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沈桑宁一直伸手推搡他,“我昨日前日在家,你不来寻我,我进皇宫你反而来了,你快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她越说越急。
此时,听得远处似有异响,两人寻声望去,空无一物。
谢欢肃声道:“我去看看。”
遂抬步就要往声源处去。
另一边,梁倩刚出宫殿不远,就看见沈桑宁与一侍卫拉拉扯扯,视觉大受冲击,急忙跑回凤仪宫。
冷静下来,就想带人去截住他们,让人看看,面上正经的裴少夫人竟敢公然挑逗皇宫侍卫。
她完了!
梁倩想着,又怕这一会儿功夫,让人给跑了,于是没做铺垫浪费时间,进殿直言,“皇后娘娘!出事了,您的梅园里有不干净的事!”
众人听闻不免皱起眉,李皇后亦然,身侧女官厉声道:“端侯夫人,还请慎言,这里是凤仪宫,跟皇后娘娘说话,不要大呼小叫一惊一乍。”
胥氏从获得明珠的喜悦中抬头,锐利的目光朝孙媳刺去,“好好说话!”
梁倩嗓音降低,朝皇后福了福身,“娘娘,臣妇去如厕途经梅园,见到,见到……”神色往虞氏的方向一瞥,后者拧起眉预感不妙。
“臣妇竟然看见离席的裴少夫人,与侍卫拉拉扯扯,一起赏梅,臣妇不敢多看,若是在别处,臣妇也懒得管,可那是娘娘的梅园啊,此等脏污之事若不报与娘娘,臣妇愧对娘娘。”
殿中忽起一声冷斥,是虞氏起身,“端侯夫人,我裴家与你无冤无仇,你竟信口雌黄,胡乱污蔑!真当我裴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梁倩对视,自信张扬,“是真是假,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发展至此,胥氏不得不替孙媳说话,“皇后娘娘,臣妇这孙媳年轻性子直,但不会说假话,不如娘娘派个宫人去确认一番,若不属实,也为裴少夫人正名了,总好过大家猜疑。”
李皇后闻言,伸手被女官扶住,起身往外走,“本宫就亲自去瞧一瞧,端侯夫人所言是否为真。”
一众女眷紧随其后,有些是看戏心态,有些是担忧,如平阳侯夫人与虞氏,对视一眼,皆担心沈桑宁被人算计了。
梅园内,谢欢走一步,沈桑宁的轮椅就跟一步,她拉住他的衣角,“云叔,方才墙角或许是有人,若那人存了坏心,只怕这会就要带人来了,你还是快些走吧。”
谢欢视线扫过她腰际,“今日没戴玉坠吗?”
“在这儿,”沈桑宁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山猫坠,递给他,“拿着,你快走。”
几句对话,不知赶了他多少次。
谢欢无奈推了她递来的手,“在皇宫内若遇危险,摔了即可,若旁人问你哪来的,就说,是你爹给的。”
第478章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桑宁充耳不闻,瞪大了眼睛看着谢欢。
惊讶于他前半句话,震惊的是他后半句话。
难不成这玉佩摔了,云叔就能及时赶来?这玉佩是云叔的传家宝,还有别的潜在功能?就跟话本里描写的口哨一样?
不过玉佩如何,她此刻根本顾不了,她想知道的,是云叔究竟什么意思。
云叔承认是她爹了?晴娘和他说过了?还是他一直都知道?
沈桑宁耳旁轰轰的跟打雷一样。
“你——”她刚想问话,结果云叔这时候转身踏步走了。
沈桑宁又急又气,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没有平复,欲站起来去追,身后梁倩得逞的语气响起——
“皇后娘娘,他们就在那里。”
彼时,梅园内连侍卫的影儿都没有,唯有沈桑宁坐在轮椅上赏着落梅。
虞氏和平阳侯夫人皆松一口气。
胥氏心里一咯噔,狠狠瞪了眼梁倩,梁倩委屈极了,轻声辩解,“方才真的在,孙媳没骗人,可能是跑了吧。”
虞氏冷着脸,“呵,你们端侯府就是这样的家风,我算是见识了。”
胥氏皱眉,“裴夫人,我孙媳绝不会随意污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沈桑宁转身,疑惑地问,“难道是在说我?”说话时,将山猫玉坠挂在腰间。
“那是什么,是刚才那人给你的对不对?”梁倩生怕自己被祖母和皇后厌恶,盯着沈桑宁腰间玉坠,将此当成救命稻草,扑上去就想抢。
虞氏被这出格的举动吓一跳,怕梁倩真伤了儿媳,上前护着儿媳。
平阳侯夫人哪能让小姑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两步上去伸手一挥,将梁倩推了出去,中气十足道:“欺人太甚!皇后娘娘还站在这,上来就敢打人呐!”
