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抓人,怎知下一刻,楚璠突然睁开眼睛,以臂挡杖,转身重重咬了他一口,血液顿时顺着指尖流出。
楚璠唇上染血,黏稠地顺着下巴滑落,滴滴答答,有一股残败孤寂的意味。
轩辕长老还未发怒,楚璠双目一合,晕了过去。
这卑贱凡人,轩辕长老暗骂:“丫头牙齿尖利。”
他冷笑着拖住楚璠肩膀,突然被她身上隐隐冒出的蓝光灼了手。
有渺渺蓝光从楚璠的手腕间漫出来,渐渐将她裹起,似轻纱笼罩。
轩辕长老仰头看天,皱着眉捻了捻指尖:“不过一个女子,他竟然发怒了。”
玉镜流光映在子微的发顶,他微垂首,银发如绸缎一般垂落,紧紧皱着眉,面色煞白,胸腔中似乎有红光蠕动。
妖魄渴血,或许并不只是渴血。子微知道自已压抑妖身太久,只要撕一个小口子,另一部分就会蠢蠢欲动。
他的身体几乎像是容器,在任由仙妖两气争斗翻搅。
疼痛在此时都显得不过如此,这两方交缠霸占,像在撕扯理智,几乎要让他崩溃。
阵痛间隙,他挥手捻诀,不知何处刮来阵风,吹散了手臂白纱,镇压妖魄的梵文纹理游动,顺着胳膊绕进胸膛,缓慢钻进心脉。
此等锥心之痛,只能是情急下的必要手段。
子微脑中轰鸣一片,他忍着剧烈痛苦,召唤了自已的妖令。
耳上玲珑玉顺势而落,狐尾如雪白巨蟒从身后窜起,它又径自绕过书案,卷来了昆仑剑,两方撞在一处,擦出一道暗波。
子微垂下眼睑,眉心红得像是吸饱了血,显出一股森凉冰冷的气息,甚至像另外一个人。
如此像妖。
玲珑玉并在剑鞘之上,冷光乍现,子微以天狐之身,算出了他们所处的地点。
他施法传音,声线寒凉无比:“轩辕炙,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命令你,马上,把她完完整整地送回来。”
毕方化作赤色鹤鸟绕着昆仑山飞了几圈,灵气都快枯竭了,也没找到楚璠的影子。
他这边急得团团乱飞,差点撞上山峰的巨石,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双手,将他整个捞了回去。
轩辕长老坐在浮空的青色巨型葫芦上,葫芦后面有个躺着的人影,只露出了半截裙摆和白嫩小腿,是个女人。
毕方明白过来,气得双眼通红,险些控制不住体内离火:“你把她带走干什么?你可知先生妖相已出,届时若出了乱子,是我们轩辕一族能承担得起的吗?”
轩辕长老捻了捻胡须:“我是在给子微一个大礼啊。”
毕方连忙化为人身,身后羽翅展开,将楚璠拦腰抱起。她还晕着,面色苍白,鬓上全是冷汗,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毕方看她这样,更是气到极致,抬起头,双目含着怒气,一字一顿道:“长老,你是要和先生为敌吗?”
轩辕长老脸上挂笑,丝毫不觉得自已有错:“鸳花现世,他就只吸了几口血,哪有这样的妖主。待他取了这女子的元阴,吸食完精气后,仙骨封印又能奈他何?我不过是帮他罢了。”
“你真是疯了!”
轩辕炙冷笑两声:“毕方,你真是和他待久了,也养了一副人族性子。”
现在时间紧急,毕方抱紧楚璠腾空而起,临别放出一句:“等先生醒来,无论如何,这笔账定要与你另算。”
“什么处罚,尽管来便是,只要他恢复妖力,好生生坐着那妖主之位,我当然不会有二话。”
轩辕长老眯起眼,又“呵”了一声:“真是不懂老朽苦心。”
楚璠是被毕方半路摇醒的。
她睁开眼睛看到黑蒙蒙的天,心陡然一沉,连忙问:“子微道长如何了?”
毕方加快飞行速度,呼呼风响中还夹杂着他的怒骂:“死老头就是掐好了时辰把你送过来的。”
楚璠沉着嗓子问他:“轩辕长老,或者说你们妖族,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楚璠不明白,利益交换罢了,这有什么不好启齿的。
毕方一顿,好半晌才回道:“这并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他振了振翅,仿佛一道赤色流星坠入地面。他把楚璠放下,还未等她站直,便丢下一句:“先生需要你。”
楚璠掷地有声:“我当然知道,我自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希望你们也是!”
毕方粗暴地拉着她,快要走到门口之时,生生顿住,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回首问她:“你当真愿意做任何事情?”
