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这种感受。

    怕惊扰到那个人，她刻意蹑手蹑脚，走了几步后，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嗤笑：“真他妈的爽啊！”

    是男人的声音，粗嘎难听，音调却又极快活得意，叫人莫名厌恶。

    许素兰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愣怔了一下，很快便记起来。

    是白天走廊里那个黑猪似的贱男人！

    这个时候，他在那里做什么？

    还有女子的哭声……

    许素兰心里一跳，想到那个如木偶般任他打骂的女人，毅然决然转过身，重又向那个方向走过去。

    很快，她便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了，正岔开双腿，坐在紫藤架下的木凳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他面前，身子抖得厉害，肩头有红光一闪一闪的，每闪一下，她的哭声便要大上几分。

    许素兰初时看不清，等更近了点，借着路灯的微光，看清两人在做什么，而那红光又是什么时，她直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一个箭步冲过去，对着那个男人的胸口猛地一踹！

    男人不曾防备，仰面倒下，头撞到地上，发出“咕咚”一声响！

    “妈的，谁打老子？”

    “老子打你！”许素兰粗着嗓子怒骂一声，将身上的外套往他脸上一蒙，在那上面狂踩乱踹，直踩得那男人惨呼连声！

    他面前的女人也没料到会有人忽然出现，夜色中一张苍白清瘦的脸上，满满羞耻惊惶！

    许素兰正打得起劲，一时也顾不上她，这时，忽有一只手伸过来，牢牢的拉住了她！

    她拧头，正对上林志安那双清冷的黑眸。

    “快走！有人来了！”

    他压低声音，往不远处指了指。

    却是医院的保安听见动静，正往这边赶过来。

    第168章

    许素兰瞬间清醒，一把抓起地上的外套，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又固执的返回去。

    林志安愕然：“你干嘛？”

    许素兰用行动回答了他。

    她一把抓住那个女人的手，把她强行拉走。

    女人没想到她会拉自己，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不安的看向地上的丈夫。

    但许素兰的力气很大，她又过于瘦小，根本抗争不过。

    又或者，她心里也不想抗争，很快，就被她拉着跑开了。

    三人顺着黑暗的林荫树一路向前，很快，便顺着后门，跑出了医院。

    许素兰看向身边的女人，目光落在她那半裸着的满是烫斑的肩头，又飞快拧过头，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披在她肩头。

    女人瞪着一双枯陷的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发出的，只是一声低微的呜咽声。

    林志安叹口气，脱掉身上外套，披在许素兰身上。

    这女人真虎，脱了外套蒙脸打贱男，现在又把衬衣脱了，给这女人披上。

    现在身上可只剩一件无袖背心了！

    黑暗中，她裸露的双臂，纤细修长，在夜色中白得发光。

    叫他不自觉又想起年轻时那一夜了。

    他摇摇头，抛开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低声问：“什么情况？你打他做什么？”

    “他欠打！”许素兰狠狠的唾了一口，“不！他是个挨千刀的！他……”

    她咬咬牙，没再说下去，只对林志安道：“行了，这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林志安本想再追问，但想起她以前的警告，还是把话又咽回去。

    他现在要做个听话的男人。

    “好！”他点头，“我在车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打我电话！”

    顿了顿，又说：“你以后要是行侠仗义，得做好周密计划！不然，不光救不了人，还有可能惹祸上身！”

    这个意见倒是非常中肯。

    要不是林志安发现保安，及时拉她跑了，她就会被逮个正着。

    那样的话，那畜生肯定会告她，让她赔一大笔钱不说，还得向他赔礼道歉。

    这一次，她的确是过于冲动了！

    许素兰虚心接受：“谢谢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

    林志安点点头，自行离开。

    许素兰看向那个女人。

    女人此时也正看着她，眼睛愈睁愈大，嘴也微微张开了，好像看到了特别惊讶的事一般。

    许素兰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她忽然冒出来，女人惊讶，完全在情理之中。

    但是，路灯很亮，将面前女人的脸照得纤毫毕现。

    许素兰之前一直没能看清她的脸。

    她一直低垂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一直瑟缩着。

    就连看人，也都是缩着脑袋佝偻着腰，好像身上压着一座山那般沉重。

    但这一刻，她许是太惊讶了，身子站得略微直了点，头发也被风吹开了，一张脸便全部露了出来。

    那五官眉眼，还有那微微惊愕的表情，让许素兰莫名觉得熟稔，脑中没来由的浮出一张脸来。

    那是她年轻时的一个小姐妹，叫李娃。

    李娃清瘦软萌，性情温软可爱，每次看到惊讶的事情，就会用她那好听的小奶音大叫：“哇！”