到底是谁打人?梁倩被平阳侯夫人一挡,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气呢,女眷中不知谁笑了一声,令梁倩怒火中烧。
新仇旧仇一起算,她更不可能放了沈桑宁,起身就朝李皇后哭诉,“娘娘,臣妇真的看见了,若有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够了!”李皇后面露不悦,朝前两步走到轮椅上的女子面前。
此时虞氏让开,李皇后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沈桑宁的面容。
一张清丽干净的脸蛋上没有太多脂粉,好像丝毫不在意外界恶语。
真是张令人心生好感的脸。
旁人生不生好感,李皇后不知,反正自己看着就喜欢,心中酸涩又欢喜的情绪再度升起。
明明容颜并不似故人,却叫李皇后心生莫名的熟悉感。
无故人之貌,却有故人之姿。
干净,纯粹,仿佛不惧外界流言,一心向明月,就如同那人一样。
李皇后不自觉地伸手,轻轻触碰到沈桑宁的脸颊。
一旁女眷看得惊奇,心中波涛涌起很不平静,不明白皇后此举含义。
沈桑宁仰着头被摸着脸,自己也是不明所以,又不好推开皇后,便任由皇后摸着自己的脸,笑一下算了。
李皇后见她脸颊泛起小漩涡,手指顿住,回过神来自知失态,收回了手,轻咳一声,“裴少夫人还在月子中,怎么无人来照顾?”
一直在外面不敢靠近的小宫女拿着大氅,闻言低头靠近,抖着手将大氅盖在沈桑宁的身上,“奴婢来晚了,奴婢该死。”
沈桑宁摇摇头,小声对她说没关系。
这么大阵仗来“捉奸”,小宫女不敢过来,才是人之常情。
李皇后面上温柔之色褪去,转身看向梁倩时,覆上寒意,“宫闱之中,就敢污蔑官宦贵眷的声誉,端侯夫人是何居心?”
“娘娘!”梁倩想不通皇后为何突然咬定是她的污蔑,“臣妇冤枉啊,沈桑宁,你自己说,刚才是不是有男人在这里?!”
“裴少夫人有何理由要跑到宫闱内与侍卫赏花?”李皇后见梁倩还要继续,声量拔高,斥责道:“呵,本宫看你是嫉妒昏了头,竟敢毁了本宫的茶话宴!”
皇后发怒,众女眷皆低下头不敢发出声音。
梁倩拼命摇头,欲为自己辩解,李皇后挥挥袖子看向胥氏,果决道:“端侯府家风不正,连晚辈尚且管教不好,又如何能照顾好本宫明珠。”
胥氏大惊,紧接着,就如所料一样,李皇后取回明珠,擦拭干净,不再让胥氏碰。
“娘娘,臣妇罪该万死,孙媳不懂事,可明珠——”胥氏入宫前,家中已分析出皇家之意,眼下仍想再争取争取。
奈何李皇后不给机会,茶话宴还未结束,便已“失德善妒”为由,将梁倩送出皇宫,胥氏自然也没脸再待下去。
端侯府的一走,看戏的汤夫人静若寒蝉,哪里知道皇后娘娘就跟吃了迷药一样,连问都没问,直接偏袒了裴少夫人。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也没有问的必要,梁倩连人都没抓现行的,就说人家不守妇道,也太蠢了。
而被冠上“失德善妒”的梁倩,回到家会面对什么,未来在京城贵妇圈的地位会产生什么变化,众女眷猜猜也知道。
搅事的离开,李皇后面容重覆温柔,“裴少夫人在本宫这里受了委屈,作为补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桑宁的视线与虞氏对上,后仰头望着李皇后,“皇后娘娘,臣妇想求一个恩典,能不能让裴侍郎画壁期间回家休息?”
