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摇着襁褓的同时,也摇了摇头。
此时又听许氏低声问道:“宝莺啊,你知不知道郑俊给你妹妹介绍的那门亲事……”声音越来越轻,都让人听不真切了。
“什么亲事?”宁国公皱眉,“他郑家还好意思上门求娶?”
许氏起初是不想在大房说的,奈何当下郑俊不在,是询问宝莺最合适的时机,于是不再隐瞒,将郑俊想将秦敛介绍给宝珠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完后,裴宝莺看了眼门外,确认还没有郑俊回来的动静,谨慎道:“母亲,据我所知,秦家这位表弟品行样貌的确不错,郑俊描述秦敛之言,字字句句没有撒谎。”
“品貌不错?”许氏反问一声后,就不说话了。
因为不信,哪怕裴宝莺说秦敛不错,但许氏照样不信。
许氏一想到宝莺识人不清才导致如今困境,更是不能相信她看人的眼光,遂不再问,只当自己没问过这个问题。
然而裴宝莺还在继续,“郑俊的母亲是秦家女,秦敛是他的亲表弟,我在郑家见过两次,样貌没得挑,不过脾气挺古怪的,也很少与亲戚来往,听婆母说他日日混在死人堆里查案,不近女色。”
许氏听完后面那句,讽刺道:“呵,我就说,郑俊怎么可能给你妹妹介绍好的人。”
第547章
裴宝莺倒没再说秦敛了,毕竟也不相熟,确实没办法担保,何况……她也不想妹妹再远嫁,离了家,父母身边就真的没人了。
裴如衍和宁国公的想法倒没有许氏这样简单,郑俊与宝莺婚后不顺,多年也不登门,显然抱着断了姻亲的打算了。
但裴家再如何,也轮到郑家来嫌弃,郑家何故在娶了宝莺后,又不巩固人脉关系?很难不让人想到,这是否与郑大郎的妻子有关联。
郑大郎的妻子胡氏,是礼部胡大人之女,而胡大人向来是唯李家马首是瞻的。
郑裴两家不来往的缘故,多半是因为郑家的政治立场,他们站在了李家那头,便不与裴家来往,至于为何不直接与裴宝莺和离……恐怕郑家还是有所图谋,或将裴家当做了退路。
万一李氏倒了,还能用裴宝莺当筹码,踏上裴家的船,扶持他郑家。
这不,如今李氏倒了,裴家的世子升任尚书,裴家的儿媳摇身一变成了公主,郑俊便屁颠屁颠上京交际来了。
眼下又要给裴宝珠介绍,无非是图谋着,与裴家再多一层姻亲关系加深感情,毕竟,郑俊娶了裴宝莺后多年不上妻子娘家拜访,不是一次喝喜酒能弥补的了的。
所以抛出了一个秦敛。
为何姓秦而非姓郑,一则郑家是真没有优秀的青年了,二则,郑家恐怕也知道裴家不想嫁第二个女儿进郑家了。
郑家为了挽回关系而非加深“仇怨”,这次抛出秦敛,一定是郑家几房亲戚中,最优秀的人。
于郑家而言,让最优秀的后辈娶一个无德无才的裴宝珠,那都是裴宝珠赚了,或许根本没想到裴家会拒绝。
许氏的偏见与过往的种种,导致了许氏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而宁国公和裴如衍呢,也不会将重点放在秦敛优不优秀上,哪怕他再优秀,只因和郑家有了关系,也不会考虑。
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谁知秦敛心甘情愿否?
“秦家就罢了,待开春再找官媒给宝珠相看一二,从京中选合适的人家吧。”宁国公道。
许氏点头,“嗯,听大哥的。”
差不多时候,郑俊亲自捧着女儿红,和裴通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装着女儿红的酒罐染了些许尘土,沾染在了郑俊的胳膊上,他眉眼掩饰着嫌弃,强颜欢笑。
裴如衍故作满意地点了点下巴,“妹婿的体力不错,颇有武将风范。”
“是吗?”郑俊一听,霎时喜了,咧着嘴角将酒坛子还往上搂了搂,“放哪儿?”