楚璠跟他对视着。
她细弯眉梢溶着月色,墨眸映着雪光,忽地一挑眉,竟生出几分凝然的冷肃。
“只要能救出阿兄,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的。”
毕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这样最好。”
退寒居深处,光芒微弱,里面隐隐有轰隆震响,力道之猛烈,令人心悸。
楚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忐忑,推开门,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子微垂着头,被桎梏在玉镜之下。
他身上衣物已经褪了大半,露出光裸紧实的胸膛,昨日看到的锁链一层层缚在他身上,像是绕在白玉上的黑蛇。
子微貌若冰雪,高洁出尘。这画面残暴,却又美丽。
楚璠察觉到不对,快步跑到他面前,将手腕划开一道口子,血冒出来,凑到他唇角,可他像是毫无意识一般,湛色眼瞳一片空洞。
“道长……”楚璠问,“是要喝血吗?”
子微略微歪头,静静看着她,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薄膜,是一种淡淡的灰色,轻易让人联想到霜雪。
冰冷到没有情感。
毕方离火失控时,她只是在底下看着。
这次不太一样。
楚璠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失控的妖,她紧张到手臂颤抖,血液顺着腕骨流淌,滴滴沥沥。
鲜血没有落在地上。
空气骤然一颤,楚璠只觉得眼前有厉风涌动,锁链碰撞的清脆声荡在耳畔,倏忽之间,子微已经到了她面前,眼前就是他那清冷苍白的面孔,还有粗重的喘息。
有一条长尾从子微背后的衣袍下伸出来,上面满是尖锐的绒毛,全都偾张到几乎奓起。尾部轻甩,尖端接住血液,红白交映,犹如雪中寒梅,像有灵智一般悠然停伫在二人眼前。
子微垂着头,长发遮住眼睛,楚璠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唇线锐利如刃。他张开唇,舔了舔尾尖上的血。
喝完那滴血,他抬起头,发丝顺面颊滑落,掀起薄薄的眼皮,眼珠呈现冷玉色,就这么一转,直勾勾地盯着她。
而后他又仰起头,竖瞳泛着一股妖异的灰白。喉咙滚动,好像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兽类微弱尖锐的嘶鸣。
狐耳长尾,尖牙利齿,所有被掩藏起来的、极具攻击性的妖族特征显露无遗。还有阴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楚璠呆呆愣在原地。
子微看着玉镜与烛火的光影尽头,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眸子里倒映着他如今的脸,面色茫然无助。
“回去。”他说话了。
子微手握成拳,伴随着一抓一握,脖颈赫然浮起了刺目的青筋,那些青紫色的血管在胸膛上交错纠缠,绕着梵文封印,一路延伸至衣物深处。
他知道自已现在的样子,称得上可怖。
喉咙哑到极致,吐露的词语都是破碎的:“快回去……”
看楚璠没有动静,子微重重摔了一下锁链,高声呵斥道:“快走!”
声音很大,楚璠乍然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空旷的密室里,鞋履落地的脚步声如此清晰地刺入脑中。
子微缓缓低头,银白发丝下,长长的眼睫低垂,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像极了无谓的自嘲。
走吧,都走吧,他这个样子,吓到旁人就不好了。若是再靠近一些,忍不住把她吃掉,就更不好了。
昆仑子微,神仙一样的人物,日日夜夜受妖魄蚕食,连神志都不清明,这种事情,谁能想象得到呢。
她胆子本就不算大,看到自已这副样子,会不会害怕?
突然,阵痛再次袭来,蚀骨痛楚渗透全身,经脉里游动的血液仿佛都带着死亡的气息停滞。
子微额上全是汗,衣服破碎得不成样子,狐尾在身后翻腾,沿着墙壁寸寸扫过,遮挡的物品全被碾成粉末。
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尖啸声,好似断尾那日满目的血光,耳畔充斥着嘶鸣怒吼。
却突然,感觉脸上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干净柔软、白皙细腻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子微道长,”楚璠凑过身子上前,颤抖着声音问,“您是清醒的吗?”
子微看着她,小姑娘睁着通红的双眸,明明害怕到颤抖,却努力贴近,稍稍哽咽着问:“您是清醒的吗”。
他甚至不知如何作答。
楚璠又上前了一步。
此时此刻,或者说,当被那灰白竖瞳盯上时,她心里就已经百转千回了。
楚璠大概明白自已会经历什么,轩辕长老说了,她可能会死。
死之一字,对她而言,实在不是个陌生的词汇。说到底,她卑微渺小,能苟活至今,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去的呢?
活着,这样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才是最可悲的。
子微和她对视着:“为何还不走?”
楚璠摸了摸自已的脸,冰凉一片,她回答:“我还不能走。”
她脚步有些虚浮,但是提着一口气,非常坚定地,慢慢往子微身旁靠拢。
她拽了拽衣领,一大截脖子露出在外,胳膊上的血也被她抹了上去,像开到极致的荼蘼花,这种姿态堪称献祭。
“道长……如果要血,没事的,快喝吧。”
她的声音很小,有股幼兽般的莽撞,只是颤抖着的声线出卖了内心的害怕:“如果不只要血……没关系的,其他也可以的。”
“快点吧。”
脆弱软韧的喉管,还泛着热气,就在他眼前模模糊糊地晃着。
子微歪头,眼睫如雪洁白,吐息冰冷绵长:“你不怕吗?”