李皇后一怔,边上女官在她耳边低语两句,李皇后才明白,不由失笑,“本宫听闻裴少夫人入宫时,就是裴侍郎相送,你们夫妻果真如传闻一样琴瑟和鸣,但裴侍郎是陛下要留的人,本宫也做不得陛下的主,不过本宫可以允你,待会儿去东宫看望他。”
就这样,沈桑宁坐着轮椅被宫女推去了东宫。
而其他女眷先行出宫,包含虞氏。
正在修葺的东宫迎来了沈桑宁这位不速之客,她到时,裴如衍还站在梯子上画画,光看那修长的背影,她都能辨认出来。
庭院中,约莫三丈宽,一丈高的墙,要裴如衍一个人画,看着都很吃力。
沈桑宁心疼得很,坐在后面看了他许久。
裴如衍只感觉日光晒在背上,几笔落下后,他才转身,看见底下坐着的人时,愣了愣,随后快步下梯子。
“你慢些,”她看着朝自己走近的裴如衍,“累不累?”
“你怎么来的?”他问。
沈桑宁仰着头,对梁倩之事避而不谈,语气很傲,“皇后娘娘让我来的,皇后娘娘好像很喜欢我。”
“哦?何以见得?”他本想替她提一提大氅,低头却发现手上有墨,遂蹲下了身,此时听她“炫耀”道——
“她摸我脸了?”
“摸脸?”他确实没想到。
沈桑宁从大氅里抬出一只手,摸摸自己左脸,“嗯,摸我脸了。”其实她心里也觉得古怪。
裴如衍心里存疑,想着事后找宫人眼线打听一番皇后的动向,面上不显心思,他将手擦干净,捉住沈桑宁的手腕放进大氅里。
确认她的手是温的,他才放心。
待到未时末,沈桑宁到家时,前院正在闹分家之事。
贬爵后的这些天,二房沉寂多日,裴二爷终是忍不住,主动要求分家,许氏当然是不肯,奈何裴二爷坚持。
虞氏倒是乐于见得这样的结果,分家宜早不宜迟。
最后,是宁伯一锤定音,声称分家大事,要等长子归来再分,届时也要请族老们来见证,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
所以,分家也正式提上日程,裴宝珠得知此事一蹶不振,连饭都吃不下了。
黄昏时分,就在二房夫妇劝着裴宝珠、宁伯给族老们传消息时,沈桑宁收到了一封来自承安伯府的信。
沈妙仪的来信。
第479章
打开看,是沈妙仪邀请她回伯府一趟。
也不讲原因。
肯定没什么好事,她才不去。
将信处理掉后,沈桑宁没当回事,回房休息,心里还想着白日在宫中时,云叔说的话。
这是爹给的。
沈桑宁低头,看见腰间玉坠,拿起仔细端详,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倒是心情如坠云端。
她心里对他的称呼仍是云叔,好像也很难改过来。
她抬头,对着铜镜,她心中对云叔称呼仍是云叔,而不是爹。
她张张嘴,才发现一个爹字,竟这样难喊,长这么大才改口,怪让人尴尬的。
云叔说,不对,是爹说明日带着晴娘来找她。
等明天晴娘将事实讲清楚明白,她万一喊不出爹来怎么办?
啊呀!
沈桑宁重重地将梳子拍在梳妆台上,自言自语,“怎么会脸皮这么薄!”
倘若喊不出爹,云叔误会她不认亲怎么办?
其实她心里欢喜得很呢。
沈桑宁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瞪眼,声音比蚊子叫还轻地喊了一声,“爹。”
……外面应该没人吧?
她后知后觉地朝门望了眼,自己声音这么轻,外面应该也听不见。
忽然庆幸裴如衍今日不在家,否则被他听到她练习喊爹,只怕要笑话她了。
怎么能这么羞耻,就不能顺其自然地喊么。
接下来的整整一炷香功夫,沈桑宁都陷入纠结中,喊爹这件事,好像真没法自然,咋喊都不自然啊。
她抬起双手捂住脸和眼睛,在铜镜前趴下头。
最后又将玉佩挂回了腰间,传家宝,要日日佩戴着,彰显她对云叔——啊不,对爹的看重。
从前十多年,爹过得这么可怜,往后爹的养老送终,就包在她身上了,绝不能让爹再吃苦头。
说到苦头,沈桑宁觉得,得找个时间非常隆重地嘱咐他一番,真的不能再瞎跑了!