裴通将人领去隔壁的膳厅,“来,跟我来。”
后面还跟着几个下人,每人都捧着一坛女儿红,这么多酒,哪里是一顿能喝得完的?
厅堂中几人相视一眼,裴宝莺也擦去了所有的伤怀之色,大伙起身移步膳厅用午膳。
用膳时,郑俊多次想给裴宝莺使眼色,裴宝莺假装看不见,没有裴宝莺的牵线搭桥,郑俊的敬酒显得突兀。
但没办法,带着家中任务来的,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昔年没带宝莺回来,是我的错,康定山高路远,几次想来却总被一些琐事缠身不得空,我又不放心宝莺孤身跋山涉水,还望长辈们和舅兄莫要生我的气,我先干为敬。”
郑俊挨个敬酒,裴宝莺也没有阻拦,任他喝多也不想管,最后还是怕他喝醉乱讲话,惹得娘家人担心,于是才相劝阻拦。
奈何郑俊是个劝不住的,喝酒上瘾似的,一杯杯下肚也不嫌酒烈。
裴宝莺去扶他,被他挥手推开。
“我在和长辈们请罪,你莫要多管。”郑俊板着脸道。
裴宝莺看他双颊熏红,知道他已经喝多,很怕待会儿他乱说话,遂直接起身,“伯父伯母见谅,他这样子也是吃不了什么了,我先带他回郑家安顿。”
宁国公瞥了“醉鬼”一眼,再看向侄女的目光,都多带了几分疼惜,“去吧。”
裴宝莺给小厮使了眼神,两名小厮上前,强硬地左右搀扶住郑俊,将人从椅子上带起来。
这下,郑俊摆脱不掉了。
虞氏绷着面容,看着郑俊醉昏头的样子,有些不放心,“宝莺,他酒后不会有不好的习惯吧?”
裴宝莺摇摇头,挤出一抹笑,“大伯母放心,他喝醉了就是任我拿捏。”
众人笑笑,但都知道,这是句玩笑话。
郑俊也并非完全不清醒,听了这句话,就朝她瞪一眼,还没瞪多久,整个人一个激灵,全身颤抖了两下。
鼻子发痒,郑俊很想挠一挠。
但是双手被小厮缠住,挣脱不开,他忍不住使劲地吸了吸鼻子。
与此同时,被小厮搀扶着带了出去。
裴宝莺给长辈们行完礼后,才快步跟上。
没了郑俊,厅堂中的氛围都不同了。
裴宝珠从碗前抬头,小声道:“怎么感觉姐夫怪怪的。”
许氏拧着眉看着裴宝莺离去的方向,闻言眉心蹙得更紧,对上女儿疑惑的表情,她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女儿碗里,言简意赅地道:“吃饭。”
裴宝珠:……
众人不语,都是默默吃饭,但一想到裴宝莺这些年来的待遇和处境,就觉得食难下咽。
门外,郑俊被放进了马车里,他的双手解放,第一件事就是摸鼻子,又是咳嗽,意识半清醒地睁开眼,看见坐在一边的裴宝莺,“我刚才给你暗示,你又装看不见,你是不是觉得你嫂嫂是公主,就能挺直腰杆了?”
第548章
裴宝莺淡淡的语气透着嫌恶,“你想多了,我是真没看见。”
“没看见?”郑俊冷嗤一声,支起身用手扼住裴宝莺的下巴,酒气吹在她的鼻子上,“我怎么觉得你的家人都很维护你?”
裴宝莺犯恶心想偏开头,可是被他桎梏住动弹不得,“什么维护我,不过是做戏罢了,若真对我好,我爹娘怎么都不曾亲自来看望我一次?人嘛,没涉及利益都能装好人。”
语罢,她略有些不确定地对上郑俊的眼睛,“你不会被逢场作戏所迷惑吧?又觉得我骗了你?”
郑俊想想,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此时此刻,他眼眶难受到发红,情绪也变得不稳定,“我告诉你,你休想摆脱我,你最好自己老实听话,不然,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身败名裂,你也不想你那个傻妹妹被你连累得嫁不出去吧?”
