户家没这么多房舍,便只好几人挤在一张床。
原先定的是楚云渺和傅窈住一间屋子里,只是不知为何,楚师姐推诿了,于是她便同春儿睡在一处。
傅窈猜想,定是在多子村那晚楚师姐发现自己睡觉不老实,这才不敢跟自己睡一张床。
春儿在后厨收拾残局,应是要一会儿才能回屋。
傅窈蹬去鞋子彻底将自己卷进被衾里,又一个翻身滚到里侧,静等春儿回来,她喜欢那个小丫头,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片刻后,傅窈觉得有些头疼,灵台深处疼,正想合眼养神,屋外传来叩门声。
应当是春儿回来了。
傅窈下地开门,门轴转动的刹那,潮气混着皂角香扑面而来,她尚未看清廊下阴影,腰肢已被手臂箍住,后背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她被裹进少年坚硬的怀抱里。
他好像刚沐浴过,潮湿额发蹭过她耳垂,清亮的眸子直直注视着她。
不对,是注视着她的唇瓣。
“你来做什么,这是女子住处。”
傅窈被他盯得不自在,冷着脸就要推人出去。
“来讨债。”
他声音低哑,神情认真看着那张粉色唇瓣,还未等怀中人反应就如愿以偿含住了它,那是他肖想了数日的滋味。
他吻得凶,含住唇瓣啮咬了一会,就撬开唇缝向深处攻城略地。
她不给自己送吃食,那他便要吃别的东西。
她护着沈澈安不护着他,那就别怪自己对她的嘴巴无情。
第93章
口是心非的男女激烈拥吻着。
“唔……”
这个吻来得太过突然,
她毫无防备地被人攫取着口中气息,舌尖又酸又麻,心里又惊又怕。
惊的是他居然敢这样堂而皇之在旁人家里肆意妄为,
怕的是一会春儿回来看见了该怎么办。
但更加气恼的是他这般强硬的态度,她何时允许他这样对自己了。
趁换气的间隙,她一把推开人,双唇分开的刹那,牵出一丝暧昧银痕。
少女红着脸蹭了蹭唇,
强自镇定下来:“少主这是做什么,学那采花贼的行径?”
季无月垂眸,再抬眼时眸内已是黑柔柔一片,他说:“谁叫阿窈今日让我伤心。”
“沈澈安拿剑指着我时,明明该护着我,你却护着他。”
他捉着她的指尖吻,
“方才也该给我送饭。”
又拉着她的指尖蹭自己脸颊,
用惯用的委屈语气:“这处也有血线,
阿窈怎么不来关心我。”
傅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的脸颊确实添了一道血痕,结了淡淡的痂。
她觉得他是吃准了自己心软,
所以才扮成这般乖软的模样对自己,
可想到他曾对自己做过的事,又冷了心肠:“你怎么样与我何干,季无月,
我可从未说过原谅。”
这是自她恢复记忆后,第一次与他挑明从前的事。
季无月怔住,
良久,喉间堵塞道:“……先前在家都是我的过错。七年未见,
我不知该如何待你。不该认不清自己心意,不该冷落漠视阿窈,半点没尽到兄长责任。”
傅窈无动于衷,灵台又开始钝痛,她疲倦闭眼,“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我头疼。”
季无月神色一变,伸手探向她腕脉,阳泉已快压制不住魇息了。遂重引阳泉之气入法器,这才暂时镇压住。
他将人抱在怀里,像抱着个易碎的瓷器,“还疼吗?”
其实阳泉入体的刹那她就不大疼了,只是她不想理他,接着又听他问:“何时的事?”
傅窈不明所以。
季无月:“何时被魇魔缠上的?”
提到此事傅窈就不免心生怨怼,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在少主的定亲礼上,说起来他还算作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如今我的尸骨都该被野兽拆吃入腹了。”
季无月僵住,喉间挤出的字句裹着血气:“他们竟将你伤成那样?”
