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璠璠。”他朝楚璠勾勾手,“让我靠一靠。”
楚璠愣了一下,然后顺从地靠了过去。她垂着头,把发丝拢到一旁,只露出还有牙印痕迹的颈侧,她安抚道:“道长,喝吧,没关系的。”
子微捏住她的肩膀,越来越用力,彻彻底底压了下去,可在即将要触到时,又顿住了。
鼻尖浅浅点在皮肤上,子微突然问:“之前,咬你的时候,会疼吗?”
楚璠诚实道:“都还好。”
子微的视线太沉,压得人心跳有些迟钝。楚璠长呼一口气,又点点头:“麻麻的。”
“麻麻的……”子微的声音有些黏热,问她,“是痒吗?”
温热的气息传到耳畔,楚璠浑身僵硬:“有点。”
突然,一簇毛茸茸的东西从他发间陡然冒出,一下子就顶在楚璠的耳侧,擦出细碎的火热,又茸又痒。3731
“耳、耳朵……”楚璠心神仓促,差点滚到旁边去。
子微把她拉回来:“别动……”
紧接着,袍下又伸出两根狐尾,无声探出,顺着楚璠的胳膊缠卷,如花藤般蜿蜒而上,尾尖落在她的掌心。
腰侧似乎也有什么攀援而上,牢牢卷在她背部,厚实而紧密地裹紧了楚璠全身。
楚璠手臂一颤,下意识抓住那一段尾尖。那尾端微一摇晃,往上扬,恰巧勾住了她的小指,微微摩挲,擦出透入骨髓的绵意。
更、更痒了。
视线逼仄,四下也寂静无声。
楚璠感觉到细长的牙尖在她脖子上滑错,但是迟迟没有咬下去,问:“子微道长?”
到底,是谁喝了酒……
一股热意从脖颈处蒸腾而上,楚璠下意识憋住自已的呼吸,连声音都不敢往外冒。
子微倾身向前,月白褂子彻底落在地上。他肩膀微沉,气息紊乱,擦过楚璠耳畔:“抱歉,有些控制不住……”
楚璠“嗯”了一声,然后努力放松,两人的呼吸声悄然交织。
子微道长给人的印象,一直以来都是深不可测、藏匿于云端之中的。取血,甚至双修的时候,楚璠也没有看到他这种样子……
脆弱。
这两个字在楚璠心尖落下,重而深,沉甸甸的让人不舒服。
他的喉音极重:“你上昆仑的第一天,我与你说,以后莫要随意被旁人取血了。结果……却是我一直在吸取你的血液。”
楚璠肩膀微挣,正要说话。一双大手却覆了上去,掩住她的唇:“我当时救了江逢。”
子微回忆道:“我对他说,只要心志足够坚定,道法殊途同归,半妖也可以走到大道之巅。”
“我对他说,他有拿取神剑的资格。”
“我守在昆仑百年,从未去开启过剑冢,也没有修习过剑术。”子微的嗓音干涩,“那群弟子进剑冢之时,我也跟了进去。”
江逢拔不出昆仑剑,任何人都拔不出。
“他眼睁睁看着……昆仑,自动飘在了我面前。”
“你知道为什么他总要弄一个与我相似之人吗?”子微苦笑,“因他最嫉恨,我这般自视正义、虚伪清高、自以为品行高洁之人。”
话音落下,恍如破碎的玉珠落地,然后气息沉寂,将静未静。
楚璠觉得,她现在很有必要说些什么。
“简直是……无耻至极!”她生气极了,喘息都变得剧烈,“他凭什么觉得昆仑剑就是自已囊中之物?剑不管是选主人,还是选随者,都是剑自已的意思!”
“您进剑冢,是不是怕其他小人又使手段?您原本是要保护他。”楚璠转过身,拽着子微的袖子不停拉扯,“对不对,是不是?”
子微摸了摸她的头,嗓音沙哑:“嗯。”
楚璠手上攥着他的尾巴,音调比以往高出很多:“您已经是我见过,这世上最温柔的修道者了。”
她激动到何时流了泪都不知。
“很好吗?”子微放低声音,“比你的兄长还要好吗?”
“我阿兄?”楚璠张张嘴,好一会儿才道,“和我阿兄有什么关系吗?”
子微纹丝不动,一双眉眼深邃通透,霜发丝缎一般在二人之间牵扯。离得太近,呼吸声此起彼伏,似乎还能听到沉稳的心跳声。
“阿兄是亲人。”楚璠听到自已这么说。
“那我呢?”子微用尾巴环绕住她的腰,“我是你什么人?”