裴宝莺艰难地点点头,郑俊才不屑地放开手,又睨她一眼,“回郑家。”
马车缓缓行驶,郑俊难受得发晕,靠在车壁上,捏紧了双拳隐忍着。
谢桑宁和裴如衍在国公府多待了几个时辰,又见宁国公和虞氏实在舍不得年年和阿鱼,于是留了年年和阿鱼在国公府过夜,等明日再来接。
专门照看孩子的乳娘也被一同留在了国公府。
一家四口去的国公府,回公主府时只剩下两个大人了。
在经过府内湖泊看见河乌时,谢桑宁只觉得腰酸,下意识地与裴如衍拉开些行走的距离,回了房没往床榻上去,只坐上了贵妃榻。
裴如衍后一步进卧房,就见她侧卧在贵妃榻上撑着头,一副累极了的模样,“夫人累着了?”
“哪能不累啊,”谢桑宁理所当然地望向他,“住在宫里那阵子,一直不怎么动弹,昨日大婚对我来说就很吃力了,更何况……何况今日又到处奔波,我都累得不行了。”
她说完,见裴如衍仿佛没听见似的朝她靠近,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里没位置给你坐了。”
裴如衍低头,看着她往后缩时,腿边空出的位置,失笑道:“这不就有位置了。”
说着,他直接坐在她的脚边,十分自然顺手地抬起她的脚,替她轻轻揉着脚底。
这……
还挺舒服的。
谢桑宁轻咳一声,就不阻止他了,任他按着脚底心,“你三妹的事,多上些心。”
“我知道。”裴如衍低着头,一本正经地研究着她的脚,又替她按着腿。
按腿时,便将她的脚心放在自己的腿上。
谢桑宁吓得缩了缩腿,“你可别,把我的脚放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裴如衍忍不住咳嗽一声,“夫人想什么呢。”
谢桑宁偏开头,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
隔日。
裴如衍特意在吏部调了近几年来,外派官员的任命与考核的卷宗。
身为吏部尚书,查这些,易如反掌,不需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所以很轻易的,便知晓了郑俊的大哥——郑县令在茂云县的表现。
朝廷外派官员的升迁与调任,是由考核的表现作为依据的,主要为功绩考核和上级的评价为主。
郑县令的考核与评价都是优,却是四年没有升迁,表面看好像跟有冤似的。
但郑县令非布衣出身,在朝中亦没有仇家,还不至于有人要跟他作对。
思及此,裴如衍去了趟上任吏部尚书——如今的鞠相府。
从鞠相府归来时,已是午后。
谢桑宁正在书房书写着什么,听得有人靠近,也没有抬头。
裴如衍站在她身边,看清了她书写的内容,却还是问了句,“在写什么?”
“这是阿舟给我的名单,我重新抄录一遍,”谢桑宁放下笔,抬头,“前阵子祖父忙忘了,先前捐款的官员、商人们,要表彰一遍,还有阿舟,他答应了同窗们,要将名字刻在小石碑上的。”
然而现在的谢桑宁已经不是当时的沈桑宁,当时的她可不敢答应太多。
而今,可以为这些大小善人们,争取更多的表彰荣誉。
所以,还想专门给这些小朋友们单独做些口头奖励,孩子是国家的未来,孩子的热血不能被辜负,这样才能促进未来的他们长得更正。
将名单书写完,谢桑宁差人将名单送进宫里去,才问裴如衍,“你那边呢,查完了?”
“郑县令不调任的原因,竟是太优秀了。”裴如衍的语气,不像是夸奖。
听得谢桑宁沉默地望着他。
裴如衍又道:“茂云县地处边境,民风彪悍,治安欠缺,但在郑县令上任的四年中有所改变,三年期满时,他的上级专门请示,让此人继续留在茂云县,再任职三年,若考评一如既往地优秀,待六年期满,便可连跳两级。”
听着,很合理。
谢桑宁双眸发着思索的光,抬手摸了摸莫须有的胡子,“若是上头许了他两年后可以连跳两级,郑家何至于上京来拜托我们?倒有些像措手不及的下策。”
裴如衍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目光紧锁在她脸上,“夫人猜猜,他们为何如此?”