连皇宫都敢混进去,真是艺高人胆大。
可她只想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能总是触碰律法的边界啊,他还出界。
哎!
就在她焦虑之时,入夜后的端侯府,梁倩正被丈夫端侯责骂,骂完还不算,今日胥氏跟着孙媳丢了脸,胥氏坐于上位责令梁倩跪着反省。
“祖母,孙媳知道错了。”梁倩委屈地认错,端侯站在一边也不帮腔。
胥氏苍苍白发,目光凌厉,拐杖朝地面重重敲击一下,跪着的梁倩吓得一抖。
胥氏在家中地位说一不二,盯着她,处置道:“从今日起,你每日罚跪三个时辰,等到什么时候懂事了,再摆你端侯夫人的谱儿!”
梁倩心里叫苦,在外面的脸已经丢了,若还被罚跪,在家中的脸也要丢尽了,“孙媳真的知错,往后再不敢了,何况今日孙媳没有撒谎,孙媳亲眼瞧见裴少夫人与侍卫来往。”
“这是重点吗?我不止一次说过,今日的重中之重,是皇后的态度!是那颗明珠!”胥氏被她的蠢气坏了,“你看不惯人家,也不该打无准备的仗,更不该在今日,因小失大!”
梁倩低着头,眼泪掉了下来,这会儿懊悔,也记恨。
端侯一脸生气,低头看着善妒的妻子,语气发冷,“祖母为了明珠,好几日都没睡好觉,我们侯府表面风光,如今不过倚仗辅国公主与萧尚书,你素来与郡主交好,可去年因为裴少夫人,被郡主疏远,你的弟弟又因裴少夫人被赶出书院,我知道你怀恨在心,但你可知,若得到那颗明珠,你所记恨的裴少夫人将永远被你踩在脚底下。”
梁倩含泪抬头,眸中似有迷茫,她只知明珠很重要,却并不知具体作用。
端侯垂眸看她,压低声道:“那颗明珠,代表着太子妃!”
“什么?什么太子妃……”梁倩怔怔的,擦干眼泪后的眼睛更无辜迷茫了。
端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此刻心里是憋着一肚子的气,若不是他在萧尚书手下做事,还知晓不了这等秘事。
如今好不容易提前知道,甚至明珠都揣手上了,就这么被收回去了!谁能甘心!
事关皇族秘密,端侯愤愤的同时不忘压低嗓音,“陛下要为太子妃寻一门干亲,不久后就要准备太子与太子妃的婚典,倘若太子妃能成为祖母的养女,那便是你我二人的姑姑,未来,我们侯府就是太子妻族!那是何等的荣耀?”
看着妻子越来越不可置信的眼神,端侯气血上涌,声音拔高,“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的,你就这样推了出去!我与祖母焉能不气!”
梁倩是真不知道啊,没人跟她说啊。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刺骨的寒意仿佛要穿透裙摆,看着丈夫比地面还冰的眼神,再看胥氏,好似巴不得吃了她,她心生恐惧,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今日就不会开口说话了……”
梁倩无力地跪坐小腿上,哭声颤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膝盖向前蹭动了几步,拉住胥氏的衣角,“祖母,皇后娘娘那颗明珠不也没给别人吗,那我们还有机会啊!”
“什么机会?”胥氏冷冷吐出一句,已经不指望她能出什么主意了。
梁倩道:“我去求辅国公主,我与朝雪郡主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辅国公主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去求求她,说不准她愿意帮忙呢。”
“就你?”端侯在一边冷嗤,还想嘲讽几句,却被胥氏一个眼神震慑回去。
胥氏看着梁倩,弯腰扶住她的手,“辅国公主得陛下看重,若辅国公主愿意替我们拉线,那此事便稳了。”
端侯小声道:“祖母,辅国公主向来不插手这种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胥氏睨了孙子一眼,然后和蔼地将梁倩扶起,“好孩子,你若能说服公主,从此以后,这个家中再不许纳妾。”
端侯脸上一红一白,知道是针对自己,却不敢忤逆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