楚璠沉默,然后咽着喉咙说:“现在,是恩人。”
子微轻轻笑了,他抬起手,袖中红蝶顺势而飞,轻动翅膀,有气无力的:“那我再施一次恩吧。”
“你想,看看你的兄长吗?”子微问。
楚璠肩膀一滞,先是愣住,而后迟疑道:“您要不要先休息?”
子微看着她,摇了摇头:“我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楚璠有点紧张:“怎……怎么看呢?”
“过来。”子微放下语气,音色轻柔,“离我近点。”
要多近?楚璠挪了挪凳子,靠在他身边,手指隐隐能挨到他冰凉的袍角。
“再近些。”他低叹着,没等楚璠自已动,直接将她拉了起来,揽在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发顶上。
“是这么近。”他道,“抓紧我。”
楚璠的手撑在他的胸膛处,摸到微硬的肌肉,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快有阿兄的消息,还是因为道长的身体实在灼热。
她脸烫得吓人。
楚璠侧靠着子微,说话时的气音会吐在他的脖颈上,温温热热的。
“嗯。”
子微拉过她的手,指尖相交在一起,停在蝶翅上方:“这是天魔的幻标,你进去之后,记得不要发出声音。”
他顿了顿,又道:“也不要害怕,我在。”
楚璠点了点头,紧张又忐忑,顺着子微手掌的力道,一起将指尖靠了过去,摸到蝴蝶微颤的翅膀。
一阵昏昏沉沉中,她好像跨进了一个梦境。
梦里有着一片枫树林,还有一望无际的湖泊,密集的蝶群,都是红色的。
满眼的红。
楚璠牢记自已不要发出声音,低头看向水面,发现自已也变成了一只蝴蝶,她吓了一跳,差点没掉下去。
一只稍大的蝴蝶扇动翅膀,落在她身下。
楚璠知道这是道长,一下子就觉得安全许多,她趴在这只蝴蝶上,被他载着飞向湖泊深处。
湖面荡漾着微风。
她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影,被架在湖泊中央,身量高瘦,墨发垂在水面,脊背上好似插着一道枪,白袍染血。
他们越靠越近,楚璠一直没眨眼睛,直直盯向他袍角的图案,绘着薄白双玉,意味一璠一瑜。
她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如坠冰窟。
楚璠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背后,那脊背上的不是枪,是他的骨头。
楚瑜以身为鞘,以骨为刃,那是阿兄的剑骨,被挑了出来。
子微之前所说的话,其实不假。
这是个乱世,但也是枭雄辈出、天才闪耀的时代。
短短数十年,有鲛人得南海圣水,修真灵之体;有凶兽出世,却懂得规训自身,抑制离火;更有天生剑骨,身有剑心的绝道天才。
别说还有远方的蓬莱、方诸、不周……众星闪耀。
即便天魔现身,也不妨碍,这是一代新生的盛世。
毕竟这天下,永远都属于年轻人。
即便他们的弱点,也是年轻。
楚璠用力扇动翅膀,朝楚瑜的方向飞过去,想落在他的发上,可又碰不到实物,于是发现这只是一片幻境。
“是记忆。”子微的声音传进她脑内,莫名有些冷淡。
楚璠已经在意不到这些了,她颤着翅膀围在阿兄身旁转悠,几乎要落下泪来。
清瘦公子,三尺白衣被血染成泛着铁锈的红,脊骨生生被拉了出来,挂着残肉,高高吊在空中,让人生寒……
阿兄……
楚璠觉得自已已经泪流满面。
那人似有所觉,抬起头,眸子是琥珀色,眉似淡墨,眼底有蒙蒙的猩红,更显出凤目泛着浮光,夹杂着一抹轻慢。
这轻慢是对着她的身后。
他轻嘲道:“天魔,你还有何手段?”
刹那间一阵红雾涌动,有人影从中慢慢走出来,江逢笑了笑,声音里的恨意和嫉妒却怎么都藏不住。
“你的骨头,还可以再硬一些。”
楚瑜直直盯着他,流血的唇角微勾,讽刺道:“活了八百年的老怪物……杀不死我这个,区区二十五岁的人修?”
“我自拿剑起,便知道,这世间没有我收服不了的剑。”
他脊背被压得很弯,骨头都被剥了出来,却很傲慢地笑了,讽刺着:“而你,不过是不被剑承认的——”
“废物。”
楚瑜真的很懂怎么惹怒他。
江逢一直听着他说,突然僵硬地歪了歪头,目光滞住,抬手按在楚瑜的骨头上,猛然一拉——
楚瑜身子一抖,干咽着喉咙,脊背的痛苦传遍四肢百骸,他咬牙忍住剧痛,喉结在薄白的肌肤上滚了一圈,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天生剑骨?”