“裴大人还想考我?”谢桑宁挑眉,“无非是见李相倒台,宣王势弱,故改投我爹呗。”
“可我爹,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第549章
裴如衍点点头,“夫人可有想过,郑县令的妻子是胡大人之女,胡大人在宣王党羽中地位不低,茂云县在晋国的国土中很不起眼,地势与经济都属下乘,为何他能允许让女婿在下县县令的位置上,六年?”
以胡大人在宣王党中的地位、在李敬面前的话语权,要给女婿换一个差事,根本不难,甚至非常简单。
即便是爱当县令,也应该送去富饶的县城做县令,更好积累功绩,以便升迁。
所以,让郑县令在茂云县六年,对郑家和胡大人来说,不是好事。
谢桑宁思索时啧啧一声,手指朝着裴如衍指了指,“不论是郑家还是胡大人,本质都是为了利……他们想牺牲郑县令的六年,换取更高的利益,比如——”
“谢玄和李敬的认可?”
思及此,豁然开朗。
“一定是这样,”谢桑宁唰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可是郑县令在茂云,能给谢玄提供什么?难不成……我这位小皇叔在茂云养兵了,需要郑家帮忙遮掩?我明白了,所以三妹支支吾吾地怕连累国公府,就是因为知道郑家要帮着小皇叔造反?!”
天呐!
谢桑宁伸手捂住嘴,震惊极了,“我要告诉爹去。”
说着就急不可耐地要往外走。
抬起步时,手腕被裴如衍拉住。
“你拉我做什么,裴如衍你不急的吗?”
裴如衍的手指在她脑门处碰了碰,无奈道:“夫人的脑袋过于活泛了,若真是养兵,光靠郑家可不够。”
“……”谢桑宁冷静了些,“哦。”
也对,要是这样大的事,裴宝莺不可能不说,造反可不是想撇清能撇清的。
倘若郑家造反,裴宝莺应该第一时间告诉裴家,然后由裴家去检举,如此才能避险。
“好吧,我想多了,你又不直说,作甚让我乱猜。”谢桑宁重新坐下。
裴如衍想到昨日郑俊喝醉后的表现,嗓音低沉道:“即便不是造反,但对宣王而言,也是件重要事,我回来前已将此事告知舅舅,他最近空得很,能跑一趟茂云。”
谢桑宁抬眸瞥他一眼,想着他又将活儿“派”给别人干了。
这就罢了,他心里早有盘算,回来不直话直说,还拿来考验她。
他几时成她老师了?
虽然,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若是自己自小在宫里长大,裴如衍说不准还真会成为她的老师……打住!不能做这个假设,有些大逆不道了。
可现在,裴如衍又不是她的老师。
谢桑宁再度站起身,挺直腰杆,刻意后退一步,“裴大人,你看清了,我可不是你的下属,你以后不许跟我打哑谜。”
裴如衍正色地点头,“嗯,公主说得对。”
这话怎么这么像在呛她呢,谢桑宁再退一步,“你再说!”
裴如衍失笑,“夫人还要接孩子回来吗?”
“接啊。”她道。
“那走吧。”裴如衍自然地靠近,牵起她的手,朝外去。
两日后,晋元帝颁布数道嘉奖表彰的圣旨,去了各位捐款的商贾与捐款数额较大的臣子家中。
其中有一户姓江。
传旨的太监到江家时,朴素的小院里种了不少蔬菜,都快要无处下脚了。
直到看见穿得单薄的老年男子提着木水桶浇地时,太监惊讶地擦了擦眼睛,“江大人?”
确认就是江大人,太监端着圣旨上前,“哎哟江大人,您怎么还干这粗活呀。”
江大人摇摇头,“活哪有粗的细的,都是生活。”
此时在庖厨的江夫人弯着腰走出,眯着眼睛,“是谁来啦?”
江夫人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眉眼有些眼熟,太监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记起,正是前阵子在朝堂上做证人的小女孩。
“这……”太监想问。
小女孩仰着头看向江夫人,“祖母,是宫里有圣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