我这个样子,你不害怕吗?
“我怕。”她很诚实,脸上甚至有种僵僵的冷青色,“但是您的命,比我的重要多了。”
楚璠心跳如擂鼓,说出的话语却冷静:“子微道长,我要你立誓,如若今晚过去,我气血全失,化为尘土——”
子微愣怔一瞬。
楚璠突然捏住了子微的手臂,一个字一个字地加重语气:“您一定要,一定要,记得救出我的阿兄。”
他这才望过来,像把她笼进了眼睛里。
楚璠扯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又问道:“可以吗?”
子微轻声开口:“我从不食言。”
他顿住,看着楚璠颤抖沾泪的眼睫:“但是如若你非要一个约定……”
玉镜的斑驳光线,绰绰落在她的发间,子微低眸看着,看那发如松墨,像她的瞳色,一股浓郁的黑。
子微的眼前好像也变黑了。
他舔了一口楚璠脖间的血,闭上眼,声音朗朗:“以心为盟,以血为契,昆仑子微在此立誓,绝不辜负楚姑娘所托。”
这是妖族至诚的血契。
话音将落,楚璠突然站直,直接勾住了他的后脖颈,这么一捞,脖子上的血液就恰好对上了他的唇。
手掌触到的肩膀,宽阔有力,楚璠用力握紧,指尖泛白:“谢谢您。”
子微歪头,鼻端是温热腥香的血液,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已。
他还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完完全全屈服于欲望。
子微几乎有些混沌了,可一条条尾巴还记得拥住她,方才躁动翻腾的狐尾缓缓移动着,几乎瞬间,就将她拖起来,下一刻,修长的身躯便重重压在她身上。
那些锁链就像已经枯朽到极致的木头,一下子就碎成了渣。
这些东西其实根本就挡不住他。
楚璠呼吸不上气,尽量让自已放松:“道长……”
她话没说完就被压住,双手也被狐尾架起来,束在头顶,子微将脸埋在她脖子里,双手牢牢压住她的肩膀,声音似呢喃:“因果……因果。”
“楚姑娘,该我问你了。”
楚璠茫然睁眼,玉镜下清光湛湛,使得这一块区域非常清晰。
毛茸茸的尾巴,很热烈地从她裙角里伸进去,尾尖似钩子一般绕着她的大腿蹭着,男人的呼吸很重,极暧昧地从她耳朵里面灌进去。
楚璠不敢动弹,呼吸也很浅:“要问什么?”
“你刚说自已要化为尘土,其实并不会。”子微拿指尖轻点她的眉,“你不会死,相信我,你会活下来的。”
楚璠只是喃喃:“没关系,没关系的。”
死掉也没关系的。
子微捏住她的肩膀,往胸膛处压近:“有关系的。”
他身上冷冷的木质香很浓,松雪味化成实质一般,鼻端遍是,楚璠逃都逃不掉。这香气让她昏昏沉沉,或者说,他们两个都不大清醒。
“让我问问你,你来昆仑,是为了救阿兄,这我知道。”他手上的力气加大,吐字好像也变得艰涩,“我很羡慕你的兄长。”
“她说半妖血脉注定成魔脏污,失去理智,我便用骨当冠,以血肉铺道,我要让她知道,她是错的。”3906
“昆仑子微是仙妖二界之尺,他不能有罪。”
楚璠的肩膀微疼,她突然在此刻明显地感觉到,子微道长的脆弱。
“您的母亲?”
“是的。”他在低叹,也在笑。
紧接着,子微反问:“你相信我吗?”
楚璠点点头:“子微道长,所有人都相信您。”
“不,我只问你,你相信我吗?”
明明是他的鸳花,如此赤诚的情感,即便只有一点,那也够了。
“你是我的吗?你是唯一一个,属于我的吗?”
子微压着她轻吻,从耳根吻到脖颈,拿齿尖抵在她的肌肤,下面是淡青色的血管。
楚璠被他衔住脖子,一丁点儿都不敢动弹,满目都是长而巨大的雪色狐尾,又痒又厚,她往外退,挤得往后塌下去。
他还没开始吸血,就好似已经把她整个人都吞吃干净了。
那些雪色的尾巴,尾尖上带着淡淡的光,锋利又柔软,暖和地粘在肌肤上。剩下的几条,就那么裹着她,用绒毛暧昧地摩挲,贴着她的腰滑动。
子微贴着她脆弱柔软的脖子,只蹭了蹭,哑着嗓子,声音还透出些怅然:“你是来救我的吗……”
楚璠的心口跳了跳。
“是的,子微道长。”她听见自已这么说。
子微低头看她,他露了妖相,连睫毛都是白色的,纤长柔软,目光湛然。缓缓睁开眼时,有一种霜雪般的剔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