江逢掐着他玉制似的骨头,抹掉上面的鲜血,自顾自喃喃道:“你的剑心是什么?”
楚瑜若这么容易死,他从小到大,便数不清会死多少次了。如白泽所说,天生剑骨,入骨成鞘。
剑便是人,人即是剑,不泯灭他的剑心,没有人能让他死去。
楚瑜闭上眼睛,忍耐着漫长的痛苦,沙哑道:“你个杂血半妖,还妄想,懂得剑心吗?”
“你可以一直这么牙尖嘴利……”江逢掐住他的脖子,带着妒意,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你的弱点。”
此时的楚瑜,一双眼睛血红得骇人,声音嘶哑无比,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锐气。
他忍住剧痛,直视天魔。
“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有弱点。”
楚璠看到这里,心腔像是被刀绞一般。场景在这一刻开始虚幻,一切又变得混沌,她仿佛坠入深渊,一直在下沉、下沉……
飞舫的屋内,灯火微笼,她脸上全是冷汗,墨发一绺一绺贴在颊边,身子不停打冷战,牙关交错发出咯吱声响,竟不知是冷还是热。
子微把她往怀里按了按,轻吻了下她的眉心,接着将她放置在床铺上。
这是进了天魔幻标之后的反噬。他已经带着楚璠进了一次,理智上来说,再进一次,应该会受伤。
他要不要为了这个以身涉险?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女孩儿的轻声梦呓,迷迷茫茫,柔声细气地叫着阿兄。
阿兄,阿兄。
子微在棋盘旁静坐良久,闭着双眼,唇线紧绷,脊背挺直,月华镀着一轮淡光,双手笼于袖中。
明明依然温凉,却沉默得可怕。
他动了动,从袖中又拿出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上充斥着诡异的金纹,双翅上仿佛生了墨眸,一道道地散开,仅用双眼一观,便觉得危险至极。
还很鲜活。
子微叹了口气,用同样的手法,指骨微拢,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它的翅膀。
这次显然换了个场景,没有满眼的红,更加清晰明朗一些,是现实正发生的一切。
这一次,被架在湖泊中央的男人,明显好了很多,因为天魔得知子微出山的消息,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白泽剑穿梭虚空回来,安置在他的脊骨之中,蕴养神魂,散着淡淡的晖光。
楚瑜默默修炼心法,神经一直处在极端的紧绷下,他猛然睁眼,望着湖面上的一点涟漪,厉声问道:“谁?”
他先是看见映在湖面上的一身道袍,绣着折枝云纹,越往下袍角颜色愈淡,几乎要和水面连为一体。
楚瑜抬头,看见了这人的脸。
他吃力地挺直脊背,额上汗水打湿长睫,喉结一动,神色遽变。
好久不见。
“昆仑子微。”
子微现在是神魂之体,悬在湖面上方,银发倾泻,眉心红痕如朱砂一点,衣袂飘然,容色出尘。
反观他,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竟似十年之前的初见。
他偷了子微的仙花。
子微轻声说着,感慨似的:“你长大了。”
楚瑜干涩地问:“你不是把自已封印了吗……怎么会来这里?”
子微很平静道:“我可以救你。”
楚瑜呼吸急促很多,显得非常焦虑:“我不需要你救,你快回你的昆仑去……”
他很紧张。
木架上的锁链被他震得起了一阵脆响,子微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你的剑没有告诉你吗,楚璠已经去找我了。”
白泽因他剑骨受损,只道了一声“璠璠安全”便陷入沉睡,他们至今还未交流过。
楚瑜愣住了。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在低吼:“你不能跟她在一起,昆仑子微!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子微看着他,怜悯道:“你在害怕。”
他接着说:“楚璠与我的鸳花有缘,你为何不让她上昆仑找我?”
“你身为兄长,竟宁愿她月月献血,经脉滞涩,游离修仙界之外,也不愿意让她来见我。”
他摇头低叹,对楚瑜道:“我观你是走向了歧途,也不配当兄长。”
楚瑜反驳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伴生仙花认她为主,是代表了什么。”
因缘际会,天命良缘,他一点也不信。
楚瑜骤然抬头,眼眶通红,压制着怒意:“你根本不懂,她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
子微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这不是你骗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