傅窈五指掐入掌心,事到如今他还在做戏,“不正合你意吗,少主应当很是失望吧,毕竟我这副晦气躯壳,合该被挫骨扬灰。”
“不是的。”他摇头,眼眶蓦地通红,“我不知你会闯出来,当日接到你被仙家伤到的消息,我即刻就去寻你了。”
“不知?”傅窈抬头,“不是你遣人传话,说定亲礼需我见证。”
碎玉般的嗓音陡然破碎在雨里,她强忍哽咽:“季无月,你怎能到如今还不敢认,还要与我虚情假意戏弄我。”
“当日来观礼的仙家子弟占了大半,我怎敢让你暴露在仙家眼底,若是当真想让你前去观礼,又岂会让他们碰你半片衣角?”季无月喉结急速滚动,急急解释。
“不让他们碰我半片衣角?”
她忽而笑了,“你忘了那时你是如何待我的吗?你欺压、嫌憎、恐吓我,怎会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少女眼泪一滚,她突然间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失了忆就忘了他曾经对自己的不好,他这样对她,偏这失了忆的躯壳却自作主张生出情愫,甚至时至今日,自己还忍不住对他动心。
不对,不是自己的错。
是季无月的错,他是个坏家伙,总能肆意玩弄她的心。
季无月心头钝痛,他将人紧紧拥进怀里,前所未有的悔意漫上心头,“是阿兄混账……”
“阿窈要出气,尽管打骂我,怎样惩治我都好,只要阿窈出气。”
怀中人身躯单薄,他当时是怎么忍心那样冷待欺负她,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向她剖白自己。
“是我,假意自持,虚张声势。”
“是我,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是阿兄太愚钝,七年未见,我竟愚钝到要用刻意疏远你吸引阿窈看向我。”
“仅仅是疏远?”
傅窈想到往日情形便委屈极了,一时间怒怨伤齐齐爆发:“你纵容下人苛待我,他们给我吃馊饭,骂我是灾星。”
她极力忍着泪水掉落,“断绝我和沈澈安的往来,他是唯一能听我说话的人。”
“明知道我惧鬼怪却任由青鬼靠近我,当时你分明就在廊下。”说到此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你却在那不管我,你明明知道我害怕的!”
理智告诉自己,她不在乎季无月如何待她,毕竟在他的视角来看,自己因柳如烟的死亏欠于他。可傅窈知道真相,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更知道只要这颗心还喜欢着他,就忍不住为他从前的苛待委屈难过。
“阿窈别哭。”
季无月捧住她的脸颊不住擦泪,泪水滚烫,好似要将他的心烫出个洞来,叫他只能一遍遍地低声哄着。
她一哭,他便也觉得喉咙发堵,他吻过她的眉心,吻过她的眼睫,又爱怜地亲了亲鼻尖,最后落在唇上,不带欲念,唯有安抚的吻。
“我知晓了,我都知晓了,阿窈受了委屈,因我受的。”
他手忙脚乱地安抚,拍她的后心,像哄孩子一样。
“是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我知错了。”
不准哭了,哭得他的心都疼了。
他想解释自己并不知仆从苛待,青鬼那次自己也随时准备出手护她,不叫她和沈澈安往来是他妒火中烧却不自知。
可伤害已然造成,纵季无月再解释撇清又有何意义,她的委屈始终是为他所就。他只能告诉阿窈,告诉阿窈他看到了她的委屈与难过,日后用实际付出去补偿她。
人好像就是这样,一个人默默忍受的时候不觉苦,一旦难过被看到,有人来哄你时,从前都能忍下来的委屈便如决堤江水般宣泄出来。
傅窈此刻就是这般,季无月不仅没给人哄好,反倒让她泪水流地更多。
“说什么七年生疏。”
她控诉:“哪怕知道我受伤流落他处,你找到我时不还是在刻薄待我吗?”
“阿窈……”
“不准再这样唤我。”她用力推搡,像个小兽去抵抗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事物,却被人箍在怀里越拥越紧。
傅窈索性不挣扎了,只用口中的话去捅他的心窝子,“季无月,我讨厌你你明白吗,我再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再也不会喜欢你。”
“为何厌憎我。”少年嘴里发苦,“从前的事,我都会弥补,阿窈答应过我,哪怕恢复了记忆,也会喜欢我。”
可从前的伤害哪是那么简单就能一笔勾销,让人毫无芥蒂呢。
“你真想知道?”
她字字淬着寒意,“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的神气样子,讨厌你肆意威胁讥讽我的腔调,讨厌你的声音,讨厌你的脸,讨厌你眼下的痣,讨厌你身上的气息,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讨厌!”