    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激荡，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惊叫！

    “素素？！”

    “娃娃？！”

    叫出“娃娃”两个字的那一瞬间，许素兰瞬间泪盈眼眶！

    “娃娃，真的……是你吗？”

    她看着面前这个苍老枯瘦的女人，希望是她，又希望不是她！

    她那个叫娃娃的小姐妹，善良单纯，甜美可爱，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对方泪盈眼眶，嘴唇急剧颤抖着，然而下一刻，她却猛地拧过头！

    “什么娃娃？你认错人了！我走了！”

    说完，转身就跑。

    许素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你就是！”

    若是之前还有点不敢认，但看到她那满脸痛苦悲伤的模样，她反而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如果她不是李娃，就不会叫她素素，更不会逃避她！

    李娃被她抓住，用力挣扎着好几下，都没能挣扎开，心中万分煎熬，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这个人，脑子有病吧？你莫名其妙冲出来打伤我丈夫，现在又把我扯到这里，还一直拉着我不放！你信不信我去报警抓你啊！”

    许素兰倒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又疑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犹豫间不自觉松开了手。

    李娃得到这个机会，转身就跑。

    她个子虽然小，跑得却快，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跑这么快……”许素兰泪水再度盈眶，“个子这么矮，却跑得这么快的，怎么能不是李娃呢？”

    当时她是班里最矮的一个，但每次短跑都能拿第一名，连她这个高个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后来上物理课，老师还笑着拿她举例，说她跑得快的原因是人瘦个矮风阻小，消耗少。

    从那以后，大家还给她起了个诨号，叫草上飞。

    她很喜欢这个外号，时常要展示一下自己这草上飞的轻功，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笑得肚子疼。

    许素兰跟她从小一起长大，高三时，李娃父亲因病去世了，她的学业也就此中断，母亲带她改嫁到乡下。

    一开始，还时常写信交流，但忽然有一天，信就中断了。

    她曾按着信上的地址去找过她，但邻居说她举家搬迁，至于搬去哪儿，无人知晓。

    从那以后，两人就彻底断了联系。

    再后来，就是父母出事，她的世界彻底崩塌。

    其实除了李娃，她还有两个特别要好的小姐妹--陈荣和李丽。

    四人当时凑在一堆，还偷偷的搞了一个组合，学着那时大热的明星组合在那里唱唱跳跳。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只是，除了她，其他三个小姐妹都没能上大学。

    李娃因为父亲去世，成绩一落千丈；陈荣成绩特别好，但家庭条件特别差，也是高三被强制辍学了。

    李丽成绩也不错，但家境也一般。

    高二那年跟同校高三的一个男生谈恋爱，那个男生家里条件也差，但成绩很优异。

    李丽恋爱脑，辍学去打工，赚钱供男友上大学。

    好在，她那个男友还算有良心，后来跟她结婚生子，搬去邻市发展了。

    许素兰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人了，不是不愿想，是每想一次，都觉得愧对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自己，无法面对自己当下的窘况。

    现在被忽然出现的李娃激起那些久远的记忆，站在暗夜中，回溯那些点滴过往，心中百感交集。

    愣怔片刻后，她大力狂奔。

    既然确定对方就是李娃，那她一定得拉她逃出那污臭泥沼！

    第169章

    她一口气跑回医院，跑到那畜生的病房。

    畜生已经被保安和护士救了回去，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两眼乌青淤紫，鼻梁上贴了纱布，本就泛红的酒糟鼻，这会儿更大了，丑得令人作呕。

    许素兰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快意得紧，又有些后怕。

    她把对方打成这幅死样子，要是真被查出来，估计得赔不少钱吧？

    然而现在这个问题，倒不是她最关心的，她只想知道李娃怎么样。

    打人时她是真冲动，打起来也是真痛快。

    但其实她并没有帮到李娃，反而有可能让对方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假如那畜生找不到她这个罪魁祸首的话，肯定会拿李娃泄愤的！

    李娃现在没在病房，也不知去了哪里。

    她在门前探头探脑，立时引起那男人的注意，拧着脖子看过来。

    许素兰不怕他看，反而想主动站出来吸引他的火力。

    对方的注意力要是在她身上，肯定就无暇对李娃下手了。

    正要站出去，后衣角却被人用力扯了一下，将她扯得一个趔趄，倒退了好几步！

    她扭头，正对上李娃那双枯凸躲闪的黑眸。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不安的瑟缩着，压低声音说，“你还是赶紧走吧！他已经怀疑你了！昨晚就审过我了，我说没看清！

    监控视频也没有照清楚，他找不到人，正气得要死，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招惹他！不然，他会杀了你的！我不骗你，他真的敢杀人的！”

    “我不怕！”许素兰哑声回。

    “我怕！”李娃抬起头来看她，眼底不知何时又盈满了泪水，她将自己的头发撩开，额头上又多了一片烟头烫伤的痕迹。

    “看到了吗？”她对着许素兰惨笑，“这，就是你帮我，我付出的代价！你以为你在帮我，实际上，不过是让我多挨几次打罢了！所以，求你，别害我，行吗？”

    “对不起……”许素兰满面愧疚，“我太冲动了！我以后……不会了……但是，娃娃，你不能这么任由他欺辱，你得……”

    “我不是什么娃娃！”李娃拧开头，“你认错人了！我昨晚已经说过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纠缠我了？你脑子是不有病啊！有病去找医生治，别来烦我行不行？”

    她越说越气，伸手用力推了许素兰一下！

    许素兰未曾提防，一个踉跄，直直向后倒去！

    一双手及时出现，稳稳的撑住了她。

    她扭头，不出意外的，又看到林志安的脸。

    “谢谢！”她低声致谢，再扭头去看李娃时，对方已经回病房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追过去，但追到一半，还是停住了。

    她得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样，才能真正的帮到她，而不是害她再次被打。

    “她这种情形，很难救的！”林志安轻叹，“许素兰，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吧！以免惹祸上身！”

    许素兰闷声不语。

    如果对方是陌生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肯定知难而退了。

    可是，她是李娃啊！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她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

    这么多年，真正交好的，也就是李娃几个人。

    现在李娃身陷泥淖，饱经蹂躏，要她视而不见，她真的很难做到！

    更不用说，她如今也刚刚经历过一场撕心裂肺的劫难！

    她及时清醒，劫后余生，看到跟自己有相同遭遇的好姐妹，又怎能不动容？

    她淋过雨，遭过罪，她知道那百般煎熬的滋味！

    “林律，你们律所，应该也接家暴的案子吧？”

    她忽略林志安劝告的话，想从他口中获取一些专业有效的方法，助李娃脱困。

    林志安叹口气：“的确有不少被家暴的女性，寻求律所的帮助，但是，我们律所只提供法律援助，并不接手此类案件！”

    “为什么？”许素兰皱眉。

    “因为这种案子太难太复杂了！”林志安回，“很多年前，我接手过几桩，但最后无一例外的，全都不了了之了！”

    许素兰愕然：“就凭你，也打不赢这样的官司吗？你不是号称业界的不败战神吗？”

    林志安哭笑不得：“谢你高看！可惜，我不是万能的！家暴的案子，取证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趁对方不注意，装一些录像设备，就能把他们的恶行全都录下来！可是，录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许素兰不解：“为什么没用？录下罪证，验伤，定罪，离婚！只要离婚了，不就彻底解脱了吗？”

    “你还是不了解那些家暴的男人！”林志安哀叹，“习惯性选择暴力的男人，是没有人性和底线的！他们将自己的妻子视若自己的禁脔，掌控欲极强，是绝对不允许她们逃出自己的牢笼的！”