“季无月,这世上没有比你再让我讨厌的人了,唔——”
“轰隆隆——”
窗外惊雷炸响时,未尽的刻薄话被封进滚烫唇齿。
少年单手扣住她后颈,暴雨拍窗声里溢出几息唇舌交缠的水声。
少女睁大了眸子,她口中讨厌的气息正将她裹得透不过气。绵密的吻铺天盖地落下,冷香寸寸侵入,凶悍到让人有些害怕。
须臾,又变得温柔起来。
傅窈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身子一点点下滑,膝弯发软即将触地,又骤然腾空,她被他托着腿弯抱坐在了手臂上。
唇舌缱绻地纠缠,一吻终了,季无月还不知廉耻地逼问:“讨厌我为何我一亲就腿软?一碰就脸红?”
少女不答,她被吻地喘不过气,自然没功夫应他。
季无月闷声:“阿窈明明是喜欢的。”
和他一样口是心非。
傅窈刚顺过气来,又被他恬不知耻的话气得笑出声,“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欺负我还是喜欢你三番五次想要我的命?我就是喜欢沈澈安也不会喜欢你!”
揽在腰间手骤然扣紧,这话一出口便打翻了醋坛子。
季无月心中妒火中烧,烧得他心肝肺都隐隐作痛,可又难过极了,她怎能这样快就翻脸不认人,怎能句句都扎进他的心里。
“阿窈如何怨我憎我都好,只不能舍弃我,不能看不见我。”他低着头颅,卑微地祈求着心爱姑娘的原谅。
雨声中刀刃争鸣声响起,他竟抽出寒玉刀,将其送到了少女手心。
“旁的我认,只一点,我当真没做过害阿窈性命之事,阿窈若怨,那便还回来。”
“你做什么。”傅窈拼命想抽回手,却被他紧攥着手拽到怀里,纵使刀刃扎进皮肉也不肯松手。
直到傅窈听到一声闷哼,玄色衣襟渐渐洇湿,她抖着手拔出刀,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以为,你以为苦肉计对我就有用吗。”泪水簌簌落下,嘴上说着不在乎,却慌张去探他的衣襟。
“只是皮外伤……”他又去吻她的唇,却只是若即若离地试探。
他用那双黑柔柔的缱绻眸子注视着她。
好像在说,假若她要他的性命,也不是不可。
少女再也没办法忽视自己的心意,和着泪水含住了他的下唇,又莽撞挤进他的齿关,若即若离地吮吻着他。
季无月果然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人,他方才吻地又凶又急,这会傅窈主动了,他却躲着她了。
像是要让她也尝尝被冷待的滋味。
傅窈呼吸发颤,分明是自己主动索吻,可她一追,他便躲,直到她再也没了耐心,停下来看他,水润润的眸子布满委屈。
后者眸色一瞬加深,眼底最后一丝克制终究抵不住那汪泪光。
季无月托住她后颈,如她所愿地与之唇齿交缠间。
倾盆暴雨声里,口是心非的二人正激烈拥吻着。
没有雨声,没有狭小房舍,世间只他二人,只余彼此滚烫压抑的喘息声。
两颗滚烫热忱的心又一次贴到了一起。
少女眼睫潮湿,迷离地轻颤,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叩门,傅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至片刻后窗边人影的低呼才让她如梦初醒。
她一头蜷进少年怀里,只露出两只绯红耳尖。
“我不要见人了,都怪你。”
季无月拢住人,啄吻她的发顶,又捏了捏她的耳廓,“我护着呢,她看不到。”
从一开始他就将她护得严实,绝不会让春色泄露半分。
傅窈瞪他一眼,“掩耳盗铃。”
就算看不到,可这屋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再来一回好不好。”濡湿的唇落在她眉心,犹不知足地去舔舐她的唇瓣。
“不好,我还没原谅你呢。”
她轻推他,却听到少年“嘶”的吸气声。
傅窈又慌神了,正要察看他的伤势却被按住手。
他凑过去啄一口她的唇瓣,“我没事,阿窈亲一口就好了。”
二人温存之际,屋外老汉呼喊:“少主,谷仓的阵法动了!”
他们方才在谷仓布了阵,只待那偷米的家伙上钩。
“去吧。”傅窈推开他,后者眸含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